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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金田一耕助侦探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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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05-20
“好的。”
  了然和尚走在早苗后面,清水跟在和尚后面,金田一耕助突然拉了一下清水的手肘,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清水听了之后,露出惊讶的眼神,急忙往渡廊下面看。
  “那就拜托了。”
  于是金田一耕助让清水留在原地,一个人走过渡廊。
  渡廊尽头有个成直角的弯曲走廊,转过那个弯角,就是与三松的禁闭室。
  如果金田一耕助像一般人那样,以为会看到一间凄惨阴森的禁闭室的话,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与三松的禁闭室虽然是用粗格子门围住,但房间里面却很干净,通风采光也没问题,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有壁龛,也有大小不一的橱柜。换句话讲,除了那扇格子门外,应该算是间很豪华的起居室了。此外,起居室的另一边,还有厕所、洗脸台,这样的禁闭室,可说是最高级的禁闭室了。
  只见与三松睡在禁闭室的正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个枕屏风。他的脸上有些胡子,头发剪得却很整齐,从外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污垢。看他这么安静地睡着,根本不像是个疯子。
  而且,从他仰卧着的侧面轮廓与鼻梁来看,他和死在复员船舱里的千万太简直是一个模样。
  早苗拿起挂在格子门外的一根竿子,竿子前端弯曲的地方有一个金属钩子,以方便钩东西。她把竿子伸进格子门里,钩住放在与三松枕边的盆子把手上,然后用竿子把盆子钩了过来。
  从她熟练的样子看来,她就是用这方法来完成不须打开格子门就能做的事情的。早苗拿出盆子里的烟盒,默默递给金田一。
  只见烟盒里面有六根烟。
  “劳驾你顺便连烟灰缸……”
  金田一耕助说,早苗马上如法炮制,用竿子又把烟灰缸勾了过来,递给他。
  金田一耕助把放有烟蒂的纸摊开问:
  “你什么时候倒这个烟灰缸的?”
  “昨天傍晚,就是把卷好的烟拿给伯父的时候。”
  “那时候你是给他二十根烟吗?”
  早苗迅速地点点头,金田一耕助又兴奋地搔搔头。
  “你看,卷烟有六根、烟蒂有五根,总共只有十一支,而且……”
  与三松听到两人的轻声谈话,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啊!伯父,你醒了吗?”
  “与三松,你好吗?”
  了然和尚想用自己的身躯把金田一耕助遮住。
  但与三松只是坐在床前,眼神呆呆地看着了然和尚跟早苗。

  依千万太的年龄来推断,与三松应该有五十多岁才对,可是这人从外表看来,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也许是运动不足的关系,他全身虚泡泡的,连穿着睡衣的肩膀也圆鼓鼓的,盘着腿的脚也像萎缩了似的。从他灰白的肤色、失神的眼睛分析,一看就知道是个疯子。
  金田一耕助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这时,另一边突然传来一串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月代与雪枝的脚步声随着这串笑声由远而近。
  “啊!糟糕!”
  早苗焦急地喊:
  “师父,师父,快点带他去那边……”
  金田一耕助立刻就明白有什么危险了。
  因为与三松听到月代跟雪枝声音的一刹那,神情立刻大变。他那双眼睛充满了像野兽般的杀气;激烈的痉挛把一张脸扭曲得挤缩在一起。
  “金田一先生,快到那边去吧!”
  和尚拉着他的手退回渡廊下面。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与三松摇动格子窗的嘎拉声,以及像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声,还有早苗那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吵……”
  在渡廊下徘徊的清水惊讶地问了然和尚,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对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疯子又犯病了。真是没办法,除了早苗,谁都对付不了那个疯子。”
  了然和尚摊手耸肩,十分无奈地说。
  三个人只好回到原来的房间,只见荒木村长跟村濑医生仍旧默默地坐着。

  “师父,病人又犯病了吗?”
  医生带着害怕的眼神问。
  村长看了看了然和尚,紧闭着双唇,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了然和尚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真伤脑筋,那疯子一听到那两位小姐的声音就受不了,亏他们还是父女呢!真是冤孽啊!”
  “金田一先生,烟蒂的事情怎么样了?”
  清水好奇地问。
  “这个嘛……”
  金田一耕助拿出两包烟蒂和六支卷烟。
  “你看,这根卷烟是用D那页卷的。上面有dum,dummy,dump等字。我在寺院里捡到的烟蒂也看到有dumping,dumoish,dumoling这些字。这就可以证明,在寺院里捡到的烟蒂不管是谁抽的,全是早苗昨天卷的。对了,清水,那些脚印怎么样?”
  清水感到十分困扰似的,摸着络腮胡子说:
  “很奇怪啊!那些脚印跟在寺院里的相同!”
  “脚印?”
  了然和尚有些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师父,刚才我和清水已经查过留在寺院里的脚印。但是在渡廊下面,我又发现了一个类似的脚印,因此就请清水去调查……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别说了然和尚跟医生了,就连一动也不动、一脸严肃的荒木村长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跟寺院里的脚印是一样的!”
  清水笨拙地重复了一遍,说完,他还点点头,露出肯定的神情。
  大家彼此木然地对望着。
  了然和尚说:
  “清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那疯子……”
  金田一耕助看了和尚一眼,忍不住说:
  “我也搞不懂,不过不管是谁,总之,昨天晚上确实有人从这里到千光寺去了。”
  听到金田一耕助这句话,和尚、村长、医生都一脸茫然地彼此对看着。

  “对了,金田一先生,到派出所来一趟吧!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谈。”
  金田一耕助与清水离开鬼头本家后,清水便一脸诚意地邀请金田一耕助。
  此时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乌云遍布的天空,像是随时都会再下一场大雨似的。
  “那我就打扰了。对了,电话还没接通吗?”
  派出所离岛上最热闹的地方,像区公所啦、理发店啦都不近,甚至也远离岛民的村落。
  两人进了派出所,清水拉开了电灯。
  “已经这么晚了吗?”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问。
  “天气不好,感觉上天黑得快。阿种,有客人来了。”
  清水高声喊着,但阿种好像不在家,里面没有应声。
  清水的太太名叫阿种,是个身材矮小、善于交际的女人,跟清水一样是个老好人。
  “不在家吗?到哪里串门去了?”
  清水自言自语地往屋里走去,突然,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快来、快来呀!”
  “怎么了?”
  从派出所到清水的屋里,要穿过一条狭窄的走道,这条走道像隧道般阴暗,金田一耕助摸着墙边走,来到一个约四坪大的院子,只见院子边上有一间小而坚固的拘留所。
  “清水,你在哪里?”
  “这边、这边……”
  清水的声音从拘留所里传来,金田一耕助毫无防备地走着,忽然不知道是谁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踉踉跄跄地跌进拘留所。紧接着,他后面的门被人关上了,还听到一阵十分得意的笑声。
  “清、清水,你干、干什么?”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问。
  “对不起,请你暂时住在这里,直到总署派人来再说。”
  清水一脸得意地说。
  “清、清水,你疯了吗?为什么把我……”
  金田一耕助又急又气,结巴得更严重了。
  “问你自己吧!我觉得你太莫名其妙,一个流浪汉却像个侦探似的……什么烟蒂啦、脚印啦,老是做些令我搞不懂的事。我不打算把你关太久,只要明天电话一通,总署有人来就行了。这段时间就请你忍耐些吧!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我会特别优待你,这里面放了寝具,等一下子我会送饭来。放心,饿不死你的,你就当做搭一艘大船度假吧!哈哈哈……”
  清水开朗地大声笑着,不管金田一耕助怎么说,他全听不进去,笑了一会儿便径自走了。
  “笨蛋!清水,你这头大笨猪。搞什么鬼呀!我不是那种人,我、我是……我是……”
  金田一耕助气得在拘留所里对着铁门又喊又骂。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用,清水已经确信金田一耕助是个可疑的人物,而且清水人也走远了,此时他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起先,金田一耕助又跺脚又握紧拳头猛敲门,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十分滑稽,也觉得清水对他的误解非常可笑,这一笑,就越来越不可收拾,最后终于笑倒在拘留所里的床铺上。
  阿种送饭来的时候,他还笑得站不起来,让阿种直怀疑他是不是疯了。吃过晚饭之后,他打开清水为他准备的寝具,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既香又甜,根本不知道岛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急促的电话铃声使金田一耕助突然醒了过来。
  “啊!电话通了。”
  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看到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看样子,今天是个大晴天哩!
  金田一耕助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听到清水对着电话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由于讲得太快,他一时听不清楚内容,最后只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以及喀喀喀的脚步声逐渐向拘留所方向走近。
  不久,清水那张蓄着络腮胡的脸出现在窥视洞前。
  “啊哈哈……清水,太过分、真是太过分了!就真要算计我,也不要这么搞嘛!”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夜的事,仍感到好笑。
  但清水却只是紧绷着脸,然后清了清喉咙说:
  “金田一,昨天晚上你没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已经把牢门上锁了吗?我又不是神仙。”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看了清水一眼,忽然发现清水一脸憔悴,不但胡须杂乱,连双眼也充满了血丝,可以看出是昨晚一夜没睡的结果。
  “清、清水,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改嘻笑的神情,紧张地问。
  清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拉着一张脸,然后打开门锁。
  “金田一先生,我做错了,我不该误会你。
  “没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请跟我来,你来就知道了。”
  清水诚惶诚恐地说。

  两人离开派出所,在前往分家的路上,金田一耕助感到来往行人个个神色异样,仿佛又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
  上了通往分家前面的山坡路,就是那块叫做天狗鼻的台地,前面说过,清水就是在这里用望远镜监视海盗的。
  金田一耕助远远就看到有一大群人围聚在那块台地上。
  了然和尚、荒木村长、村濑医生都在;不知道医生的左手怎么回事,竟然吊在脖子上;而早苗、阿胜、竹藏、了泽这些人也都在场。
  略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志保与鹈饲,那两人中间有一个 头发灰白、脸晒得黑黑的、只有眉毛是雪白的人。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人大概就是仪兵卫吧!他给人一种铁石心肠的硬汉感觉。
  这些人为什么默默站在那里呢?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金田一耕助爬上天狗鼻,看到围成半圈的人群中,有一口大吊钟,钟下露出一截和服长袖,不禁当场僵住了。
  故事开头时就已经提到,千光寺的了然和尚为了这口吊钟,曾跟金田一耕助一同搭渡船回狱门岛,现在这口吊钟运回来了。虽然从码头到千光寺,由鬼头本家前面走比较近,但这段路很陡;为了省力,和尚后来决定沿分家边上这条缓坡路把钟运回寺里去。
  “是雪枝的和服长袖。”
  清水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地说。
  “这、这……吊钟下面是雪枝……”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问。
  然而四周弥漫着一片诡异的沉默气氛,没有人回答他,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
  此刻,阳光耀眼,海面平静,阵阵海风轻拂;但现场的众人却感到浑身直冒冷汗。
  有人说话了。
  了然和尚以低沉的嗓音,唱经般地念了一句:“头盔压顶虫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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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命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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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和尚虽是习惯性地以俳句表明看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话难免让人感到有些惊讶。
  “头盔压顶虫嘶鸣……”

  他这句不伦不类的比喻,乍听似乎有点可笑,却也在每个人心里笼罩上一层阴影。
  当然,了然和尚不是想开玩笑,他只是习惯难改罢了。
  金田一耕助虽然这么想,但心里仍然无法抹去那种不愉快的感觉。
  不管在任何场合,死亡都应该是件很肃穆的事,和尚拿这么严肃的事情开玩笑,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在大家的注视下,了然和尚也发现自己失态了,他又用手摸一摸脸,像是要抹去心中的愧疚似的,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释迦牟尼佛……”
  金田一耕助定了定神,对清水说:
  “既然知道雪枝在里面,还是尽早把吊钟搬起来吧!”
  “关于这件事……”
  清水很无奈,连话都懒得说了。
  “我已经吩咐年轻人准备了。竹藏,你还没准备好吗?”
  了然和尚接着说。
  “我想应该快来了。”
  竹藏右手横在额头上,不断地向坡下张望。
  “竹藏,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吊钟吊起来呢?”
  清水不耐烦地问着。
  “没别的法子,看来我们只能在吊钟周围搭个架子,装个滑车,把钟吊起来。”
  竹藏看了看吊钟,又看了看清水,有些迟疑地说。
  所幸村里这类工具很齐全,很快就能办好。
  “噢,原来如此。”
  吊钟就放在悬崖边缘,金田一耕助偏着头,在吊钟周围绕了一圈,清水也在他后面跟着绕。
  “金田一先生,凶手为什么要利用这么重的东西呢?他不可能先搭个架子,再用滑车来吊吧!而且也没那么多时间呀……”
  清水十分纳闷地问。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朗声说:
  “请各位往后面退一点,对、对,这样就好,请各位不要越过那里。”
  他像舞台上的导演似的,要大家往后退,然后重新打量一番四周。过了一会儿,他像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开始乱抓头发。
  “原来如此!我说嘛,凶手怎么可能把这么重的吊钟拿起来,原来是运用力学原理。嗯,不错,是力学原理。”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声对清水说:
  “清水,请你帮我看看吊钟边缘处有没有挖洞,啊!你看那边是地藏菩萨或是什么神的基座吧!离洞有一尺,不,大约一尺五寸左右,吊钟就在旁边,然后……”
  金田一耕助指着与基座相反的方向,用兴奋的语气说:
  “你看,那边的悬崖上有一棵很粗的松树,而且那棵松树跟菩萨基座和吊钟下面挖出的洞几乎形成一条直线,那棵松树的树枝高矮粗细正好合用,更重要的是那根树枝是向下生长的。换句话讲,吊钟就是靠着这个机械原理被撑起来的。”

  尽管金田一耕助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清水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依旧顺着金田一耕助手指的方向点头。
  只见吊钟边缘处的确有个直径约五寸的洞,距离洞口约一尺五寸左右的地方,还有个菩萨基座,以前那个基座上是有个地藏菩萨的,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像就不见了,而且基座看起来也似乎磨损不堪,只剩底座上的莲花还在。
  悬崖边上则长了一棵很粗的松树,那棵松树的枝干往下延伸到高悬崖约二三尺的地方,连站在海岸边都能清楚看见。
  “然后呢?”
  清水带着一副“请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从菩萨基座往松树那边走去,口中还不断说着:
  “五倍……约有五倍,也就是说,从洞到基座之间的距离以及从基座到松树之间按距离比,前者若是一,后者就是五;套用杠杆原理,假使Q是吊钟的重量,P是撑起吊钟的力量,那么P=五分之一Q。换句话讲,从洞到基座的距离和从基座到松树的距离成反比。师父,你知道吊钟的重量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对清水讲解,一边问了然和尚。
  “这……”
  了然和尚一副困惑的神情,歪着头想了想说:
  “对了,捐出的时候应该有纪录。了泽,你记得吗?”
  “师父,那时候我还没来寺里。”
  战争时期了泽被征召到水岛的军需工场,因此他尚未参与这件事。
  “师父,我想大约是四十五贯吧!”(一贯等于三点七五九公斤,故约等于一百七十公斤)
  荒木村长在旁边插嘴说。
  村濑医生则将左手吊在脖子上,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
  “四十五贯?没想到这口钟这么轻。四十五贯的五分之一就是九贯,只要花九贯的力气,就可以举起这个吊钟了。现在只要找一根坚固的棒子,就能证明我的论点。”
  “先生,这根棒子可以吗?”
  竹藏随手从脚下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瞪了竹藏一眼,然后一把抢走那根棒子,呼吸急促地问:
  “竹藏,这根棒子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刚才在那边草丛里找到的。这根棒子原是船要停泊的时候用来系船的,不知道是谁拿到这里。”
  “船要停泊时用的棒子?这么说,不论什么人都可以随手拿到喽?难怪凶手会扔到那边的草丛里面……”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看了竹藏一眼,立刻对清水说:
  “对凶手来讲,找来棒子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他才会毫不在乎地把这根棒子丢在现场附近。”
  “金田一先生,那么这根棒子……”
  “你看,棒子的前端有被吊钟边缘弄坏的痕迹,而这里则是菩萨基座弄的……空口无凭,我来证明一下吧!”
  金田一耕助于是吆喝着大家一起来帮忙。

  按照金田一耕助的要求,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竹藏、早苗跟阿胜,依序围成一个半圆,而阿胜的眼神始终茫然地看着远方;略远处的志保跟仪兵卫、鹈饲等人也紧张地看着他们。
  虽然此刻阳光灿烂,海风徐徐,但大家却眼神灰暗,就连坚强的志保也不免带着害怕的神情,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
  金田一耕助则显得很兴奋,当他把棒子伸进吊钟下的时候,棒子前端抖了一下,略微倾斜地靠在菩萨基座上,好像是汲水吊杆似地指向半空中。
  金田一耕助环视着众人说:
  “谁来压一下这很棒子?竹藏,你来试试看。”
  竹藏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看了看了然和尚,慢慢走过来。
  “压住这根棒子吗?”
  “对,拿住棒子的一端,只要用一点点力气就够了。然后,你趴在棒子上试试看。”
  金田一耕助指导竹藏,教他如何压住棒子。
  竹藏吐了点口水在手上挂搓,然后握紧棒子,全身趴在上面,只见以菩萨基座为支点的杠杆一端渐渐往下沉,同时,吊钟也渐渐倾斜,一寸寸地往上抬。
  人们惊讶地呼喊起来,那声音犹如海浪般地一波波扩散着。
  金田一耕助站在吊钟前面。
  “大家都别靠近,请任何人都别靠近!竹藏,还差一点点,再用点力气,对对,就是这样。”
  竹藏涨红了脸,全身压着杠杆的一端。他汗流浃背,脖子上的血管胀得像蚯蚓似的,不过他不愧是在海上锻炼出来的身体,尽管身材矮小,力气仍然蛮大的。在金田一耕助的指挥下,他终于把棒子压到肚脐下面了。
  “对、对,就这样。注意看,后面不是有松树枝吗?把棒子放在树枝下面,要小心些,让棒子放手后也不会弹起来才行。对了,就这样,现在请放手看看。”
  竹藏照着金田一耕助指示的方法,顺了顺呼吸,把棒子一端压在松树枝的下面,然后慢慢放手。
  松树枝猛烈地摇了两三下,但是并没有折断,稳稳地卡住了杠杆的一端。
  吊钟现在倾斜成二十度角左右,离地约一尺七八寸,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状态。
  在场的人都喘着粗气,开始议论纷纷,因为吊钟底下出现一袭华丽的印花服饰,而雪枝正跪坐在吊钟里。

  “哈哈哈哈……”
  志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大家都惊疑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表现,狂妄地笑着,那笑声狠毒而辛辣。
  “这不就是道成寺传说的翻版吗?只不过情形正好相反罢了!”
  志保带着嘲讽的表情说着,同时,她斜睨着鹈饲说:
  “在吊钟里面的角色应该是你吧?故事里躲在吊钟里面的是安珍,清姬可没办法进得去,可是现在……”
  志保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对了!雪枝的母亲是演员,又最擅长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与三松就是看到她演这出戏时才迷上她,并娶她当续弦的。哈!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父母种下的恶果,如令报应在孩子身上了,还有……还有……”
  “志保,住口!”
  仪兵卫高声责备志保,但她仍像只斗鸡似地毫不退缩。
  “老公,连台好戏你怎么忍得住光看不说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哈哈,大家都疯了,你们大家全都疯了。”
  志保张狂地叫嚷着,全不理会众人嫌恶的目光。
  “志保,还不给我闭嘴!”
  仪兵卫暴喝一声,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志保,接着他又转头对大家说:
  “对不起各位,志保的歇斯底里症又发作了。别看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怕得很呐!她一上天狗鼻就直发抖,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志保,回家吧!”
  仪兵卫边说边拉住她,打算把她拖离现场。
  “我不要,我才不要走呢!我要看雪枝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死的!”
  看来志保确实正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此刻她眼神错乱,摆出一副少女的撒娇姿态,甩开仪兵卫的手,又跺脚又耍赖,简直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金田一耕助看过志保耍心机,没想到此刻又见到志保失控,心里不禁感到有股说不出的恶心,脑中忍不住又想起清水曾说过“在狱门岛上的每个人都疯了”这句话。
  “志保,你这是何苦?鹈饲,你抓住她的那只手;清水,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如果有事情,我仪兵卫敢做敢当。鹈饲,我们走!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乱七八糟的。”
  仪兵卫跟鹈饲半拖半拉地把志保推出人群。
  “我不要,我不要嘛!鹈饲,你这个笨蛋,放开我啦!老公,老公……”
  志保像孩子般撒野耍赖,一边撩着衣服,一边撕扯头发,嘴里还大吼大叫的,直到仪兵卫跟鹈饲连拉带拽地拖着她下了山,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了然和尚面带微笑地说:
  “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啊!这下子仪兵卫可是丢人丢到家了。”
  说完,他像吐出什么脏东西似的,朝志保的背影咋了一口痰。
  清水则望了一眼吊钟,清了清喉咙,对金田一耕助说:
  “凶手就像这样把吊钟抬起一道缝隙,然后再把雪枝的身体放进去,是吗?”
  “对,对。”
  金田一耕助原本正想着志保刚才说的那番话,现在听到清水的问题,才慌忙回过神来回答道。
  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雪枝的身世。
  原来雪枝的母亲是演员,最擅长表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后来与三松迷上她,收她为妾,再娶她为继室。
  先前他曾听理发店老板说这个女人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因此从来没问过有关月代、雪枝、花子这三姊妹母亲的事,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女人会跟这件案子有关。不过照志保的说法,说不定这就是疯狂杀人案的秘密关键呢!
  “只要用松树枝撑住,吊钟就能慢慢往上抬,因此,凶手只要一个人就能把尸体塞进去了。”
  金田一耕助对着清水解释。
  这时,大家从吊钟下面窥视着那袭华丽的印花和服,尽管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人人却都感到现场像是一幅地狱图般,幽暗而阴冷。

  “雪枝是活着被扣进吊钟下面的吗?”
  早苗强装镇定地问。
  其实早苗受到的打击跟震惊并不比志保轻,但她却没有像志保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任何慌张神态,只是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眼神紧盯着那座吊钟。
  金田一耕助用温柔的语调对早苗说:
  “你看她喉咙附近有被勒过的痕迹,可以想见雪枝并没有尝到窒息的恐惧就死了。”
  “可是,先生!”
  竹藏指着吊钟不解地问:
  “凶手把雪枝杀了就算了,干嘛还要把她的身体放进吊钟里面?凶手究竟为的是什么呢?他干嘛这么卑鄙?”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才用平板的语调说:
  “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把花子吊在古梅树上,又把雪枝放在吊钟下。如果凶手不是疯子的话,这些不正常的手法就一定有某种意义,只要明白这些意义,就可以侦破这件案子了。可是我不懂,我只觉得……凶手简直是一个大疯子。”
  金田一耕助说完,搔了搔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群年轻人扛着大木棒、滑车、钢索等工具到天狗鼻上来了。
  “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昨天晚上我把你锁在拘留所里面,还把钥匙带走,我觉得你跟这桩案子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也许是因为这案子太离奇,也许是你太神秘了,而且我始终弄不懂,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是用这种方式把尸体放到吊钟下面的?为什么你对凶手的作案过程会那么了如指掌呢?金田一先生,你到底是谁?是凶手,还是凶手的共犯呢?你一定要解释清楚,只要你把话说清楚,我就能安心相信你了。”
  清水一脸痛苦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这时,来的年轻人架起高台,装好滑车,把吊钟吊了起来,然后移出雪枝的尸体,由村濑医生验尸。
  医生判断雪枝是在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被勒死的,凶器是类似日本手巾之类的东西。
  之后,雪枝的尸体在竹藏以及一群年轻人的帮助下,被抬到鬼头本家,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等人也都一齐前往本家去了。
  清水则坐在悬崖边,不断咬着指甲苦思冥想。

  清水已连续两晚未睡,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再加上金田一耕助如谜的身份,让他原本已经够苦恼的一张脸更像个大苦瓜。
  金田一耕助把手轻轻放在清水肩膀上。
  “清水。”
  而清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清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金田一耕助平和的语气中有股不容他人违逆的威严。
  于是清水顺从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
  “请再看看那个吊钟!”
  清水依着金田一耕助的命令,看着用滑车吊起的吊钟。
  “我对着吊钟发誓,花子的死,以及昨晚雪枝的死,都跟我无关。请看着我的眼睛,你也应该知道,我看起来像在说谎吗?”
  清水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盯着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说:
  “金田一先生,从你的眼睛来看,你似乎没有说谎,我就相信你吧!可是,我搞不清楚,你究竟是谁?到这么一个鸟都不生蛋的小岛来干吗?我真搞不懂你这是所为何来。”

  说完,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悬崖边突出的地方,伸手遮着眉毛向远处看。
  只见真锅岛方向开来了一艘汽艇,汽艇迅速地驶过来,只是那并非“白龙”号。
  清水一看到这艘船,立刻精神起来,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同时也以一种怪异而兴奋的眼神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晤,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吗?那是水上警察厅的缉私艇啊。我相信那个老狐狸矶川警官也在上面。金田一先生,你怕不怕?要不要逃?不过现在要逃可能太迟了,就算你要逃,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如果你做了什么坏事的话,马上就会报应临头了。哈哈哈……”
  清水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大声笑着。
  金田一耕助神情悠闲,看也不看清水。
  过了一会儿,警察厅的缉私艇已经停在港湾口,接驳的小船从停泊站划出去,岛上的居民也三三两两聚集在停泊处好奇地观看着。
  清水和金田一耕助一看到大船停泊,立刻迅速走下天狗鼻,一起去等小船泊岸,不过,清水仍对金田一耕助的反应大惑不解:
  “金田一先生!”
  他摸着那把络腮胡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
  “你跟矶川警官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是来捉你的吗?”
  “清水,矶川警官今天真的会来吗?”
  金田一耕助用一副天真的神情问。
  “我想他应该会来吧!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回总署的时候,听说他还在笠冈。哈哈!你看,那不就是矶川警官吗?”
  从汽艇上下来几个警察,第三个下船的人,看起来好像是矶川警官。
  “果然是矾川,他也变老了啊!”
  金田一耕助感慨万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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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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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二年秋天在冈山县农村的“本阵杀人事件”中,矶川警官曾和金田一耕助合力破案,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九年。
  受战争的影响,当了几年军人的矶川警官,现在还是警官。战后,他被调到县里的刑事课,由于办事稳重、资格老,被同仁称为老狐狸,看样子似乎混得还不错。
  矶川警官到笠冈来调查海盗出没的案子,后来听说狱门岛出了命案,而且金田一耕助也在岛上,因此,他很快就到狱门岛来了。
  “清水,大家怎么都全副武装的?是不是只要岛上一发生案子,他们就这样过海来抓人?”
  金田一耕助对警察的穿着感到惊讶,忍不住纳闷地问。
  “是有点奇怪,况且这次人来得太多了……咦?他们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清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如果要抓我的话,只需你一个人就够了,是不是?论力气,我可比不上你。”
  金田一耕助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着。
  “是这样吗?”
  清水有些不相信,反问了一句。
  小船渐渐往岛上驶来,矶川警官好像看到岸边等候的金田一耕助,露出一嘴白牙笑着,同时还在小船上面向岸上挥着手。
  清水看到这情形,连忙惊讶地问:
  “金田一先生,刚才矶川警官是在向你挥手吗?”
  金田一耕助朗声笑着说:
  “是的,他是在对我挥手。不过,不要紧,谁都会有误会别人的时候,倒是我要拜托你,最好别把昨天晚上将我关起来的事情告诉他。”
  他一边安慰着清水,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栈桥边。

  小船一靠岸,第一个跳上来的果然是矶川警官。
  “老朋友!你好吗?”
  “很好!你呢?”
  “你一点也没变嘛!”
  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热情地寒暄着。
  “怎么可能?我可是历尽沧桑啊!警官,你也变老了。”
  金田一耕助语带感慨地说。
  “是啊!九年前还没有白头发呐!”

  矶川警官附和着。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福泰多了,想必是升官加级了吧!”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关切的语气问矶川。
  “薪水是多了点儿,可是以前的同事大部分都当上局长了,只有我,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当警官啊!”
  矶川摸了摸鼻子,有点自嘲地说。
  “没办法,战争嘛!”
  “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聊这些太没意思了。对了,清水!”
  矶川警官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对着清水发问。
  一旁的清水始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人,矶川警官的问话声才使他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中。他立刻慌慌张张地脱口回答:
  “有!”
  “这件凶案怎么回事?已经连续有两个女孩被杀害了吗?”
  清水好像有满嘴的话要讲似的,但嘴巴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误会了金田一耕助后,紧张得讲不出话来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回场:
  “这件事我们到派出所再说吧!对了警官,这些人干嘛一个个全副武装呀?”
  只见下船的除了矶川警官之外,还有六个警察,大家的腰上都佩着手枪,好像严阵以待似的,令人有点怕怕的。除了警察之外,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绅士,那人大概就是法医吧!
  “金田一先生,我们刚好也有案子要办,也就是说,即使清水不打电话来,我们也要到这岛上来呢!我猜想,搞不好你们这里的案子也是他干的。”
  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详细地解说原因。
  “他是……”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矶川警官的脸。
  “是海盗。你听清水说过了吗?前天我们在附近的海域追缉海盗,谁料被他们逃走了,昨天我们在宇野抓到一个人。根据他的供词,知道有个海盗已经跳海逃生,从他的口供中我们推测,逃脱的海盗不是在这座岛上,就是在邻近的真锅岛上。金田一先生,你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愣住了,他的脑中像电影停格画面一般,浮现出在千光寺厨房里那个吃光半桶饭的小偷。
  “金田一先生,你想到什么了吗?”
  矶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急忙问。
  “等、等一下,请两位暂时别打扰我,我、我误会大了,让我想想看,如果是这样的话……”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眯着眼,搔着头,一副沉思的样子。

  如果“小偷”先偷偷溜进鬼头本家,然后从禁闭室里偷走早苗替她伯父卷的纸烟,之后他又到千光寺,坐在香油钱箱前看着山下面的路,一连抽了五六根烟,过足烟瘾,然后再到厨房吃光饭桶里的饭,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小偷跟凶杀案有什么关联呢?
  小偷到寺院的时候,看到花子还在寺院里,所以才把花子杀了吗?可是时间不对呀!他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花子呢?
  按金田一耕助的推测,当了然和尚回到寺院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的小偷一定还在寺院里,这可以从和尚那一晚的奇怪举止看出来。
  另一方面,花子被杀的时候,比他们回到寺院的时间还要早。就算那个人再大胆,也不可能留在命案现场那么久。
  难道那个小偷是在大家下山之前就已经到达寺院了吗?还是那晚金田一耕助怀疑了然和尚的言行举止,以及认为小偷当时还在寺院里,全部是他自己的幻觉、妄想呢?
  如果那人是凶手的话,了然和尚跟他素昧平生,凭什么要袒护他?可是,了然和尚看起来像是确实知情,他还说什么“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的话。还有,了然和尚当时的举动……这些问题越来越错综复杂,真叫人搞不懂!
  那个海盗到底是不是凶手呢?他是什么时候到寺院里的呢?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到鬼头本家去的呢?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对破案就会有很大的帮助。
  金田一耕助回忆起为千万太守灵的那一晚,当花子不见了,阿胜跟早苗在家里找的时候,曾听到早苗从里面传出尖锐的惨叫声,没多久,又听到疯子的怒吼声,大家都以为又是疯子发病了,因此,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有个盲点——
  疯子平日很听早苗的话,不管闹得再凶,只要早苗喊他一两声,他就会安静下来;既然如此,那晚疯子发病时,早苗应该不会发出那种惨叫声才对,而且她回到房间里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受到极度惊吓一般,瞪得好大。
  早苗是被什么东西吓住的呢?难道她在禁闭室附近看到陌生男人了吗?她看到那个人从格子门里偷卷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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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05-20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叫大家来帮忙,反而还放了他呢?不!早苗不仅把他放了,而且回到客厅后,她连提都没提,还摆出一副自己也受到疯子的惊吓似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另外鞋印也是个问题。右脚有蝙蝠形花纹的鞋印,在渡廊下只找到一个,那个小庭院里其他地方也很潮湿,应该也会留下鞋印才对呀!
  难道有人把鞋印擦掉了?这会不会是早苗弄的?早苗认识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警官,警官!那跳海的男、男人到底是谁?”
  金田一耕助把脑袋中的问题整理了一遍以后,像发现了重点似的,搔着头结结巴巴地问。
  “很遗憾,我们也不清楚。宇野抓到的那个海盗也说对这个跳海的人不太了解,因为这人是最近才加入的,名字叫山田太郎,谁也不晓得这名字是真是假。”
  矶川警官脸上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接着他又说:
  “这人是个三十岁左右、体格强健的年轻人,晒得黑黑的,看样子是最近从南洋复员的军人。除了穿着军服、军鞋外,身上还带着枪和很多子弹,他跳海的时候,大概怕把枪跟子弹弄湿,还把这些东西放在皮兜里,顶在头上,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对了,金田一,你怀疑这个家伙已经潜入这座小岛了吗?”
  矶川警官说完,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怀疑他跟这个案子有很重大的关系。清水,要是他潜入本岛,你想他会躲在哪里呢?”
  金田一耕助看看矾川警官,又看看清水,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太确定答案是否正确罢了。
  “我想,大概是躲在折钵山吧!”
  清水冷静地回答。
  “折钵山就是干光寺对面的那座山,那里有从前海盗留下的山寨,还有战争时期的防空监视所、高射炮阵地,同时还挖了很多像迷宫似的洞。我想,那里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了。”
  清水清了一下喉咙又说:
  “警官!刚才听了您的谈话,让我想起一条线索。昨天晚上可能有人见过那个海盗,原先我不相信,照您的说法看起来,应该是那个海盗没错。”
  “是谁看到的?”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看着清水。
  “村濑医生,这醉鬼不仅看到他,而且还跟他打了一架。”
  清水十分肯定地说。
  “啊!我明白了,难怪医生的手会挂在脖子上。
  金田一耕助露出大惑初解的神情。
  “就是啊!医生打不过他,还被他推到悬崖下,跌断了左手,起初我以为是医生喝醉酒,自己掉到悬崖下,为了这丑才编个谎话来骗我呢!现在我才相信这岛上真的有人潜入了。”
  清水瞪着一双眼睛,心有余悸地说。

  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派出所门口。他们一回头,只见身后竟跟了一长串人,简直像送殡的队伍一样。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矶川警官说:
  “警官,你是先去看尸体呢,还是先听清水介绍昨天晚上案发的细节?”
  矶川警官歪了一下头,考虑一会儿后说:-
  “我想在看尸体之前,先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了,尸体现在在哪里?”
  “已经送回家了。喏,就是对面悬崖上那座像城堡似的宅邸,那就是鬼头本家的房子。”
  金田一耕助指着本家的房子,对矾川警官说。
  “喂,你过来!”
  矶川警官把其中一个警察叫来说:
  “你先带法医去验尸。法医,麻烦你了。”
  在警察的引导下,法医往鬼头本家走去,而剩下的三人则进了派出所。
  有趣的是,不只是都市人爱看热闹,小岛上的人更爱看热闹,派出所四周挤满了男女老少。
  这时,正好是午餐时间,警察们打开自己的便当;金田一耕助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清水的款待。
  巡警夫人阿种凭着女性的直觉,很快就发现丈夫大变样了,对金田一耕助特别殷勤,使她觉得好笑。而这顿饭,金田一耕助竟吃得特别香,此刻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从早上起床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清水忘了,他也忘了。

  一兴奋起来就会口吃的金田一耕助,在他冷静的时候思绪是条理分明的。和矶川警官面对面坐下后,他把到狱门岛之后,一直到前天晚上的点点滴滴,清楚详尽地对矶川警官说明。不过,他有意省略了千万太的遗言,因为他隐约觉得目前不是明说的时候,似乎一旦说了出来,就会替岛上的某个人带来困扰似的。
  虽然矶川警官屡次想插嘴询问,但金田一耕助不给他机会,一说完就马上把话题引开。
  “警官,其实我真的没有资格谈昨天晚上的事。我大概是前天晚上太疲倦了,因此一躺下去,就睡得不醒人事,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岛上又出了凶杀案。”
  金田一耕助对雪枝死在吊钟下的事情,起初的确是一无所知,他望了望清水,对矶川警官这样说。
  “你居然会睡得不醒人事?”
  矶川警官怀疑地问。
  “关于这一点,是我误会了。在说明这件事之前,可否请警官告诉我,这位金田一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清水露出一脸困惑与无辜的神情问。
  “我前天晚上没告诉你金田一是什么人吗?”
  矶川警官对清水的询问难以理解,并厉声斥问。
  “有啊!好像是某个重大案件的嫌疑犯……”
  清水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望着矶川警官时仍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位金田一先生是重大案件的嫌疑犯?”
  矶川警官先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了清水一眼,接下来就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喂,清水,你到底在搞什么?这位金田一啊……”
  矶川警官简短地说明他和金田一的关系,接着又问:
  “你到底对他怎样了?”
  “因为我听警官把他说得像是个通缉犯似的,再加上我一回到岛上,就发生那件案子,为了以防万一,昨天晚上我就把他关到拘留所里了。”
  清水的声音越说越小,一张脸红通通的,羞愧得恨不能钻进洞里去才好。
  “你把他关进拘留所?”
  矶川警官像是确认罪犯似的,瞪着眼睛问清水。
  “这可是很有趣的经验哟!”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接着立刻正色说道:
  “这也怪我不好,是我故意讲些没头没脑的话,难怪清水要怀疑我,我是自做自受嘛!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总不能王婆卖瓜、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著名侦探,对不对?”
  金田一耕助这时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矶川警官原本是板着脸的,听到金田一耕助开心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道:
  “哈哈……真受不了你这个老实头。算了,清水,金田一不会记仇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啦!现在先听你讲昨晚的命案吧!”
  矶川警官一提到“命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
  清水紧张地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东一句、西一句,结结巴巴地说着昨天晚上的情况。
  但由于他结巴得太厉害了,如果不是矶川警官或金田一耕助不时提出重点话题,根本就弄不清楚他究竟在讲什么。
  清水的确很紧张,一来是自己昨天晚上不该关押金田一耕助;二来则是现场听众是全县有名的老狐狸警官,以及连那个警官都另眼相看的名侦探!
  噢!上帝!眼前这个男人顶着一头乱发的邋遢样,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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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侦 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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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在述说案情的时候,还看了好几次金田一耕助的脸,心里一再地犯嘀咕,也难怪他会表现失常了。
  根据清水的叙述,大约可以整理出下面五点:

  一、清水把金田一耕助关在拘留所之后,马上到鬼头本家去。这时候是六点半。本家里有阿胜、早苗、月代、雪枝姊妹,还有了然、了泽。雪枝那时候还在本家,清水不仅看到她,还跟她说过话。
  二、七点半左右,村濑医生跟荒木村长、竹藏相继来到,这时就发现雪枝不见了,阿胜跟早苗又找遍整座房子,还是没看到她,于是大家又开始感到不安。因此,大家决定分头找雪枝,那时候大约是八点半左右。
  三、清水跟荒木村长一组,竹藏跟了泽一组。医生又喝醉了,了然和尚要他留下来,可是他不听,一个人跑出去。像昨晚那种天气,了然和尚的风湿症又发作了;再说大家都出去了,除了疯子,屋里就只剩下女人,因此清水请了然和尚留下来,月代更怕得拉着了然和尚不让他走。
  四、大家离开本家,来到坡路上,天空虽然一片漆黑,却还没下雨。四个人来到往千光寺的那条盘山小路下面,竹藏跟了泽要到寺里去查看,因此他们就在那里分手;清水跟荒木村长顺着那条坡路往前走,来到天狗鼻旁边,看到吊钟就放在天狗鼻台地上,清水拿出手电筒查看吊钟四周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件和服。
  金田一耕助这时候插口说:
  “且慢,你走到吊钟旁边去看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路边用手电筒往岩石上面照,看到那口吊钟,我拿手电筒从吊钟上面照到下面,确实没看到那件和服。金田一先生,你在现场也看到了,那件和眼的袖子都伸到路这边来了,应该会看到才对,而且当时不只是我,就连荒木村长也没看到。不管是谁把尸体放进吊钟里,那一定是在我们经过之后才放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清水干脆地说。
  “谢谢,请继续说下去。”
  金田一耕助听完清水的话,点了点头。
  五、因为岩石上毫无异状,清水跟村长就下了天狗鼻,前往分家。这时,雨开始稀稀落落地下起来,风也增强,浪涛汹涌。在分家见到仪兵卫、志保、鹈饲三个人;仪兵卫跟志保好像是喝了酒,两个人身上都散着酒气味,三个分家的人都说不知道雪校在哪里,也没看到过雪枝;鹈饲从千光寺回来之后,再也没有出过大门一步。

  “正当我站在分家门口问他们这些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不远处有人在喊救命似的。昨晚刮的是西风,因此可以听得很清楚。我跟村长都吓了一跳,赶忙从玄关跑出去。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也慌忙穿着木屐,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我们五个人就在风中跑着,这时又听到两三声呼救的声音。我就对村长说,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村濑医生,大家也都说好像是。”
  清水一口气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又喝了口水,继续说:
  “村濑医生喝醉了,没有派任务,叫他留在本家陪和尚和阿胜他们,想不到那家伙跑出来乱逛,扯着迷迷糊糊的嗓子,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不过听他那鬼喊鬼叫的声音,看起来事情还蛮大的。因此我跟村长就迅速冲出分家。我想,分家也许觉得既然是雪枝的事,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也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清水说得十分清楚,却只见金田一耕助不断地搔着头,然后伸手制止他,说:
  “等、等、等一下,这时候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他、他们三个都跟来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兴奋,就又开始结结巴巴了。
  “是的,他们都跟来了。不久我们站在长屋门前面,又再仔细听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盘山小路下面传来的,因此我们就赶快往那边跑去。”
  清水把重点再解说得清楚止些。
  “这时候,你们又经过那个吊钟旁边了吗?”
  矶川警官插嘴问了一句。
  “当然,我们必须经过那里才能走到盘山小路去。”
  “那时候你有没有再看一次吊钟?”
  金田一耕助好像为了确定什么,特地又问了清水一遍。
  “没有,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再说我们急着往前面跑。”
  清水摇了摇头。
  “刚才你说过下雨了,那附近又很暗,如果不用手电筒去照的话,根本就看不见那个吊钟吧?”
  金田一耕助老是围绕着“吊钟”再三查问,搞得矶川警官一头雾水。
  “是的,因为先前已经查看过吊钟,并没有什么异状,因此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走过吊钟旁,然后向医生求救的方向跑去。”
  “等、等、等一下,你第一次查看吊钟的时间大约是几点钟?”
  金田一耕助仿佛找到了什么关键,眼神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许多。
  “我们离开本家分头去找雪枝的时候是八点半,查看吊钟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四十分左右吧!”
  清水想了一下,谨慎地说。
  “然后你就直接去分家了吗?你在分家大约耽搁了多少时间?”
  金田一耕助紧追不舍地问。
  “我想最多十分钟左右。”
  清水想了想才回答。
  “这么说,你从那块岩石到分家之间要花两分钟,往返四分钟,换句话讲,你们第一次查看过吊钟之后,到第二次回过那里的时候,大约有十四分钟的空档。对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你说过你们从岩石下来,往分家途中就下起雨来了。”
  金田一耕助一边分析,一边查问,让清水感到应接不暇。
  “啊!不,还要更早一些。在我们查看吊钟的时候,雨就稀稀落落地开始下了,因此我们才匆忙下坡的。”
  清水更正下雨的正确时间,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一双眼睛略显迷惑。
  “那时候雨有多大?”
  “并不大。我记得第二次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才突然变大了。”
  “那场雨下到什么时候呢?真遗憾,昨天晚上我睡得太沉了。”
  “黎明左右就变小了。对了,仪兵卫、志保和鹈饲他们三个人发现吊钟下露出长袖和服来通知我的时候,雨还稀稀落落地下着。”
  清水实在搞不懂金田一耕助为何老是对“下雨”的事问个没完。
  “发现和服的居然是分家那三个人?那时候雨确实还在下吗?”
  “是,还在下。我一听到通知,就立刻冒雨跑去。”
  清水被金田一耕助问得满头大汗,仿佛那场雨是清水让老天爷下的一样。

  矶川警官一直默默地听这两人谈话,这时他也感到十分纳闷,忍不住插嘴问道:
  “金田一,你很在意下雨的事,是不是有什么……”
  矶川警官的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金田一耕助打断。
  “没错……”
  金田一耕助又把头搔得像鸡窝似地接着说:
  “刚才我听清水说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怪事。我记得吊钟吊起来的时候,雪枝的尸体几乎是干的。当然,伸在吊钟外的袖子是湿的,可是其他部分几乎是干的。”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水之后,继续说:
  “因为前天也下雨,所以那岩石附近昨天一整天都是湿湿的,如果凶手要用杠杆原理把吊钟撑起来的话,就必须把雪枝的尸体放在岩石上面,因此,她的和服背部接触到地面的部分才会湿湿的,可是其他部分都是干的,甚至连头发都没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矶川警官跟清水都很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沉默半晌之后,清水结结巴巴地说:
  “莫非这尸体是穿着防雨斗篷来的吗?”
  “尸体的背部不只是湿了,而且还沾到泥巴。要从那么小的缝隙中把尸体塞进吊钟里的话,不管是用什么巧妙方法,都得花不少时间。那段时间为什么没把尸体弄湿呢?清水,当时雨下得相当大吗?”
  金田一耕助对“下雨”以及雪枝尸体未受雨水淋湿这两件事一直不放松,因此他又再次向清水确认一次。
  清水用力点头,神色更加惊骇。
  “原来如此,这倒是挺奇怪的。金田一,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吗?”
  矶川警官问道。
  “我想,大概是清水跟村长第一次离开吊钟旁边,前往分家去的那段时间,大约有十四分钟左右,凶手把尸体放进吊钟里去的。因为这点时间足够让凶手做完那些事情。清水,那时候雨还没下得很大吧?”
  金田一耕助一边推测,一边问清水。
  “刚才我也说过了,雨是稀稀落落地下着,等我第二次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势才开始变大。金田一先生,这么看来,凶手在我们查看吊钟时,他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等着吗?”
  清水想绕开下雨的事,换了角度和金田一耕助探讨案情。
  “是的,而且还背着尸体。”
  金田一耕助愁眉苦脸,百思不得其解地叹了口气说:
  “雪枝被杀比医生呼救的时间还要早。据推测,雪枝是六点到七点期间被杀的,退一步说,就算雪枝是在七点左右被杀的,凶手为什么不怕麻烦与危险,非要等到八点四十几分才把雪枝的尸体塞进吊钟里?”
  “哼!”
  矶川警官从鼻子里面喷了一口气,似乎这世界上最棘手的事经由这么一喷,就会立刻解决掉。
  “不管是第一件或第二件案子,听起来都像是疯子干的。”
  “是啊!警官,简直疯狂极了。对不起,打断你的话了,清水,请继续讲下去。”
  金田一耕助附和着矶川警官的话说。
  “然后,我们再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嗯……下得很大,我们在大雨中往有求救声的方向跑去,在盘山小路下面,遇到从寺院下来的了泽跟竹藏,他们两个也是听到医生的喊叫声才跑来的。我们都向求救声音的方向跑去,发现是医生躺在山谷中呼喊,我跟竹藏就到下面去,把医生救起来。他的左手骨折了,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骂,不断地大声嚷嚷,我们都被吓住了。”
  清水一口气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伸手示意他暂停,然后,对矶川警官说:
  “医生就是在那时候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
  接着,他又问清水:
  “医生为什么要离开本家呢?”
  “他说是去爱染桂那里。”
  “爱染桂?”
  金田一耕助跟矶川警官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清水。
  “是啊!前一天晚上,花子就是因为找到鹈饲放在爱染桂洞里的信,才离开家的。大概医生也想到这一点,心想今晚雪枝偷偷出去,是不是也跟爱染桂有关呢?他不顾和尚跟早苗的劝阻,摇摇摆摆地离开本家出去了。”
  “那后来呢?”
  “金田一先生,你也知道,爱染桂在半山谷里,医生没有看到爱染桂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洞里也没有鹈饲的信,就在他绕着爱染桂查看的时候,突然听到从本家那个方向往山谷这边传来的脚步声。”
  清水把他当时询问医生的详细情形又描述了一遍,这时,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那脚步声听起来,确实是从本家传来的吗?”
  “医生不只是这样讲,而且还说事后回想起来,那脚步声好像是从本家后面那扇木门传出来的。我说过,昨天晚上刮的是西风,本家在山谷的西边,因此即使是很小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的。”
  清水把脚步声为什么会很清楚的原因分析了一下。
  “从本家后面的木门发出的?”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盯着清水看,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在禁闭室里的那个疯子。
  “就是啊!留在本家的除了了然和尚、早苗、阿胜、月代之外,就是那个疯子,这些人之中不可能有人单独离开。医生感到十分纳闷,那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穿木屐的声音。他就从山谷往上爬,等那人走过来时,他大声喊叫,那人像是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医生便拼命在后面追。”
  清水犹如身临其境,讲得有声有色。
  “接着……他们就打了起来?”
  “是的,他们打斗了一会儿,毕竟医生年纪大了,再加上又喝醉酒,当然打不过对方,还被反扭着手推到谷底,因此才把左手弄断了。”
  清水说到这里,似乎没话可说了,他默默看着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官。
  金田一耕助点着一支烟,边吐着烟圈,边默默地思考着;矶川警官也是一副想不透原因的样子。

  还是金田一耕助打破了沉默。
  “医生看到那男人的脸了吗?”
  “昨天晚上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倒是在打斗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人穿着洋服,体格相当不错。”
  清水把医生告诉他的话转述一遍。
  “那人后来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这一点,医生也不知道,他被推下山谷还没什么,可是手断了,痛得差点让他昏过去,因此他没注意那么多。”
  “那人会不会正巧背着雪枝的尸体走过来?”
  矶川警官问。
  “这我也想过。根据医生的供词,那人的确没有扛着东西,只不过……”
  清水有点故作神秘地停了停,矶川警官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不过什么?”
  “在他们打斗的时候,他碰到对方的腋下,感觉到那人挟着大方巾之类的东西。”
  “大方巾?”。
  金田一耕助疑惑地皱着眉头问。
  “医生是这样讲的。后来因为医生受伤了,我们只好先回本家。刚到本家就看到了然和尚跟早苗一脸担心地在玄关前面等我们,我们把医生托付给他们后,就立刻又跟竹藏离开了。”
  “嗯,这时候分家那三个人呢?”
  金田一耕助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清水。
  “他们呀,不只是跟着我们一起到本家,还很难得地一直待到早上。或许是他们全身淋得湿湿的,也或许是真的担心雪枝,才没有马上离开吧!不管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心,反正他们是在本家待到天亮的。”
  清水把分家那三个人的举动和行踪,夹叙夹议地向金田一耕助介绍着。
  “嘿!”
  金田一耕助突然眼睛发亮,精神也兴奋了起来,他抓着头说:
  “这样一来,昨大晚上除了本家之外,了然、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竹藏、清水,以及分家的三个人,大家都到齐了嘛!而且都待在本家直到早上吗?”
  “是的,都在那里。我跟竹藏把医生交给了然和尚后,马上去找和医生打架的那个人。然而雨势越来越大,到处都黑漆漆的,我们只好回来。”
  清水怕金田一耕助有所误解,特别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然后你们就一直待在本家?”
  “是的。”
  “那么,在这段时间有没有谁离开过本家?”
  金田一耕助严肃地问。
  “绝对没有!大家都待在那个十坪大的房间里,当然这段时间有人去上洗手间,女人们倒是为准备宵夜而进进出出的;并没有人到外面去。”
  “我的意思是,你跟竹藏去找那个和医生打架的人的时候,大家都在本家吗?”
  金田一耕助再次问。
  “我想应该都在吧!何况我们很快就回来了,那么短的时间内,如果有人出去,我不会不知道的。”
  清水十分肯定地说。
  “那好,我再问你:刚开始你们分头去找雪枝的时候,本家里应该只有了然和尚跟早苗、阿胜、月代这四个人,他们之中有谁到外面去过?”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问。
  “绝对没有,关于这点,我也问过了,的确没有人出去过。”
  “谢谢”
  金田一耕助笑着对矶川警官说:
  “这下子,一干人等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矶川警官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但金田一耕助马上又接着对清水说:
  “但有一个人没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
  “是谁?”
  矶川警官像被针刺到一样,猛然站了起来,大声问。
  “是禁闭室里的那个疯子。清水,昨天晚上你不可能从头到尾一直注意着那个疯子吧?”
  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
  “金田一先生……”
  清水十分惊讶。
  “哦,别紧张,我只是不排除那个疯子也有可能做案。”
  金田一耕助对清水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此后,三个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默气氛。
  清水幻想着疯子逃出禁闭室,腋下挟着被勒死的雪枝尸体,在暗夜的山路上狂奔……
  雪枝那件色彩鲜艳的和服,像传说中地狱里黑白无常般的疯子,那种令人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对照,以及疯子一脸的怨恨与邪恶,在黑夜的冷雨和阵阵强风中,拼命地狂奔着……
  “清水,请继续说下去吧!”
  金田一耕助打断了清水的幻想,清水像是极力推开幻想中的地狱图一般,摇了摇头,揉揉眼睛说:
  “抱歉,我想得离题太远了。昨天晚上我们就在本家坐到天亮,不久分家那三个人就回去了。外面还有一点像雾般的小雨在下着,一会儿,分家那三个人一脸惊骇地跑回来,说看到吊钟下面压着一条女孩和服的袖子,因此我们全都跑去看。这就是昨天晚上案发到今天为止的事情经过。”
  清水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要把一肚子的梦魇都吐出来似的。
  “搞不好是分家那三个人趁回去的时候把尸体放进去,然后再跑回来。”
  矶川警官想了想,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
  “不可能,从他们离开到再回来本家之间,只有很短的时间。那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把吊钟撑起来,再把尸体放进去的。再说,岛上渔夫们都起得很早,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无论从海上或港口都能清楚地看到那里,那样做的话,很可能会被人看到的。”
  清水把岛上渔民的作业时间向矶川警官作了说明。
  矶川警官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不久,县刑事保又派来第二艘汽艇。这次来的有刑事课请来的木下博士和他的助手,另外还有检察官和鉴别组的人,他们要来解剖尸体。
  “辛苦各位了,前田法医正在勘验尸体呢!”
  矶川警官对这些同事寒暄着。
  “是吗?那顺便请前田也来帮忙吧!听说有两个人被杀?”
  “没错,而且还是一对姊妹呢!这真是桩可怕的案子。”
  矶川警官和木下博士寒暄着,金田一耕助就站在他们后面,神情茫然地听他们对话。
  在前往鬼头本家途中,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么事情,突然抬起头来,侧着脸向并肩而行的清水问:
  “清水,你说你是昨天六点半到本家的?”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到那里的时候,还无意间瞥了一下手表。”
  “你的手表准吗?”
  “应该准吧!我每天固定与收音机对时。就算它不准,顶多是差一两分钟。金田一先生,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那时候本家的收音机是开着的吗?”
  “收音机……”
  清水一脸不解,看着金田一耕助问:
  “收音机怎么了?”
  “如果收音机开着的话,你一进玄关就会听到。昨天晚上你听到了吗?”
  清水歪了歪头,略略思索后说:
  “没听到,收音机好像没开。”
  “你们去找雪枝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半左右,那段时间有没有人开收音机呢?”
  清水越发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肯定地说:
  “没有人开收音机啊!”
  “你肯定吗?”
  “肯定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不会没听到的。金田一先生,开不开收音机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前面的矶川警官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头说:
  “六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开收音机,那就奇怪了,那段时间应该是播放复员船班次的时间,早苗在等她哥哥阿一返乡,因此,她每天都要固定收听复员船班次。昨天居然忘了?还是故意不听呢?我就是想不透为何没开收音机这一点。”
  金田一耕助抬头望着天空上的什么东西,不知道此时他心动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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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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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刑事课请来的木下博士等人上岛后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当尸体解剖结束,检察官与木下博士、前田法医离开狱门岛时,已经是海风凉吹的黄昏时分了。
  尸体解剖结果证实:
  花子是头部遭到重击之后昏倒,然后再被勒死的;雪枝则是被人用手巾之类的东西勒毙之后,再放进吊钟里面。至于行凶时间,也跟村濑医生推断的一样,雪枝是在前一天晚上日落后没多久就被杀了。
  验尸完毕,鬼头本家忙着替两姊妹安排丧礼。今天原本是花子的丧礼,现在又碰到雪枝不幸遇害这档子事,两天之内一连死了两个人,实在太令人意外了!因此,本家决定明天让花子跟雪枝一起出殡。
  在日本虽以火葬为主,但像狱门岛这样落后的地方都实行土葬。鬼头家的墓地就在千光寺后面折钵山的半山腰上。几个请来年轻人正忙着在昨天刚挖好的墓穴旁再挖一个墓穴。
  金田一耕助虽然问了相关人物一些问题,但这些人的证词还是令他如坠云里雾中,摸不清头绪。
  他把希望寄托在和医生打架的那个人身上,但是经过仔细盘问之后,医生除了说出相同的情况外,再也没其他线索了。不过他倒是再次说,那个男人好像是从本家后面的木门出来,而且手上还拿着类似大方巾之类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后来也询问了本家的早苗和阿胜,是否有人趁她俩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门进来,顺手拿了东西出去?早苗却说没有搞丢过东西,而阿胜则畏畏缩缩的,根本不知道家里是否少了一块大方巾,因此,金田一耕助最后仍是一头雾水。
  “金由一先生,依我看来,我们不得不来一次全岛大搜捕了。昨天晚上和医生打架的那个男人,也许就是我们追捕的海盗,搞不好,他也是杀死两个女孩的凶手。”
  矶川警官果断地说出自己的主意。
  “警官,我同意你的观点。至于他杀人的动机,我认为并不单纯。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这里面一定有强烈的杀机。对了,警官,你是住在这里,还是要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说出自己对这两件命案的看法后,这才想起跨海而来的矶川警官今晚住哪里?他期待矶川警官能留在岛上,因此才会这么问。
  “这里事情太多了,我想尽可能住在这里。除了海盗的事情外,同时我还想再到现场看看;天天渡海过来,也太麻烦了。”
  矶川警官说出他心中的打算。
  “住在这里比较方便。你看,房子这么大,住上十个八个刑警应该没问题。我想从今晚开始就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吧!我去和早苗谈谈看。”
  “啊!这样太好了。”
  月代听到金田一耕助想住在这里时,不禁兴奋地大叫大嚷起来,一点也没有丧失亲人的悲痛。
  早苗当然同意,月代和阿胜一听说警察们要住在这里一扫脸上的阴霾,月代还像小孩子般,高兴得手舞足蹈。
  “啊!我最喜欢热闹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家里有这么多人来住,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月代一脸开心地说。
  “月代,你可不能一高兴就跑到外面去喔!”
  金田一耕助认真地提醒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不会像雪枝、花子那两个笨蛋,太阳都下山了还出去。”
  月代一本正经地说着。
  “真的不出去吗?就算鹈饲送信来,你也……”
  金田一耕助故意开她玩笑。
  “讨厌啦!金田一先生。”
  月代有些撒娇地用和服的长袖子打着金田一耕助说:
  “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出去。”
  月代虽不聪明,却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搞不好,下次可能轮到我了。”
  “这样最好,只要不出去就没事,不管任何人说什么,绝对不要出去就是了。”
  金田一耕助认真地叮嘱她。
  “我才不出去呢!我要去祈祷所祈祷早日把凶手杀死。”
  月代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同时以坚定的口吻说。
  “到祈祷所祈祷?”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月代。
  月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
  “是啊!我如果有什么心事,或不顺心的事情,我就去祈祷。我的祈祷一向很灵的,凡是对我不好的人,都会受到处罚。”
  金田一耕助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早苗,早苗接口道:
  “祈祷所就是院子对面的那间白色建筑物。月代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会把自己关在祈祷所里祈祷,岛上的人都知道月代的祈祷很灵验。”
  “你看吧!连早苗都这么说。我今晚要连续祈祷,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月代显得相当得意。
  金田一耕助想起有一次了然和尚指着后院略高的地方对他说:“那是祈祷所。”金田一耕助当时还纳闷这种人家里面怎么会有祈祷所呢?他做梦都没想到月代竟然是个像巫婆一样的祈祷名人。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问问她有关这方面的事情,这时候,矶川警官看了看手表说:
  “金田一,我想再去现场看一次,如果再拖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们走吧!”
  听到矶川警官的话.金田一耕助也看了着手表,正好是六点四十分。他带着疑问的神情看了早苗一眼, 早苗似乎没注意到,表情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晚又一次忘了听复员船班次广播。

  金田一耕助陪矶川警官出门,后来,他为此后悔不已。
  太阳一下山,岛上的气温就变冷了,金田一耕助冷得抱紧肩膀说:
  “要到寺里,还是……”
  “不,到天狗鼻那里去看看。”
  吊钟还搁在雪枝被杀的岩石上,两个刑警正在附近的草丛里搜寻。
  山上的获花在深秋时节展现着凄楚的血红。
  “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
  “其他人呢?”
  “去搜山还没回来。”
  清水带着刑警和岛上的年轻人到折钵山搜索去了。
  矶川警官仰着头看吊钟。
  “这个吊钟就扣在这里啊!对了,金田一,那个凶手会不会在清水跟村长第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躲在吊钟的另一边呢?”
  “我看有这种可能。因为清水和村长只是从这里用手电筒照过去,并没有跑到吊钟旁边看。但是,现在从吊钟的位置看来,距离岩石边缘不到一尺,如果只有凶手一个人也许还说得过去,如果还抱着雪枝的尸体,大概不可能。”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领着矶川警官走到岩石的另一边查看。
  矶川警官稍微探身往下看,只见崖下六尺处有一条下坡路,除此之外就是数十尺高的断崖,虽然看得到路,但要爬上悬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悬崖下有强风巨浪,即使不被海草缠住,也一定会被海浪冲走的。
  “这边果然不行!除非是壁虎,否则不可能攀住悬崖不动。”
  矶川警官赞同金田一耕助的观点。

  两人拍去膝盖上的灰土,从岩石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坡路那儿传来嘈杂的咒骂声与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群扛着铲子、铁锹等东西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奔下坡来。这些人是到鬼头本家墓地挖墓穴的人。
  “啊!警官,出来了,出来了!”
  一看到警官,这群年轻人就大声嚷嚷着。
  “什么东西出来了?”
  矶川警官也紧张起来。
  “那个整张脸全是胡子、样子十分奇怪的人……”
  “穿着军服……”
  “眼神敏锐的男人……”
  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人呢?人在哪里?”
  “就在本家的后面……”
  “本家后面不是悬崖吗?”
  “我们正在挖墓穴,就听见悬崖上有沙沙的声音,我们回头一看……”
  “草丛里有个奇怪的人在盯着我们,他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哟……”
  “那个人绝不是岛上的人,我们以前没见过他的,他一定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海盗!”
  年轻人口沫横飞地讲着。
  “那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呢?”
  一位刑警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他们说。
  “听说他带着武器……”
  “而且那人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动手的样子。”
  “然后你们就一起跑开了吗?像你们这么胆小,哪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讨海人呀!”
  另一个刑警嘲讽地说。
  “因为事情太出乎意料嘛!”
  “喂,是谁第一个逃的啊?”
  “不是我!阿源是第一个跑的,害得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
  “乱讲,是你啦!吓得哇哇叫。”
  正当这一群年轻人相互指责的时候,去搜山的清水和刑警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啊!你们都在这儿呀!刚才是怎么回事?”
  “清水,那个人出现了,我们正在向警官报告。”
  “清水,你们查得怎么样?”
  矶川警官急忙问道。
  “警官,确实有人潜入岛上。我们发现海盗山寨里有烧过火的痕迹,还有这条大方巾。”
  清水拿出一块被雨淋湿、脏兮兮的大方巾,但看起来这条方巾并没有在现场遗留多久。打开一看,上面印着浅黄跟白色的鬼面,还有一个也是染成白色的“本”字。
  “这是?”
  “这是鬼头本家的家徽;分家也是用鬼面,不过上面印的是‘分’这个字。
  清水简单扼要地回答。
  矶川警官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医生说的是真的,这人昨天晚上潜入鬼头本家,用大方巾偷了一些东西出来。”
  “嗯,也许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回答的口气似乎不太肯定。
  “你怎么说‘也许是这样’呢?根本就是这样嘛!现在这块本家的大方巾就是证据。”
  矶川警官反驳他说。
  “是没错,可是为什么早苗没发现呢?”
  “拜托你别这样说好不好,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一两块大方巾或是一两样东西被偷走,的确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再说,这两天不断有事情发生,谁会去注意大方巾这种小东西。金田一,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矶川警官喋喋不休地说。
  金田一耕助猛然摇着头说:
  “没什么,警官,这么一来,可以确定有人潜入这座岛上了。是不是要召集全岛的人,进行地毯式的搜山呢?”
  “是的。”
  矶川警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入夜的岛上一片漆黑,甚至无法分辨彼此的脸孔。
  濑户内海一到夜晚,天上的星星就显得特别明亮。
  “拖到明天可能就太迟了,幸好今晚有月光。”
  清水看看天上的星星,对矶川警官说。
  “好,那就立刻动手。”
  矶川警官下定决心说。
  一整晚,狱门岛上充满了戒备森严的紧张气氛。

  矶川警官与金田一耕助等一行人先回到鬼头本家,草草用完早苗、阿胜做的晚餐。
  而那一群年轻人则四处传递搜山的讯息,渔夫们一听到消息,都争先恐后到本家门前集合。
  八点左右,本家附近聚集了数十位渔夫,他们各自带着火把、灯笼以及称手的武器,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样子,一定以为有一场械斗要发生呢!
  搜山行动前,矶川警官将这些人编成几组,趁着分派任务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抽空问早苗一些事情。
  “早苗,你真的不知道这块大方巾被偷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了?”
  早苗露出一种想要看透一切似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感觉得出来,早苗的内心里,正有一股强烈的情绪在翻涌着,并试图以坚强的意志力努力地压抑着。
  她拼命回避金田一耕助的视线。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点急促地说:
  “今晚大家要搜山了喔!”
  早苗低头不语。
  “那么多人去搜山,不管是谁,都会被搜出来的,你真的不在乎吗?”
  早苗吓得急忙抬起头,然后现出带着杀气般的可怕的眼神,瞪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
  “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
  这时竹藏慌忙跑进来,打断了早苗的话。
  原来是矶川警官叫他来找金田一耕助的。
  “我马上就去。啊!竹藏,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突然叫住竹藏。
  “有什么事情?”
  “月代呢?怎么没看到月代?”
  “我在这里啊!”
  月代的笑声与脚步声同时出现,她的一身装扮,真使金田一耕助看得呆了。
  月代像舞伎一般,身上披着白色丝绢,穿着红色长裤裙,头上戴着金色的高帽子,手上还拿着黄金铃。
  “月代,你怎么穿成这样?”
  金田一耕助有些吃惊地问。
  “你忘了,我现在要去祈祷所祈祷呀!你们不是要去搜山吗?我马上就去祈祷……我的祈祷很灵的,我相信你们一定抓得到坏人。”
  说完,月代满面笑容地走出房间。金田一耕助则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事后回想起来,那却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月代了。

  矶川警官又派人来催他。
  “好,我马上去,早苗……”
  “嗯?”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盯着早苗说:
  “月代就拜托你了,要多注意她。”
  早苗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说不用你交代我也明白该怎么做。
  “竹藏,你也要去搜山吗?”
  金田一耕助看了竹藏一眼。
  “是的”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
  “可矶川警官已经派我带一队人去搜山,现在大概不能调换了。”
  这时候里面突然传来疯子的怒吼声,早苗叹了口气说:
  “今晚的举动让伯父很不高兴。”
  金田一耕助目送早苗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
  在竹藏的催促下,他往玄关走去,经过那间十坪大的房间时,顺便往里面看了看。
  了然和尚跟了泽在灵堂前念经,荒木村长、村濑医生和分家的仪兵卫、志保以及美少年鹈饲也都在场,这么大的事情,连分家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荒木村长沉稳地说:
  “啊!金田一先生,你也要去搜山吗?”
  “是的,我去一下。”
  “辛苦了。我本来也应该去的,但今晚要守灵,等守灵结束后,我就去找你们。”
  “不用啦!怎么方便就怎么办吧!”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了然和尚依旧专注地念经。
  出了大门,大队人马都出发了,只剩下竹藏和矶川警官率领的那一队人。
  “金田一,出发吧!”
  矶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终于走出大门,立刻大声说。
  “请等一下,我希望能留三四个人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看看矶川警官,又看看本家的大门,对矶川警官请求道。
  “为什么?”
  “万一我们搜山找的那个男人逃到这里来,那就糟了。留三四个人监视房子四周,也许会好些。”
  矶川警官认为金田一耕助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他挑选出两个人来监视本家四周的环境。
  “现在出发吧!”
  一看时间,已经是夜晚八点半了,天上繁星点点。

  农历初十的月亮挂在干光寺后面的山上,飘飘悠悠。
  一群人绕过鬼头本家前面的坡路,往谷底走去,在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看得到一溜明晃晃的火炬正在往上爬着。
  “警官,点那么多火把去找,岂不是敌暗我明?”
  金田一耕助有点担心地说。
  “火炬之后,还有一队是不拿火炬的,凶手如果为了要避开拿火炬搜山的人,一定会掉进不拿火炬搜山组的陷阱里。”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矶川警官得意地说出他的计策。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与矶川警官带着队伍,沿着谷底直奔天狗鼻。左转后,爬上刚才挖墓的年轻人跑下来的坡道。要上折钵山只有这条路可走。
  竹藏率领的那一队人点着火把,故意闹哄哄地往上爬。金田一耕助他们则隔了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后面前进。
  平常天狗鼻上面很少有人进出,因此路径显得十分狭窄,坡道也很陡。天上虽然有月亮,也有繁星点点,还是有人会不小心被路上横出来的树根绊到脚。
  转过突出的岬角,整个视野变得宽广起来,从折钵山的山腰到山顶,可以看到海盗遗留下的山寨。
  在折钵山的这片斜坡上,到处可以看到搜山队明晃晃的火把,犹如鬼火般缓缓移动着;人群犹如蚂蚁,远近四处传来喧闹的吆喝声。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的虚幻,让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临出发前听到的那记清脆铃声,心中有一种怪异感觉。
  屋外在搜山,屋里在守灵。苍白脸色的早苗、像舞伎似的月代、禁闭室里如野兽般怒吼的疯子、鬼头千万太临终的遗言……它们像电影般—一在金田一耕助脑中浮现,他的思绪也在飞速旋转。满山的火把像要把整座狱门岛燃烧起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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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女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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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狱门岛为了防范海盗袭击,所有村落都聚集在岛的西侧。当然,从另一方面讲,狱门岛除了西侧之外,就几乎没有可以住人的平地了。
  折钵山不很高,除了西边,其他三个方向都是临海耸立的悬崖峭壁,既没有可以抛锚的地方,又没有可以让人上岸之处。因此,只要控制住岛的西侧,要搜捕逃进山里的人,简单得犹如瓮中捉鳖。
  月亮挂在折钵山的山头上,天上繁星闪亮,狱门岛在星月交辉下,呈现出一片银色世界。点点火把就在这片银色世界中,如鬼火般在山坡上游动着。
  折钵山山顶遗留着古代海盗的山寨,搜山年轻人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响着,像是远方传出的隐隐雷声。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跟着矶川警官率领的队伍前进,他发现清公也在搜山队伍之中。
  “你也在啊!”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脸惊喜,笑着说。
  清公略显顽皮地笑说:
  “这可是近来少有的事,我怎能置身事外?再说,这事可还真大哩!”
  “的确。岛上的人都怎么说?”
  金田一耕助问。
  “话可多了,别人爱说闲话,我们又不能拿他怎样,也只好让他们去讲了。这件事不只让我感到惊讶,连岛上的人也都很惊讶……”
  清水故作神秘地把话说到一半,让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
  “你们惊讶什么?”
  “你啊!刚开始大家都怀疑你,从岛上人的心理来看,你是个流浪汉,谁都不知道你的底细,难怪大家要怀疑你。”
  “我不可能杀死花子或雪枝吧?”
  金田一耕助有些无奈地反驳着。
  “为了谋夺鬼头本家的财产,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名侦探,人人都吓了一跳。所以我就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你外表不起眼,毕竟,江户人就是江户人。”
  清水带着讨好的语气说。
  “谢谢。你说我想谋夺本家的财产,这从何说起呢?就算我把花子、雪枝杀了,本家的财产也到不了我的手中,不是吗?”
  金田一耕助让话题扣在“杀人动机”上,期望清公能提供一些岛上居民的看法。
  “可以啊!杀了月代、雪枝、花子三姊妹后,再勾搭上早苗,结成夫妻,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鬼头本家的人,岛民们都是这么说的。”
  清公说到这里,特意偏过头去,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又说:
  “我可不以为然,再怎么讲,你也是个江户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要钱的话,干脆拿枪去抢不就得了?哪有江户人窝囊到吃软饭的啊!金田一先生,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喔!”
  金田一耕助感到自己竟然被视为吃软饭的嫌疑犯,不禁觉得既可笑又不安。
  “老板,这简直像古代大户人家谋夺家产的故事嘛!我就是那个坏管家的角色吗?”
  “而且还有个被姨太太养的小白脸。像家贺骚动里的大月内藏之助、黑田骚动的仓桥十太夫这类电影,大家都百看不厌呢!”
  清公喋喋不休地说。
  “老板,岛上的人常会把戏剧与事实联想在一起吗?”
  金田一耕助怪怪地问。
  清水曾经对金田一耕助讲过,岛上居民的思考方式有些脱离现实。
  “也不尽然。不过,大家都很喜欢看戏剧,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的。像死去的嘉右卫门就是一个戏剧迷。你知道吗?在赞歧的金比罗有一座大概是天保或嘉永年间盖的戏台子;大阪的大西剧团也仿照这座戏台子重新搭建,还保留了日本的古风,到现在还能演出。因此,京都的演员都在这里演过一些精彩的大戏。”
  一提起戏剧,清公特别有兴趣,他原本就是个多话的人,现在更是滔滔不绝。
  “嘉右卫门很欣赏这个剧团,只要一有好戏上演,他就会驶着八挺橹去看。他有钱有势,经常买下整个楼座,带着自己手下的渔夫们去看。我也常受到他的照顾,跟他一起去看戏,现在想起那段全盛时期,真像梦一样。”
  “原来是受到嘉右卫门的照顾,难怪你比较偏袒鬼头本家。看来你很能讨嘉右卫门的欢心呢!”
  “也不是啊,我自己是表演杂俳(滑稽俳句等通俗文艺的总称)出身的。杂俳分很多种,我擅长的是冠付,也就是通称的冠句。在我年轻的时候非常热衷这类表演,曾经邀约同好去请冠句翘楚的久保太郎老师指点。”
  清公解释自己的出身背景时,半得意、半感伤地说:
  “本州地区盛行杂俳,有一段时间,光是介绍冠句的杂志就出了十几种,大家为了省事就说成杂俳。我演的那种冠付类似川柳,是文雅安静的,有些句子甚至可以当俳句的起句;嘉右卫门什么娱乐都喜欢,他虽也做徘句,但喜欢杂俳的程度远胜过俳句,还取了个叫极门的雅号。”
  清公很内行地解说杂俳的形式与内容。
  金田一耕助忽然明白了,那屏风色纸上歪歪扭扭如蚯蚓般的文字,原来就是嘉右卫门写的啊!
  “极门这两个字源自狱门岛,他自认为是狱门岛的主人。每次开诗会,他就说没有清公不行,我一到会场就受到他的热情欢迎,他对我的确是另眼相看。”
  清公提到嘉右卫门,明显地露出一种怀念之情。
  “嘉右卫门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就因为他这么喜欢戏剧,与三松才会娶女演员当继室?”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极想问的问题。
  从早上志保在天狗鼻上又叫又嚷的那段话开始,金田一耕助就对月、雪、花三姊妹的母亲感到相当好奇。
  只可惜当大家知道他是名侦探后,不管他问什么,岛民都会小心翼翼的,这样反而问不出真相。他一直在找一个可以自然提出这个问题的机会,现在有清公这样一个消息灵通又喜欢发表意见的人在身边,机会果然出现了。

  “嘉右卫门喜欢戏剧和与三松娶女演员虽然多少有些关系,但也不表示嘉右卫门同意这桩婚事。那位女演员的名字叫小夜,不知道是本名还是艺名。与三松纳小夜为妾的时候,嘉右卫门十分不满,而且还激烈地反对过。”
  清公神秘兮兮地说着,惟恐小夜的灵魂会听见似的。
  “你认识那个小夜吗?”
  金田一耕助急急地追问着。
  “没见过。我到这座岛上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去世了,有关她的事我都是听人家说的。”
  清公在这件事上可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听说她擅长道成寺入钟,与三松就是迷恋她的舞技,而将她纳为妾的吗?”
  金田一耕助紧抓住话题不放。
  “是的,嘉右卫门听到她擅长演道成寺、狐忠信、葛之叶……这些会幻化成人形的怪物时,就把整个剧团包下来,请到岛上来演出,他还在本家的院子里搭了舞台,让他们在那里演道成寺。当时千万太的妈妈才刚去世,房中冷清,有个漂亮的女演员来撒娇,与三松当然就像猫看到鱼似的欢喜异常,趁机收她为妾。嘉右卫门对这种事原来就非常小心,看到与三松这样,当然非常生气。”
  “嘉右卫门为什么要反对呢?”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里搞不好有破案的关键,于是,他带着急于想知道理由的语气问。
  “还用说吗?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女演员,一个是岛上财大势大的船东,岛上的规矩是:即使知道对方身份,也不会跟外地人结亲。”
  “这就难怪了,小夜破了岛上的规矩,太阁大人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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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7-05-20
金田一耕助顺势提出自己的想法。
  “是啊!如果她是一般良家妇女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断利用与三松,与三松对那个女人更是言听计从;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父子之间却极不和谐,甚至有一段时间,与三松还想要逼迫嘉右卫门退位,那时,嘉右卫门好像被鬼缠身似的,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清公提到嘉右卫门,语气中多少带着惋惜的味道。。
  “这女人也相当厉害。”
  “是啊!如果不是她那样乱搅和的话。本家现在就是与三松当家,小夜也成了船东老板娘了。”
  “小夜搅和什么?”
  “祈祷啊”

  “祈祷?”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月代说要去祈祷的模样,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神,胸口一起一伏地看着清公。
  “没错,你也知道本家后院里有间祈祷所吧!那就是与三松替小夜盖的。小夜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加持祈祷法术,我到岛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快死的病人了,因此,早就不能作法术了。”
  清公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
  “据说她有段时间气势非凡,简直就像静御前(源义经之妾)或佛陀,摇着铃,点着香,口中念着:生驹的圣天、河内的圣天请降临此处,在下是某岁寅年女子等等的祷词。”
  他像背台词一般,学着小夜施法时的语调说。
  金田一耕助不禁笑了出来。
  “念这些干吗呀?”
  “圣天是佛陀的亲戚,照你这么说来,小夜简直是女巫嘛!”
  金田一耕助又补充了一句,同时心想着——
  月代的打扮与其说像是尼姑,还不如说是女巫。
  “不管是加持或是祈祷,只要能灵验,大家才不管是佛陀或是女巫呢!小夜一定是在四处演出的时候,学会这种本事的。”
  清公武断地说。
  接着,他清清喉咙,不等金田一耕助开口,主动接着说:
  “大家都说她很灵,比方说肚子痛啦、长瘤啦,她一念就不痛了,而且当时有很多人得了某种怪病,听说她是念着什么生驹圣天、河内圣天请降临,在下是几岁几年生的某某等等,然后拿一种怪水给病人喝,竟然能让病人痊愈,真不可思议呢!不要说与三松,就连岛上相信她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也有其他岛上的人来求她,盛名远播。热闹得很。可是这一来对小夜却是很不好的。”
  清公以一种权威姿态下着断语
  “怎么不好?不是信者日众、名气越大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小夜太嚣张,她也忘了跟千光寺和尚打声招呼。”
  “喔,是这样啊!”
  “和尚可不觉得有趣。从前到寺院里问吉凶的人,渐渐的都变成小夜的信徒了。和尚本是个心胸宽大的人,起先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小夜的势力越来越大,甚至还自称是小夜圣天教教祖,弄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教义,这下连和尚也忍无可忍了。尽管和尚心胸宽大,一旦发怒谁都制止不了,他决心要扑灭小夜圣天教。”
  “真有趣,老板,你还真会讲故事哩!”
  金田一耕助不想打断清公的谈兴,适时捧了清公一下。
  “您过奖了,总之,在这个岛上,与和尚为敌就是自取灭亡。尽管信徒被抢走,寺院的传统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得了的。嘉右卫门和与三松屡有争执,了然和尚都是采取中立立场,一旦他下定决心要消灭小夜圣天教后,便与嘉右卫门结盟,这么一来,就算小夜有通天的本领,也回天乏术了。”
  清公精神亢奋地说着。
  “就在船东与寺院联手下,小夜圣天教的信徒渐渐流失,于是她也越来越慌张,然后开始说什么大海啸会席卷整个岛,折钵山会一分为二,会下火雨等等,岛上的人越听越觉得离谱,逐渐不再去找她。她又说必须重塑个性根柢,祈祷才会有效,还用火筷子烫伤信徒,这时大家都知道她精神可能有问题,于是,嘉右卫门就在家里盖了一个禁闭室,把她关进去。小夜圣天教到此就完全垮了。”
  清公说到这里,语气中透着得意,仿佛小夜圣天教垮了,他也有几分功劳似的。
  “那与三松呢?”
  “在嘉右卫门眼里,与三松根本微不足道,他从小就不曾违逆过嘉右卫门,这次是碰到小夜这个军师,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军师被关进禁闭室了,他就像被拔掉爪牙的野兽一样,再也不敢跟他父亲作对了。”
  清公说到禁闭室,令金田一耕助眼睛为之一亮,他接着问:
  “与三松就这样算了?”
  清公摇了摇手说:
  “不,听说他还偷偷把小夜从禁闭室里放出来,没多久小夜就发疯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太大的打击,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没多久与三松也疯了,一样被关进禁闭室里去。本家就是因为出了小夜这种女人,才会纠缠出一堆事情来。”
  清公把与三松发疯的原因,全都归咎到小夜身上。
  “小夜是三姊妹的生母吗?”
  “那当然是的。四处流浪的女艺人不只是卖艺而已,常常还会卖身,也因此常常会堕胎,像小夜那样的女人能生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清公面露鄙夷之色。
  “孩子生下来,到底是有幸还是不幸呢?你看那三个女孩疯疯癫癫的就知道了。据说,小夜还真是个美女,鼻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很可惜,我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像个鬼魅一般丑陋了。”
  这是清公惟一一句带着惋惜语气谈到小夜的话。不过他并不是惋惜小夜的早逝,而是惋惜自己没有眼福。
  “喔!真是有意思。”
  金田一耕助由衷地附和着。

  就在这时,山谷里响起一声枪响,接着两声、三声……霎时,呐喊声在山谷间四处回荡着,搜山的人群也向枪响处汇集。
  矶川警官兴奋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喂!金田一,好像找到凶手了!”
  “我们去看看吧!希望没有人受伤。”
  金田一耕助大声说。
  矾川警官带着他的搜山队伍,迅速来到折钵山山顶附近。
  大家气喘吁吁地在月光下的山径上奋力前进,不断被树根或石头绊到脚。
  “大家小心点,这附近有一条壕沟,前面是防空监视所和高射炮阵地。”
  竹藏在矶川警官背后喘着气提醒大家。
  这附近原来有一片略微倾斜的平滑台地,战争时,军队利用这块台地四处冒出的岩石,或是枯瘦的松树这一类的东西,挖出像蜘蛛网似的壕沟,这些壕沟有的是露出来的,也有很多是上面覆着掩盖物的陷阱或地下通道。
  “这里的地形真复杂,要藏身在这里真是太容易了。”
  矶川警官感慨地叹了口气。
  “枪声是从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传来的。”
  金田一耕助对矶川警官说。
  “是啊,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清水小声地问竹藏。
  “先上去看看再说!小心点,凶手有枪!”
  竹藏冷静地对搜山队的青年们说。
  大家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突然间,岩石的角落里冲出好几个人。
  “是谁?”
  矶川警官大声喝问。
  “那不是清水吗?刚才是你开枪的吗?”
  金田一耕助一眼看出来人是清水,立刻大声问道。
  “是的,不过是对方先开枪,我们才还击的。”
  “那人呢?”
  矶川警官紧张地追问着。
  “在这附近的某条壕沟里突然消失了。对了,我们找到一些东西。喂,把东西拿出来。”
  清水说完,站在后面的人就拿出锅子、装米的袋子、调味瓶,还有两三根萝卜、鱼干以及一把菜刀,另外还有碗和筷子。
  矶川警官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有点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些东西。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矶川警官盯着清水问。
  “对面的壕沟里。”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警官,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从鬼头本家拿出来的。”
  清水十分自信地说。
  “本家丢了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没人发现啊!”
  矶川警官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
  “他们当然发现了,不过他们不说,就表示……啊!有人爬上来了。”
  大家纷纷往金田一耕助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谁?”
  清水大喝一声,同时往前走了几步。
  “啊!清水,是我!我很担心,特地来看看,刚才好像听到枪声,坏人抓到了吗?”
  来人是荒木村长,他说了这一串话之后,才抿着嘴,四平八稳地走过来。
  “村长,守灵结束了吗?”
  “结束了。”
  “本家……还有,月代还好吗?”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问。
  “很好,我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她的祈祷声,医生和了泽在本家等大家回来。”
  村长从容地说。
  “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刚才和尚风湿症发作回寺里去了;分家的人也回去了。请放心,有年轻人在玄关监视着,不会有事的。”
  荒木村长还是有条不紊地说着。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内心的烦躁、不安感却越来越厉害。
  这时候,对面又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有人喊痛,还有人喊:
  “在那边,在那边。”
  “凶手出现了!”
  大家开始向枪声处跑过去,呐喊的人群包围着海盗山寨,火把忽左忽右地移动着。
  “嫌犯往哪边逃了?”
  清水拉住一个搜山队的青年问。
  “那边,在山脊上。请小心点,阿源受伤了。”
  “受伤了?被枪打的吗?”
  “是的,幸好是被子弹擦过,没什么关系。”
  “好,大家小心点!”
  海盗山寨有两层,往上看,可以看到有个人正沿着上层的山脊弯着腰跑着。由于山脊上岩石嶙峋,到处长着瘦瘦的松树,因此,那人的身影看起来时现时隐。
  “太好了,他往那边跑,那边是深谷,这下子看我瓮中捉鳖吧!”
  清水一马当先地爬上上层的山脊,站在山脊往下看,东方海面尽收眼底。月光照着海面,起伏的浪潮把月影打碎,银黑的海面上,点点渔火在闪亮。

  “坏蛋!这下你无路可走了吧?”
  清水有些得意地喊着。
  “清水,小心狗急跳墙! ”
  矶川警官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
  “呀!”
  理发店的清公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大家立刻趴在灌木丛后面,以岩石当掩护。
  只见约十几公尺远的岩石后面,躲着一个男人,正往这边看着。由于岩石后面都是灌木丛,因此看不见他的脸跟身体,不过这人的左边是深谷,所以已经无路可逃了。
  “乖乖丢下枪投降吧!”
  清水大声地向对面喊话。
  子弹又从清水头上飞过去,这是那男人在用枪声来回答清水。
  “清水,开枪!注意,尽量抓活的!”
  矶川警官看到这一幕,立即下令。
  清水开了一枪,对方马上还击,支援办案的警察又连续开了两三枪。
  这时,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随即看到一个男人向左边的山谷滚下去。
  “糟了!”
  大家探头往谷里看,只见那男人从左边的岩石角落滚到右边的灌木丛里,然后像皮球似地弹了几下,才掉下去。
  “下去看看!”
  大家攀着树根或扶着岩石,走进斜斜的山谷。所幸这个谷底没有水,只有一堆堆的岩石和长得很繁盛的灌木丛。
  “在哪里?人在哪里?”
  “应该在这边……”
  “啊!那边有人。”
  清公指着前面不远处大声嚷着。
  果然在大约二十尺远的灌木丛里,的确站了个人,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脚下。
  “是谁?”
  矶川警官厉声喝问。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看着脚下僵立着。
  “是谁?”
  矶川警官又问了一次。
  “再不回答,我就要开枪了!”
  对方听到矶川警官的声音,略微摇了一下头。就在这时候,金田一耕助迅速冲进灌木丛里面。
  “警官,不要开枪!”
  金田一耕助的裤裙下摆张开着,如风似地跑到僵立的人影旁边。
  “早苗!”
  原来那人居然是早苗,只见早苗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三步,然后就要倒下了,金田一耕助连忙一把抱住她。
  “你为什么、为什么到这里来?”
  金田一耕助看到早苗,不禁感到十分意外,他结结巴巴地问。
  而早亩只是抬起苍白的脸仰望着金田一耕助,空洞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早苗!”
  金田一耕助在她耳边喊着。
  “早苗,你认识这个男人吗?他确实是你哥哥吗?”
  金田一耕助指着躺在她脚下的男人的尸体,早苗的脸则扭曲得像是忍了很久都哭不出来的样子。
  “不是,他不是我哥哥!”
  她双手捂着脸,伤心得像要吐血似地说。
  “真是怪事,他身上并没有被子弹打到的伤口,看来他不是被枪打中的。”
  矶川警官此时也走过来,带着奇怪的神情说。
  闻听此言,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立刻反射性地仰头看着海盗山寨,只可惜从那个角度已经看不到那块岩石了。
  如果说还有故事发生的话,那就是在这时候。
  鬼头本家又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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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红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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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渐深了,人群散尽后的宽广房间里,寒意渐浓。
  鬼头本家的守灵一结束,分家的人就回去了,荒木村长赶去了解搜山的状况,了然和尚也因风湿病发作回寺里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酒鬼村懒医生跟典座了泽两个人。
  了泽感到自己像是被拔光羽毛的鸡似的,浑身上下泛起阵阵寒意。
  “医生,你再这样喝下去,胳臂伤处会发炎的。”
  “一醉解千愁,没有忧伤、痛苦,也不会疼了,哈哈!”
  “我不是舍不得让你喝,只是怕你喝得太多,对伤势不好;再说,今天晚上又不是平常的日子。”
  了泽婉言相劝。
  “不是平常日子?这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今晚是替雪枝与花子守灵的日子,就因为这样,我更要喝个一醉方休不可。啊!一醉解千愁啊!”
  医生醉眼朦胧、口齿不清地说。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了泽急忙否认。
  “不是这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不客气地反问。
  “医生,你忘了吗?刚才警官、金田一先生他们要出去的时候,不是交代我们要注意月代的安全吗?”
  了泽提醒他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这不用你操心,我不会误事的。”
  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阻止了泽继续往下说。
  “可是,你喝这么多……”
  “好啦、好啦!不管有没有喝酒,我都会保持清醒的。了泽,拜托你去跟阿胜说,再来一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瓶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最后一瓶了,哦,半瓶也行,只要半瓶就好了,拜托啦!了泽。”
  医生是个贪杯的人,只要一看见酒,就喝个没完,不喝到烂醉是不会停止的。
  “医生,别胡闹了,都醉成这样,你还喝啊!”
  了泽好心地劝阻着。
  “我还要喝,了泽,别罗哩罗嗦的,帮我跑一趟厨房,去跟阿胜说啦!拜托她务必再给我一瓶,她一定会听你的,而且我山羊胡子村濑幸庵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快点去呀!了泽,别摆出那种脸色好不好?难道你要跟阿胜联手把我饿死不成?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真是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到厨房抱着酒坛喝个够去!”
  医生十分艰难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可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人还没有站稳,一个不小心,又一屁股重重地跌在榻榻米上。
  “啊!好痛呀,好痛呀!”
  医生有点撒赖地嚷着。
  了泽叹了口气说:
  “医生,你这个大酒虫真烦人呢!不醉的时候是个好人,一醉就拿你没办法。这是最后一瓶喔!喝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了泽连哄带劝地说。
  爱哭的孩子跟喝醉酒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了泽一边感叹,一边不情不愿地提着酒壶到厨房去。
  只见厨房里堆了很多要洗的碗盘,阿胜正一个人晃来晃去地找东西。
  “伯母,你在找什么?”
  了泽关心地问。
  “啊!了泽,你看到咪咪了吗?”
  阿胜一脸着急和烦躁,看到了泽连头都不抬。
  咪咪是阿胜养的猫,没有孩子的她,把那只猫当自己的孩子来疼。
  “咪咪?我没看到,该不会是跑到哪里去玩了吧?阿胜,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瓶酒,幸庵这老酒鬼喝个不停,真是让人伤脑筋。”
  了泽递上酒壶,脸上带着一种“的确很伤脑筋”的神情。

  “医生一定又喝醉了,喝成那个样子,派他留守根本无济于事嘛!”
  阿胜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我也是这样想,他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实在拿他没办法,不过,喝了这一瓶,我就不让他喝了。唉,真烦人呐!”
  了泽也无奈地说。
  “那个大酒虫,真糟糕!”
  阿胜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倒酒,了泽则向略微阴暗的厨房看了看。
  “伯母,早苗呢?”
  “早苗?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阿胜略带火气地反问。
  “没有。”
  了泽十分干脆地回答。
  “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呢!哼!肯定是到里面睡觉了,明知道我这么忙,也不来帮一下。”
  阿胜一边抱怨,一边洗着碗盘,还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早苗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孩,不可能不声不响就去睡觉。了泽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伯母,早苗什么时候不见的?”
  “什么时候?刚才还送和尚到门口,后来就没看到了。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呢!”
  阿胜不耐烦地说。
  早苗不见了,阿胜一点都不在意,她担心猫比担心早苗还严重,不断地数落她的猫。
  “一定是闻到公猫的味道,所以才半夜乱跑。唉!人跟猫都一样伤脑筋。了泽,喏,酒给你。”
  阿胜一心一意惦记着猫,心不在焉地和了泽说。
  了泽提着酒回来时,医生已经躺在榻榻米上,醉得不醒人事了。
  “喂!医生,酒来了。医生啊!睡着了,这下子省得麻烦了。”
  了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看医生,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放下酒壶,坐在坐垫上,感到宽敞的房间里又渗进来一丝寒气,于是便挽起袖子,拨弄着火盆,结果一不小心把炭火拨到外面来,于是慌慌张张地把火弄熄。
  接着,了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害怕得东张西望。
  在医生时高时低的鼾声里,夹杂着月代在祈祷所里祈祷的铃声。
  铃声使了泽感到深夜的寂寥,又好像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掉到脖子上一般,他不禁打了一阵哆嗦,拉紧领口。
  “喂!医生,醒醒啦!睡得这么沉怎么行啊?喂,医生,醒醒啦!”
  了泽感到越来越害怕,渐渐地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医生怎么叫也不应,令人沮丧的铃声断断续续从后院里传出来,最后,了泽像是被铃声逼迫到走投无路似的,匆匆站起来,跑到玄关外面。

  “了泽,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哟!是不是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金田一耕助要求留下来看守鬼头本家的几个年轻人,正在长屋门的内侧烤火、喝酒吃菜,了泽看到他们,简直像在地狱里遇到佛陀般,快步向他们走去。
  “没事。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早苗?”
  “早苗?没有啊!早苗怎么了?”
  “没什么,只因为刚才一直没看到她,才问一问。”
  “了泽,医生呢?”
  “他喝醉了,正在睡觉。”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对了,这么关心她……你最近是不是向早苗表示过啊?”
  了泽俯首不答腔。
  “啊,一定有吧!是不是被拒绝了?”
  “你别瞎说。”
  了泽正色斥责道。
  “哈哈,了泽,你脸红了。你跟她是青梅竹马,追她有什么关系?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功课还算好,就是没志气,碰到大事小事就只会哭。”
  “对,别看那个早苗,虽然是个女孩子,却强悍得很,只要我们一欺负你,她马上就跑来了,而且她总是袒护你,真叫我们嫉妒。早苗曾经为了你,跟我打过一次架,我还被她抓伤过脸呢!”
  “就是啊!早苗那时候有个外号叫山猫,我想,她从那个时候就对你有意思了。”
  这些年轻人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的,拿早苗当话题来寻了泽开心。
  “别乱讲啦!”
  了泽的反驳和这群年轻人比,气势上明显弱许多。
  “什么乱讲,那时候你们两人的名字就常常被写在一起。了泽,你不要这么窝囊好不好?不近女色,那是八百年前的事啦!现在的和尚喝酒、吃肉、养女人哪样不会,都无所谓啦!像你,一听到女人就夹着尾巴逃走,真是没出息。”
  一个年轻人带着自以为是的语气劝了泽。
  “说的也是,那些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的女人,你只要用力抱紧她,抱紧她,来个霸王硬上弓就行了。人生,什么是人生?像这样的人生才是彩色的啊!像赞崎的金比罗就是我的女人……”
  另一个年轻人也接着起哄,还把对付女人的经验传授给了泽。
  “你们又开始胡扯了。”
  了泽低声说。
  “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跟我们瞎扯吗?”
  岛上的年轻人,除了酒和女人以外,不聊别的。他们的话题内容既大胆又露骨,甚至比煽情小说还过分,不但说的人神采飞扬,听的人更是津津有味。
  不过了泽并不理会他们的谈话,他只感到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平静。并非他不向往世俗的爱欲,而是有点儿遗忘了这种感党。现在,听到他们谈起昔日种种,突然勾起他对往日的怀念,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接触到人世间某种温暖的东西,整个身心都暖和起来了。
  “了泽,你也喝一杯吧!”
  “不行,我不能喝酒。”
  了泽神情严肃地拒绝了。
  “别假正经啦!虽说荤酒不准入山门,但任何一座寺院都并非是固若金汤啊!当然,我们这里的了然和尚是例外。”
  年轻人除了劝了泽之外,还连带批评了然和尚。
  “了然也太严格了,至少该替年轻人想想嘛!了泽,反正你师父不在,喝一杯没关系啦!偶尔到村子里走走,比整天待在寺院里念经要好多了,还可以听听我们泡妞的事情,让你增长不少见识哩!”
  劝酒的人搬出“师父不在”的理由,以为了泽会顺势喝一杯。
  了泽却十分坚定,无论他们再怎么激他,他都滴酒不沾。不过,他虽未喝酒,却有几分酩酊,因为那些年轻人的谈话,让他整个心变得暖洋洋、醺醺然起来,虽有种怠忽职守的愧疚感,却始终不想离开半步。
  了泽如果能知道因为他这几分钟的疏忽,已铸成一辈子的悔憾,也许会修正自己这时候的行为吧!
  就在了泽听这些年轻人说露骨的色情闲话,听得入神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不寻常的惨叫声,他不由猛地站起来。
  不只是了泽听到惨叫声,就连正在吃宵夜闲聊中的年轻人,也纷纷放下碗筷一起站了起来。
  惨叫声夹杂着哭声,还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只听到哇啦哇啦一大串的声音,根本搞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
  “那不是、是阿胜的声音吗?”
  了泽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就是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胜是个遇事惊慌、没有主见的人,稍微一点小事,都会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阿胜惟一会做的事,只是哇啦哇啦地大哭而已。
  了泽听到阿胜的哭叫,不禁脸色发青,颤抖着嗓子说:
  “我们、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几位年轻人于是跟在了泽后面,从玄关冲了进去。循着阿胜的声音,到刚才守灵的房间,看到医生像是被野鬼附身似的,突然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阿胜则瘫坐在他的前面,一边哇啦哇啦地哭着,一边还不断唠叨着。
  “伯母,你怎么啦?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了泽急得不得了,忙问屋里这两个人。
  “我,我不知道啊!阿胜摇我,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在讲,不知道在讲什么。”
  医生以一副非常受不了的惊讶神情看着阿胜,他的山羊胡子被口水滴得脏兮兮的。
  “阿胜,讲清楚点,什么猫?猫怎么了?阿胜,拜托你镇静点,现在不是管猫的时候啦!你说什么?禁闭室里面的疯子不见了!”
  大家惊讶得面面相觑,了泽黝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了。
  “阿银,你们快到禁闭室去看看!”
  了泽一面看着阿胜,一面吩咐他身旁的两个青年。
  两个年轻人立刻冲出房间。
  “阿胜,你该不会为这么点事情就哭成这样吧?疯子跑出来,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啊!什么?不只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猫?还惦记着猫?猫又怎么啦?什么?猫在祈祷所里面?”
  了泽跟年轻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家紧抿着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耳中还能听到摇动的铃声。
  “伯母?月代不是在祈祷所里祈祷吗?那不是她在摇铃吗?”
  了泽摇着阿胜问。
  阿胜拼命地摇头,同时张口结舌好像要说什么,却越急就越讲不出口。
  到禁闭室查看的两个年轻人脸色大变地跑了回来。。
  “糟了,禁闭室里空空的,疯子不见了。”
  “我们到祈祷所去看看吧!那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了泽带头向外走,其他三个年轻人则跟在后面,而医生仍呆在原地,阿胜也瘫坐在医生面前,哇哇地哭个没完。

  前面提到过,祈祷所盖在院子里面那块略高的坡地上,是一座非佛非道的建筑,围绕着祈祷所的三面走廊内侧,有一扇门半开着,走廊正面有条很宽的楼梯。
  了泽在楼梯下面喊:
  “月代,月代。”
  只听到乱糟糟的铃声不断,却没有人回答。
  “月代,请你出来一下,大家都很担心你,请出来吧!”
  了泽惶恐地喊着。
  等了片刻,铃声不断响着,还是没有听到月代的声音,大家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算了,不要顾虑那么多了,先冲进去吧!如果挨骂,了不起道歉就是了。”
  一个年轻人说完之后,立刻冲上楼梯,哗啦一声,打开杉木门。
  祈祷所里大约十坪大小,正面深处有个很大的祭坛,坛上供奉着大小不一、各种奇形怪状的佛像,在这些佛像之间还摆放着香炉、祭台、花瓶、烛台等各种古旧物品,看上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妖气。
  此外,祭坛上还点着一盏微亮的油灯,突然吹来一阵风,把油灯的火焰吹得摇摇晃晃。
  “月代,你在哪里?”
  香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让人视线模糊,了泽只好大声问着。
  “喂,谁有火柴?”
  “我有。”
  “快,把祭坛上的蜡烛拿来。”
  年轻人在香烟缭绕中往祭坛的方向摸索前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失声大叫。
  “怎么回事?”
  “月代在这里!”
  “月代?先把蜡烛点上!”
  年轻人抖着手擦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没点着,他吓坏了。
  “唉,真没用,把油灯拿来。”
  了泽十分镇定地指挥着。
  蜡烛点燃后,室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南无……”
  了泽双手合十,上下两排牙齿打架似的,嘎嘎作响;那群年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僵立着,说不出话来。那个拿蜡烛的年轻人,甚至吓得连蜡烛都快拿不住了。
  只见月代仰躺着倒在他们的脚旁,她像舞伎似的,穿着红裤裙,头上戴着金色的高帽子,一络头发垂在脸上,脸上化着一层淡妆……然而,这种凄艳的美却让脖子上那条紧勒着的日本手巾破坏了。
  “从那祭坛上……”
  其中一个年轻人吞吞吐吐的,一副又想说,又害怕的样子。
  祭坛上有个半坪大小的齐座,看来月代一定是坐在那个齐座上祈祷的时候,被人从后面袭击,跌了下来。尽管她看起来像是用自己的双手勒住脖子似的,但从她紧握手巾的右手,可以知道她曾经强烈地反抗过。
  “了泽,了泽!”
  一个年轻人突然握紧了泽的手,不住摇晃着。
  “岛上的人都说,这次一定会轮到月代,果然……你看,撒在月代身体上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那个年轻人指着月代身上红得像血一样的东西,惊恐地问。
  另外一个年轻人弯下身,从月代身上拿起那些东西。
  “荻花!”
  “我知道那是荻花,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月代尸体上撒荻花呢?了泽,这个祈祷所的花瓶里根本没有插荻花,这荻花是凶手带来的,凶手撒荻花是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人一边看着月代的尸体,一边搔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盯着了泽问。
  突然——
  清脆的铃声又响了,大家像被电击似的,一个个抖得更厉害了。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祭坛对面的右边,垂着五六条颜色鲜艳的布慢,直垂拖到地板上,其中一条布幔则拦腰绑着月代的黄金铃,尾端绑在阿胜的猫咪身上……

  驹若勇,花会散,
  猫若舞,铃会响。

  了泽记不起来这首古诗是谁写的,不过此情此景,倒真符合诗意哩!
  原来,那不断摇动的铃声是猫弄响的。
  不久,搜山的队伍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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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可怜的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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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门岛上阴风不散,金田一耕助心情有些烦躁,头脑里乱得简直快疯了。
  一幕幕令人震惊的恐怖场景在脑海里闪现,千万太在那个闷热的复员船舱里的遗言时时在他的内心翻腾。
  “去狱门岛……三个妹妹会被杀……请代替我去……”
  挚友临终的请求,他连一个都没办到;鬼头本家的三姊妹,他连一个都没救成。
  金田一耕助日夜苦恼着,人也越来越。憔悴了,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二十几岁似的。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气无力地喊着早苗。
  早苗像是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早苗!”
  这次,金田一耕助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早苗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又低下头,陷入沉思中。
  狱门岛连续三个晚上发生的惨剧,的确令人难以承受。
  矶川警官跟刑警们在鬼头本家的祈祷所进进出出;本家的高楼阁宇,在这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似乎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由于与三松极少外出,在前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竟累得昏倒在土地神庙前,所幸被分头找寻的人发现了,顺利地带回禁闭室。
  回到禁闭室后,他非常亢奋,不断大吼大叫的声音传到祈祷所,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父女之间究竟有什么深重的孽缘。
  金田一耕助在案发之前也曾去过那栋祈祷所,不过当时还未曾推门进入,就感到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秽气,令他退避三舍。
  此时早苗正独自坐在房间里面,神情呆滞,脑中似乎仍印着折钵山上那幕可怕的景象——
  那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一脸的胡子,脏脏的军服上沾满了汗水和污垢,磨得变白的军鞋,还有鞋底的蝙蝠状花纹……
  金田一新助再次盯着她问:
  “早苗,你以为那个人是阿一,所以把他藏在岛上?”
  早苗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委屈,用一种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望着金田一耕助。
  “前天,大家为千万太守灵时,发现花子不见了。你跟阿胜就到里面去找,我们听到你在禁闭室那边的尖叫声,随后又听到病人怒吼,因此大家都以为病人又发病了。不久,你重回房里,故意将错就错地让我们以为病人又发病了。其实你是看到有个可疑的男子在禁闭室附近徘徊,才大声尖叫的,对吧?那可疑的男人就是刚才死掉的家伙。”
  金田一耕助漠然地凝视着庭院,缓缓说道:
  “我真搞不懂,当时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为什么要以病人发病来掩护那个你以为是阿一的人呢?法国有句谚语说:‘夜晚的猫看起来都像灰色的。’自从你哥哥的同事带信来说阿一要复员返乡的消息后,你就把所有的复员军人都看成是你哥哥了,对吧?”
  金田一耕助这一下说到早苗的心里。他看了早苗一眼,又接着说:
  “看到那个男人躲在禁闭室旁黑黑的走廊上时,更让你以为是阿一回来了。那个人一看到你,就仓惶地逃走,但你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逃,对不对?”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又悄悄地瞥了早苗一眼,接着说:
  “就在那晚千光寺发生花子被杀的命案,在花子尸体旁边,留有和禁闭室旁相同的脚印,你感到十分惊讶,直觉以为那个人就是你哥哥,他偷偷地回来,就是想要杀死花子她们。”
  早苗听到金田一耕助这么说,不禁大声哭了起来,滴滴滚落的眼泪,诉不尽她心中的悲痛。
  “金田一先生,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我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只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不错,夜晚的猫看起来都像灰色的,可是,当我小声地喊他哥哥时,他马上转过脸逃了出去。我一直在想:他真是我哥哥,还是一个看起来用我哥哥长得很像的人呢?我一直为此感到很苦恼。”
  早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幽怨地说着。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如果我知道你有这么大的烦恼,一定会想办法去查证的。但是坦白地说,我观察过你的举动,自从那次之后,你不但不再听复员船班次的消息,而且还偷偷拿食物给那个男人。”
  金田一耕助不紧不慢地说。
  “不,我没有直接拿给他,我心里很矛盾,既担心他不是我哥哥,又担心万一他真是我哥哥怎么办?因此,我犹豫一再三,才把食物、餐具用大方巾包起来,放在厨房显眼的地方。我心想,如果他真是我哥哥的话,一定还会再来的。”
  早苗心中虽感到难过与委屈,但是,仍口齿清晰地辩解着。
  “他果真又来了,那时你没看到他的脸吗?”
  金田一耕助关心地问。
  “我很害怕,所以只看到他的背影而已。”
  早苗幽怨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可是,今晚的搜山让你担心不已,于是你就打开禁闭室,把病人放出去!”
  早苗一听,不禁吓得张口结舌,两眼愣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之所以把疯子放出去是为了让大家转移目标。唉!如果你能早一步知道他不是你哥哥的话……”
  金田一耕助略带哀伤地继续说:
  “说不定今晚月代就不会被杀了,就因为你的种种举动,让我一直以为那人就是阿一;同时我还认定了然和尚、医生、村长都知道,才一起袒护他的。”

  “金田一先生!”
  早苗泪眼汪汪地问:
  “那个人到底是谁?”
  “警官刚才说,那男人是个海盗,被缉私艇追缉得无路可逃,才偷偷潜到这座岛上。由于他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到这里找食物,后来被你发现,误以为他是阿一。事实上,你袒护了一个与这桩案件完全无关的男人;而我也一直在追查一条和这桩案子完全无关的线索。”
  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那杀死花子、雪枝的人又是谁?”
  “当然不是那个海盗。海盗的确会随随便便就杀人,但是,他没必要把尸体吊在古梅树上,更没必要把尸体放在吊钟下面呀!再说,月代被杀时,他还在海盗山寨里拼命地逃跑哩!”
  “那么凶手会是谁?”
  早苗一脸惊惧地问。
  “我必须重新探索。现在我只是知道这男人既然不是阿一,那花子姊妹三人的死就和他无关了,看来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那个男人曾看见过凶手,知道凶手是谁,因此才会被凶手杀死。”
  金田一耕助推断道。
  早苗露出一脸恐惧的表情。
  “发现海盗尸体的时候,警官不是说过嘛,他说那人不是被子弹打中的,因为尸体的后脑有很严重的裂痕,头盖骨都碎了,而且……”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
  “那伤痕看起来跟花子的伤痕非常相似,基本上可以证明杀死海盗和花子的凶器是相同的。”
  “这么可怕呀!”
  早苗全身吓起鸡皮疙瘩。
  “的确可怕!一个晚上杀一个,一连三个晚上……凶手确实是残酷地执行杀人计划……”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着早苗。
  “岛上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让阿一继承鬼头本家,三个女孩就必须被杀?你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吧?把毫不相干的人误以为是你哥哥,还以为花子三姊妹就是那个人杀死的。早苗,你这种想法有什么根据吗?还是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
  早苗深深凝视着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他究竟要说什么。
  “早苗,其实,连千万太都有这种想法,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啊!”
  早苗惊讶地喊了起来:
  “本家的哥哥说过这种话吗?哥哥……”
  “是的,我就是受千万太之托来阻止这件事的。千万太临终时对我说:‘如果我死了,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去狱门岛救我三个妹妹……’问题就在这里,千万太怎么会知道只要他一死,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呢?”
  一旁听着的早亩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变紫了。
  “早苗,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金田一耕助带着企盼的眼神看着早苗。
  早苗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早苗,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吧?”
  矶川警官拿出一条鬼面上印着“本”字的日本手巾,递给早苗。
  “是的。”
  早苗看着手巾,疑惑地等着矶川警官继续说明,或者提出问题。
  “月代在祈祷的时候,被人用这条手巾从后面勒死,她死前曾用右手紧抓住手巾的一角,这条手巾虽然脏,但是并不旧,你看,这边的切口还很新呢!请你想想看,最近有谁拿过这样的手巾?”
  矶川警官指着切口,对早苗说。”
  “我不知道。”
  早苗想了一下,又接着说:
  “最近没有裁新手巾,而且也不曾给过谁这样的手巾。不过,岛上的人应该都有这种手巾,因为以前在岁末年终、喜庆吊唁时,我们都会发这种手巾。”
  “你们家还有这种手巾吗?”
  矶川警官皱着眉头问。”
  “大概还有两三卷吧!自从木棉被管制之后,祖父就叫我们多染一些存起来。后来由于货源不足,就暂停分发了。我们家很节俭,尽量不裁新的来用。”
  早苗详细地说明家中手巾的储存情况。
  “这手巾是整匹染出来的?”
  金田一耕助想确认什么似的,急切地问。
  “是的。用来分送给别人的日本手巾都是这样,在要用的时候,就裁下一块来用。”
  “是这样,新的切口……”
  金田一耕助从矶川警官手中接过手巾,反复查看,而后便陷入沉思中。
  早苗也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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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小夜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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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上并没有人心惶惶。
  鬼头家的三姊妹都死了,悲剧也结束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吧?
  狱门岛上的人都这么想,大家也都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对死去的人,的确有点不敬。
  载有大批全副武装警察的船,一艘艘连续不断地到岛上来。岛上的人也从这股紧张气氛中,感觉到案子快要结束了。
  但事实上,案情现在才进入高潮呢!
  金田一耕助却和警察们的忙碌正好相反,他看起来似乎很伤心,好几夜没睡的他,无精打采地看着警察积极侦办案子,脑子不断地思考着,好像答案就在不远处,却又找不到突破口。
  他陷入凶手布下的盲点中,为这桩案子深感苦恼与烦躁。
  屋里有了然和尚与了泽低沉、迟缓的念经声,荒木村长、村濑医生和分家的三个人也来了。
  金田一耕助感到闷热头痛,他想,也许吹吹海风会比较舒服些,于是穿上木展,从后门走到街上。

  所谓的“街上”,也不过是只有五六家小店的地方,金田一耕助正要走到那里的时候,有人叫住他。
  “金田一先生,请来一下。”
  理发店老板清公大声对他喊着。
  金田一耕助看见理发店里有五六个人,正在高声争论着。
  “快来、快来,这里又发生大案子啦!”
  金田一耕助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
  “别顾虑什么啦!我们正在谈这件案子呢!阿仙还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哩!”
  清公热情地招呼着。
级别: 超级版主

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7-05-20
“什么奇怪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老板,快别提啦!”
  阿仙慌忙出声阻止。
  “这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哪有吊钟会走路的事?不过既然看见吊钟在走路,还是说出来,听听金田一先生的意见比较好吧!”
  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说。
  “吊钟会走路?”

  金田一耕助感到一阵兴奋,又不自觉地搔起头来。
  “是啊!阿仙说他确实看到了,因此大家才争论不休。请坐在这边吧!”
  清公以和金田一耕助私交甚笃而颇为自豪的姿态,把金田一耕助往理发店里面拉;金田一耕助则对吊钟会走路的事感到有兴趣。
  在理发店里的这五六个人都不是来理发的,他们只是来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老板清公站在理发椅前的泥土地上,其他的人在有点脏的榻榻米上或坐或卧,金田一耕助一走进去,这些人突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昨晚辛苦了。”
  金田一耕助弯腰向众人打招呼。
  “连续忙了三天,很累吧?”
  清公也客气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吊钟在走路,究竟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敷衍着清公,却看着阿仙问。
  “这件事还是让阿仙来讲吧!”
  大伙儿推着阿仙,阿仙怯生生的,红着脸、搔着头说: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耶!”
  他看金田一耕助的确在听他说话后,开始变得比较有自信。
  “大家刚才都在取笑我,但是,我真的看到吊钟在走路。前天,就是雪枝被杀的那天,我划船到对岸去,准确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我往本岛这边划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狗鼻下面的坡道附近放着一个吊钟。”
  阿仙说到这里,环视大家一眼之后,接着说:
  “当时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看那外形就知道是吊钟。我知道了然和尚叫年轻人把吊钟暂时扛到那附近,再说,从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
  “那你当时看到吊钟的地方,应该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了?”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阿仙面前挪了一下,认真地问。
  “是啊,因此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继续划船,又漫不经心地往上面看了一下,从那个角度能看得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我却发现吊钟好好地搁在那上面。”
  金田一耕助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阿仙感到:他的确是在专心听他说话,阿仙不免也有几分得意起来。
  “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吊钟不是很重吗?再怎么粗壮、有力气的人,也不可能扛着它走路的。如果从刚才看到的地方运到岩石上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在傍晚的时候岛上最安静,这些声音我在船上也应该听得到才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因此我才觉得见鬼了,吊钟自己会走路。”
  阿仙有条不紊地把他看见的怪事,仔细对金田一耕助说明。
  “等一下,那时候吊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点,是吗?”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因为我划过岬角就看不到那个坡道,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早知道,我就干脆再划回去看个仔细。”

  阿仙也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有点不好意思。
  “你确定是在坡道附近看到吊钟的?”
  金田一耕助有点不放心,再问了一次。
  “是的,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吊钟。”
  “这岛上有两个吊钟吗?”
  “怎么可能!战争时甚至连仅有的吊钟都没有了。”
  清公插嘴说。
  “那吊钟很旧了吧?”
  “对,是很旧了。在嘉右卫门全盛时期,吊钟还曾经裂开过,特别送到外地重新铸过呢!”
  “啊!这件事我也记得。好像是在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重新铸造的吧!这岛上不可能会有两个吊钟的,阿仙一定是因为发生雪枝的那件案子而吓得做这种梦。”
  聊天的客人之一这样说。
  “胡说!我说的事可是在雪枝被杀之前发生的啊!”
  阿仙立刻反驳。
  金田一耕助心里又开始感到骚动不安,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可以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
  “刚才你提到嘉右卫门,看来他似乎很有权势哩!”
  金田一耕助对嘉右卫门这个人十分好奇,特意问问这些了人的看法。
  “是啊!那种风光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他也很可怜,一天到晚担心家产被分家夺去,连到死都不瞑目咧!”
  “他是因病去世的吗?”
  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问。
  “好像是脑溢血。战争结束时,他病倒了,左手不听使唤,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到处闲晃。之后第二次发病,躺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对了,他的周年忌日就快到了。”
  客人之中有人提到嘉右卫门晚年的样子,让金田一耕助双眼发亮。
  左手不听使唤?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就像玩拼图游戏时拿到关键的一块拼图似的,令他又兴奋得直搔头。
  “在他第二次发病之前,本来是个精神很不错的老爷子,但一发起病来,整个人立刻衰老了,叫人看了觉得他挺可怜的。”
  另一个客人也说出他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思考着这些话。
  这时清公说:
  “昨晚月代被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破案方针吗?听说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吗?”
  “一家?”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清公问。
  “大家都叫那个祈祷所是‘一家’。”
  清公神色自然地回答。
  “一家?一家……”
  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撞邪一般,眼神茫然地瞪着清公。
  “那是嘉右卫门取的名字。有一次,月代和她的妈妈发生争执的时候,说她像是一家的鬼婆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叫那个祈祷所为‘一家’了。”

  与女一家荻和月……

  金田一耕助猛然站起来,一脸的肃穆令人畏俱。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惶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清公也十分紧张,惊讶地问。
  “今天的这一席话对我很有用,老板,多谢你啦!”
  金田一耕助扔下那群面露困惑的人,连跑带跳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那样子简直像是喝醉酒的人。
  “喂,他怎么了?那副神情挺叫人害怕的。”
  客人之中有人问清公。
  “他一定是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另一个客人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嘿,他真的是一个‘著名侦探’吗?”

  金田一耕助确实找到线索了,“与女一家荻和月……”像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谜团。
  这句子里的“一家”,固然代表同一个房子的意思,却也可以当做名词来用。
  月代尸体上的荻花,是这个意思吗?而白拍子是游女,也是妓女!
  老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这么疯狂的行径……天哪!这真相简直能让大地摇晃、大海狂啸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晃晃地回到本家,在玄关前面,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矶川警官。
  “金田一!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哟!”
  矶川警官惊讶地说。———。
  和尚了然、了泽仍旧低声地念经,而金田一耕助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警官,请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小声对矶川警官说。
  矶川警官略显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多年的默契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穿上鞋,跟在金田一耕助后面,走出本家。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本家,立刻往千光寺跑。
  千光寺里当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冲进书院。
  “警官,请你看这个,这屏风左边的色纸……”
  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道。
  矶川警官默然无声,他感到有点害怕。”
  莫非金田一耕助疯了?
  金田一耕助所指的就是和尚拿给他的屏风。
  “警官,我一直读不懂色纸上的字。如果我能读懂的话,也许早就发现这案子的真相了。麻烦你念一遍,拜托。”
  金田一耕助急得快发疯,而矶川警官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所指的屏风上的色纸。
  “是其角写的嘛!”
  “是的,哪是其角写的那一句呢?”
  矶川警官仔细看了一下色纸说:
  “字迹很潦草,不知道其角诗句的人是读不出来的。这是其角很有名的句子,抱一也曾经模拟过这句子呢!这句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抱一好像是在吉原还是什么地方,看到高级妓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呼唤女侍时随手写下的句子。”
  “‘黄莺倒吊啼初音……’对,警、警、警官!”
  金田一耕助全身发抖,一股寒意袭上脊背,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是花子被倒吊在梅树枝上;雪枝被扣在吊钟下面,是这边的这句‘头盔压顶虫嘶鸣’;昨天,月代的那件案子是另一张色纸上写的‘与女一家荻和月……’”
  矶川警官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不错,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疯了,狱门岛的居民全都疯了,疯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上嘴,用一双像是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凝视着屏风上的字,接着大笑道:
  “疯……疯……疯了!”
  金田一耕助抱着肚子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
  “疯了……对,简直是疯了,我真笨!”
  金田一耕助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花子被杀之后,了然和尚在古梅树旁边曾自言自语: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看来,疯子的身份之谜已在金田一耕助的头脑中有了眉目。

  “你想了解本家嘉右卫门的事情?”
  仪兵卫喝了一口绿茶,姿势优雅地放下精致的茶碗,然后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小小的鼻子和嘴角被两条深深的皱纹包住,戽斗形的脸庞,给人一种残酷无情的印象,再加上鬼头本家对他诸多挑剔、百般中伤,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他似乎十分难以接近。
  (戽:读‘户’;戽斗:形状似斗,用于汲水灌田的老式农具。——华生工作室注)
  从分家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本家高耸的屋顶。清晨的轻风吹在仪兵卫与金田一耕助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神情气爽。
  金田一耕助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他辗转反侧,并以俳句屏风上那个惊人的暗示为基础,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像录像带般从头播放一遍,那些鲜明的画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三行俳句,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与恐惧。
  天亮后,金田一耕助两颊赤红、双眼浮肿,眼神却十分闪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有没有发烧?”
  当金田一耕助走到茶室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先到的矶川警官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问他。
  他回避矶川警官带着疑问的眼神,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立刻冲出鬼头本家,往分家的方向跑去。
  “我想请教仪兵卫先生一些事情。”
  志保发现金田一耕助神情不对,慌忙收敛起平常嘻笑的姿态,乖乖地进去传报,因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才能跟仪兵卫面对面地坐着。
  “嘉右卫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叫他太阁大人,他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人。”
  仪兵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称赞嘉右卫门,那语调平稳、诚恳,让人感到他也是一个可靠的人,这或许是他被岛上的人比喻成德川家康康的原因吧!
  “我想,你还没有来我们这座岛上之前,一定听过很多有关这座岛的传说吧?你来了之后,或许会对这座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感到失望。”
  仪兵卫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平凡,却是著名侦探的客人说。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你知道,本岛的确恶名昭彰,因为这里住的都是海盗的子孙、放逐罪犯的后代,民风凶悍,是个令好人一点生存机会都没有的岛,因此才会有‘狱门岛’这个名字。嘉右卫门并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不是社会教育家,更不是想要整顿岛上的民风,他只是想要使岛上富庶起来。”
  仪兵卫单刀直入地说。
  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自己对嘉右卫门似乎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时,仪兵卫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由于嘉右卫门善于经营,岛上渐渐富裕起来,甚至比别的岛还富裕,因此,他在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嘉右卫门的无心插柳,渐渐地改变了岛上的风气。但是,他可不是为了岛上的人才这么拼命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变成岛上最有钱的人,因此才夜以继日地工作。”
  仪兵卫对嘉右卫门与岛上渔夫的关系,做了一个不同于岛民的解说。他说:
  “在这样的小岛上,船东富裕的话,他手下的渔夫生活自然就会变好。而一家船东变富裕了,其他船东不努力的话,就留不住好渔夫,这是十分自然的道理。嘉右卫门是个很有眼光和决心的人,他只要想到什么,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阻碍,都会努力克服。因此在大战前的景气情况下,他扩展自己的事业,终于成为岛上规模最大的船东。而我只是捡一点嘉右卫门嘴边的剩菜,才有今天这种局面。我这样说,是否能让你对嘉右卫门有多一点了解?”
  仪兵卫带着诚恳的语调,以坦荡的襟怀、不卑不亢的态度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听说他晚年过得很不幸,特别是临终时,似乎感到很不放心?”
  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嘉右卫门死前的情况,所以很认真地问。
  仪兵卫仍是以诚恳的态度、低沉的嗓音说:
  “关于这一点,岛上的人对我颇不谅解,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吧?当然,无风不起浪,的确,在嘉右卫门晚年时,我和他之间有很大的分歧,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工作上,我很佩服嘉右卫门,要我拼命跟在他后面,我是可以办得到,但是,他的嗜好、娱乐作风啦等等,我确实难以追随。因此嘉右卫门对我十分不高兴。”
  “嘉右卫门似乎很懂得享乐?”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的,他的观念是:会赚钱也要会花钱。尤其是年景好的时候,他简直花钱像流水,如果岛上有头有脸的人不奉承他的话,他就会不高兴;然而,我就是无法参与这种享乐活动。”
  仪兵卫脸上带着苦笑,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之后,接着说:
  “我不会玩,也不会讲奉承话,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也是个船东,是分家的主人,因此,这类享乐的聚会缺席的次数越多,嘉右卫门就越认为是我不给他面子,其他的人也觉得我阴险。不过,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了,反正我和他只是个性不合罢了。”
  “嘉右卫门的晚年听说迷上杂俳?”
  金田一耕助想到清公说的种种事情,特地向仪兵卫求证。
  “对,是一种叫做‘冠付’的杂俳吧!嘉右卫门只要阿胜这个女人就满足,由此可以知道,他对女色的要求不多。只是自从他发迹后,就变得爱附庸风雅,有段时间他还跟着千光寺的和尚学做俳句。理发店的清公来了之后,他又开始迷上冠付。有一次,我被硬拉去,陪他们开了一次诗会,可借志趣不合,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仪兵卫有点痛苦地回忆道。
  “诗人芭蕉说过,所谓风流,是不忘露水寂静之味。但是嘉右卫门、了然和尚、清公他们那种自以为风雅的举动,那根本不叫寂静,而是嘈杂,我去了一次就不敢领教了。之后,他又迷上模拟诗境。”
  仪兵卫挥了挥手,仿佛要挥掉那一片看不见的嘈杂似的。
  “什么叫模拟诗境?”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精神一振。
  他一直在心里逐项综合所有的线索,现在听到仪兵卫这么说,才有终于找到关键的感觉。
  “由于我只参加过一次,所以真正的情况我并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那次是以忠臣藏十二段返来做模拟。从大序到杀人为止,每两三段就预先给题目,拿到题目的人,就要做出相应的模拟。我拿到的是‘杀人’,因为我实在不会,于是理发店的清公就来教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仪兵卫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他喝了口茶,接着说: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人都不会,全是理发店的清公在背后教的,这实在太可笑了,这整个游戏根本就是嘉右卫门跟清公两个人在玩嘛!因此以后我就不再去了。”
  金田一耕助听仪兵卫这么一说,终于恍然大悟。老天!这凶杀案竟然是有这个缘由。
  没想到嘉右卫门竟有这种嗜好!
  “原来如此,他这哪里是风雅,不过是江户末期普通人的嗜好罢了。对了,千光寺的了然和尚、村长,还有医生也参加过这种诗会吗?”
  “当然,他们三个是常客。千光寺的了然和尚虽比嘉右卫门年轻,但是,感觉上他仿佛是嘉右卫门的哥哥,嘉右卫门对他相当敬重,了然和尚也用疼爱弟弟的心态对待嘉右卫门。嘉右卫门无论想干什么,他都无条件附和,跟和尚比起来,村长、幸庵当然要略逊一筹。”
  仪兵卫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太愉快的情绪。
  “嘉右卫门对他们三个很信任吧?甚至还托他们办理他的后事!”
  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提出他的问题。
  “是啊!既然我们之间有分歧,他在这个岛上能信任的就只剩下这三个人而已。金田一先生,我要特别声明:嘉右卫门临终时的顾虑,和我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与三松疯了。提到与三松,我倒是认为自从他讨小夜为妾后,本家的运势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仪兵卫认为在这个岛上,金田一耕助是一个超然的人,比较不会受到传言影响,才特别声明自己的立场。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表示能理解,并顺着仪兵卫的话题说:
  “我很想听听小夜的事。”
  “小夜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吧?在中国地方(指冈山、广岛、山口、岛根、鸟取五县)有一种草人,在四国叫大神,在九州叫蛇神,名称不同,但说的都是同一件东西。”
  仪兵卫重新拍了拍坐垫,换了一个准备长谈的姿势,接着说:
  “传说,阴阳师安倍晴明来到中国的时候,跟随他的人全都死了,因此,晴明就施法术让路边杂草全幻化成人,跟着他继续完成使命;后来等他要回京都的时候,这些杂草认为托法师之福,成了人,便不希望再变回草,晴明也觉得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就同意让他们保持人形。由于他们原本是草,没有谋生的技能,因此,晴明就教他们祈祷术,要他们代代以此维生,大家就称这种人为草人,以祈祷为业。”
  仪兵卫看着金田一耕助,发现他像小学生听故事一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于是,又喝了口茶接着说: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大家都嫌恶他们,他们也受法师禁咒,无法与人结合。听说小夜也是这种人,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反正,荒木村长不知从哪里查到这种事情,就跑去跟嘉右卫门讲,因此才造成嘉右卫门父子不和,而嘉右卫门也就更讨厌小夜了。”
  “村长干嘛这么多事呢?”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仪兵卫脸上浮现出不太高兴的神情说:
  “因爱生恨呀!别看荒木真喜平现在是村长,整天不苟言笑的,没有当村长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不但眠花宿柳,而且还跟与三松争小夜呢!”
  仪兵卫提到荒木村长时,一脸不屑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觉得破案之门就要打开了,不觉双眼发亮。
  “他……”
  金田一耕助话还没说完,就被仪兵卫打断了:
  “人不可貌相。说小夜坏话,恨她的不只是村长,就连医生的病人,也被小夜抢走了,这些人背地里讲小夜的坏话,想把小夜打垮。我虽然没有和小夜交谈过,但是也挺讨厌她的。直到现在,我始终觉得与三松讨了这个女人,是他一辈子的不幸!”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听说小夜在岛上演过入钟,那时候用的吊钟,现在还在吗?”
  “吊钟?”
  仪兵卫用略带疑惑的神情说:
  “是演戏时的道具吊钟吗?”
  “对,就是道具吊钟,现在还在吗?”
  “那吊钟应该还在本家的库房里吧!”
  仪兵卫想了想,接着说:
  “那个吊钟是用竹子跟纸做成的,很轻,钟上有一个机关,可以‘啪’的一声从中间打开……”
  吊钟可以从中间打开?
  仪兵卫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害得金田一耕助高兴得直搔头发。
  “谢谢你,你说的这些,对破案真是太有用了!”
  金田一耕助虔诚地向仪兵卫行礼致谢。
  “哪里,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呢!要花很多脑力吧?”
  “还好?”
  金田一耕助温和地笑着说:
  “警察来了之后,大家才知道我的身份。”
  “警察来了之后?”
  仪兵卫有些不相信地皱着眉头说:
  “是吗?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啦!”
  “什、什、什么?”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惊讶,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
  “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谁、谁告诉你的……”
  “村长啊!村长并没有直接告诉我,我只是从他的助手那里听到的。因为金田一这个姓很少见,村长马上就想到‘本阵杀人事件’,干是,他叫助手找出区公所里面的旧报纸,一看,果然你就是那个名侦探。不过他的助手没有说出去,是因为助手和我私交不错,才偷偷告诉我的。奇怪,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吗?”
  仪兵卫把这件秘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金田一耕助则听得张口结舌。
  既然村长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了然和尚、医生也都应该知道;或者,至少了然和尚一定知道。
  我的天哪!在名侦探的鼻子底下作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真感到犹如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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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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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千光寺,金田一找到了正在沉思的了泽。
  “了泽,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金田一先生。”
  “花子是在为千万太守灵的那晚被杀的,对不对?”
  “是啊!”
  “那一晚,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因此,我就先走了。然后,我从分家出来要到鬼头本家去的时候,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附近,看到你跟了然和尚、竹藏三个人从上面下来,你记得吗?那时候……”
  金田一耕助看着了泽,忽然有种不知如何说才说得清楚的感觉。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怎么样啦?”
  “那时候你跟和尚、竹藏从寺院出来,就一直是三个人走在一起吗?换句话讲,你们三个从寺院出来到遇见我为止,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金田一耕助想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他盯着了泽说。
  了泽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这种事,不过我只能回答‘不是’!”
  “不是?你不是跟了然和尚、竹藏一起走到那里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急切地问着。
  了泽大惑不解,说道:
  “我们是一起离开寺院没错,但是,一出了山门,师父就说他忘了拿包着经文的包袱,要我回去拿。他还说是放在住持房间的柜子上,可是我找来找去都没看见。我想,可能是师父记错了,因此就在寺院里到处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那个包袱,最后只好空着手下山,我才走到盘山小路的半山腰,就看到师父跟竹藏在那里等我,师父见到我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包袱在我怀里呢!’然后我们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苦恼的神情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竹藏跟和尚始终在一起了?”
  “大概是吧!我回寺里去,我想,竹藏当然是跟师父在一起的。
  了泽脸上的困惑实在不亚于金田一耕助。
  “谢谢你。对了,了然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顺便问了一句。
  “他说要去分家一趟。”
  “他现在去分家?做什么?”
  金田一耕助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了泽,仿佛了泽说了什么谎似的。
  “师父说鹤见本山批准下来了,明天要举行传法仪式,让我继承寺院。现在分家是全岛最大的船东,这种事情当然要去知会他们一声。”
  了泽的表情十分难看,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继承寺院?那了然和尚以后要到哪里去?”
  金田一耕助追根究底地问。
  “他说要到某个寺里隐居起来,他以前就提过这种事,但是,其实他用不着那么急。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了泽想到自己将成为岛民的信仰中心,心中便非常不安。
  金田一耕助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拖着疲乏的脚步离开寺院。
  下山的盘山小路上有座土地神庙,金田一耕助走到那座庙前,从格子门往里面看,突然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似的。
  他赶紧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便推推格子门,所幸格子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幽暗的庙里。
  这庙里最近一定有人进来过,因为地板上薄薄的一层尘埃上,有明显被踩过的痕迹,同时,放在花瓶里当装饰的人造花的花瓣也掉在地板上。金田一耕助捡起花瓣,把它夹在记事本里面,走出土地神庙。
  接着,金田一耕助下了坡路来到本家,虽然三个女孩昨天晚上就已经埋葬了,但正式举行丧礼的日子还没有确定,因此这里依旧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进进出出。
  “千万太的丧礼还没举行,就接连发生这些事情,再加上前任老板的周年忌日也快到了,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天晚上阿胜说这些话时的沮丧神情,心中不禁有种凄凉悲惨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在厨房里看到竹藏,立刻小声地把他叫过来:
  “竹藏,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对竹藏说。
  “什么事?”
  “花子被杀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傍晚你去千光寺时,在盘山小路上遇到我的事……”
  “我记得。”
  竹藏简洁地回答。
  “听说后来你在山门前面遇到了然和尚跟了泽;了然和尚说有东西忘了拿,了泽就又回寺里去,之后,你从山门一直到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再度遇到我的时候,都一直跟了然和尚在一起吗?”
  金田一耕助仔细地说,惟恐竹藏听错了。
  “是的,我们都在一起。”
  竹藏一脸大惑不解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真的?你没有离开了然和尚半步?这件事非常重要,请你仔细想想再告诉我。”
  竹藏带着谨慎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说:
  “啊!对了,在上坡路上,了然和尚的木屐带子断了,他说要自己重扎,叫我先走,因此我就先走到盘山小路的半山腰那里,了然和尚随后就跟上了,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了泽也来了,然后我们三个正要一起走的时候,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一颗心感到越来越沉重,有种绝望极了的感觉。
  “了然和尚的木展带子断掉的地方,是在土地神庙的前面还是后面?”
  “刚好就在土地神庙前。我看见和尚坐在庙门边上,绑木展的带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他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方,不断地搔头之后,又好像想到什么似地说:
  “对了,我从寺里出来,在坡道上遇到你的时候,你问我去哪里,我对你说,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通知守灵的事情,那时候你的表情很奇怪,为什么?”
  “啊!那是因为分家应该已经知道守灵的事情。前一天,了然和尚才叫我去通知,后来又要你再去通知一声……我虽然感到奇怪,但想了一想后认为,是不是了然和尚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因此才没有多问什么。”
  金田一耕助带着“终于真相大白了”的神情对竹藏说:
  “我明白了,谢谢你。对了,如果你看到矶川警官的话,请他到这里来一趟。”

  竹藏不敢耽搁,立刻把矶川警官请来了。
  “金田一,有什么事?”
  矶川警官忙得一头汗,大声地问着。
  “我想变个魔术给你看。竹藏,你可不可以找一根像这么长、前面有钩子的长竿子?”
  金田一耕助比划着长度对竹藏说。
  竹藏很快就找来一根这样的竿子。
  “这个可以吗?”
  “可以,竹藏,请你也一起来。”
  三个人来到海湾口,金田一耕助完全无视岛上人异样的目光,转身对竹藏说:
  “我想要一艘小船。”
  “好的,我马上撑过来,请稍等一下。”
  等竹藏把小船划出来,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立刻上船。
  “金田一,你到底要做什么?”
  矶川警官被金田一耕助的神秘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纳闷地问。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竹藏,麻烦你划到放吊钟的天狗鼻岩石下面。”
  金田一耕助果断地吩咐着竹藏。
  秋意渐浓的濑户内海上,海面平静、湛蓝。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默默看着海面,小船上却好像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矶川警官好像明白金田一耕助马上就要解开事情的真相,静静地不发一语。
  小船进到海潮汇聚处,海藻在海潮的冲刷下,起伏摇晃着。
  忽然,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看着在岩石上已经被吊起来的吊钟说:
  “竹藏,把小船停在这里吧,你用竿子在水里捞捞看好吗?”
  “要捞什么?”
  竹藏不解地问。
  “这里应该会有一条绑着重物的绳子沉在海水里。如果绑的东西不重,绳子就不会沉下去了,麻烦你捞捞看。”
  金田一耕助一边指点着,一边指着海面让竹藏捞东西。
  竹藏于是倒拿着钩竿,在海里捞着。
  金田一耕助和警官则从船旁探身出去,看着竿子。
  “啊!”
  竹藏突然大叫一声。
  “找到了!”
  金田一耕助开心地说:
  “这竿子我来拿,麻烦你到海里去,把绳子割断。辛苦你了。”
  说完,金田一耕助便从怀里拿出一把海军刀,递给竹藏。
  “没问题。”
  竹藏随后脱光衣服,用嘴咬着海军刀,向着没入水里的钩竿静静游去。
  不多久,他就浮出海面。
  “这个给你……”
  竹藏把手上握着的绳子交给金田一耕助,然后灵敏地跳上船。金田一耕助连忙握着绳子,一脸紧张地望着水面。
  “警官,魔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想会出现鬼?还是蛇?”
  金田一耕助回头问矶川警官。
  但是不待警官回答,他立刻拉动绳子,只见有个奇怪的东西正慢慢浮出海面。
  起先,矶川警官和竹藏都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隔不多久,他们一看到东西的全貌,两人不禁双眼圆瞪,惊讶得忘了呼吸。
  “啊!是吊钟!”
  矾川警官喘着气说。
  “是的,这是道具吊钟。”
  金田一耕助接着矶川警官的话说:
  “这是月、雪、花三姊妹的妈妈以前演入钟这出戏时用的道具吊钟,这口吊钟能从里面一分为二。母亲用来演戏的吊钟,却成为女儿被杀的道具,真是罪过呀!”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里带着沉痛的惋借,毫无窥破魔术机关后的欣喜。
  此时,了然和尚正好走到天狗鼻的岩石上,无意间向下看了看。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金田一耕助此刻也正好抬起头,这下子,岩石上的了然跟岩石下的金田一耕助像电光石火似地四目交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了。
  “南无……”
  了然和尚怔在那里,在岩石上合掌默念起来。

  秋雨绵绵,凉意阵阵。
  第二天,狱门岛上一整天都飘着细细的雾雨,千光寺也笼罩在这片雾雨之中,了然和了泽两人就在正殿里举行传法仪式。
  按照老规矩,曹洞宗的传法仪式起码要花一个礼拜才能完成。
  在张挂着红色布幕的正殿中,除了师徒相对外,闲人一概不得进入。徒弟在这里接受师父的口头教诲,谨慎地抄写大事、嗣书、血脉。而且徒弟在抄写时,每写一字就要起身三拜,因此很花时间。还有,仪式未完成前,继位的人除了上厕所之外,是不准离开位子的。
  这是为了要让承继衣钵的人去除杂念。承继衣钵后,就表示已无师父或弟子的名分了,彼此都是释迦牟尼佛的门人弟子。
  然而,了然和尚却不依传统规矩行事,他只花一天工夫就完成了传法仪式,当天了泽就成为干光寺住持和尚了。
  传法仪式结束后,了然和尚走出正殿,神采奕奕。
  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边洗手,一边看着整座寺院,在朦胧的雾雨中,到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察。
  了然和尚看到这情景,不由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不是个容易心浮气躁的人,因此,他仍然踩着稳重的步伐迈入书院。
  “久等了。”
  他向屋里的人打过招呼后,就坐了下来。
  在房间里等他的是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这两人看起来似乎等了很久,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蒂。
  “结束了吗?”
  矶川警官把坐垫拍了拍,重新坐下,声音有点僵硬地问。
  “结束了,托福,托福。”
  了然和尚微笑着说。
  “师父,了泽呢?”
  金田一耕助顺便问了一句。

  “他到分家打招呼去了,毕竟以后还需要仪兵卫做后盾。金田一先生,你要说什么呢?”
  了然和尚一副神情泰然的模样,让矶川警官与金田一耕助不由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师父!”
  金田一耕助喊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沉默半晌后,迅速瞥了一眼了然和尚,说:
  “师父,我们今天是来逮捕你的。过去一直承蒙你照顾,今天却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金田一耕助略显嘶哑的嗓音简直就像啜泣一般,不过了然和尚仍然态度从容地坐着,矶川警官则默默地看着两个人,这股沉默的气氛,就像寺外的雨雾般,在书院里弥散着、流动着。
  “来逮捕我?为什么?”
  了然和尚十分冷静地问。
  尽管从了然和尚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质问的意味,但那一双眼睛却传递出“愿闻其详”的狡黠神情。
  “因为你杀了花子!师父,花子是你杀的吧?”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说。
  “杀死花子?金田一先生,就这样简单吗?”
  了然和尚面带微笑地反问了一句。
  “不,还有,在海盗山寨上杀死海盗的也是你吧?”
  金田一耕助又追问了一句。
  “在海盗山寨上杀死海盗?嗯,还有什么吗?”
  了然和尚仍是一脸微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没有了。你只杀了花子和那个身份不详的海盗。”
  矶川警官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他好像还不知道真实情况。
  “就这样吗?”
  和尚神情淡然地接着说:
  “金田一,那雪枝跟月代不是我杀的吗?”
  “不是。这两件案子不是你做的;杀死雪枝的是村长荒木;杀死月代的是村濑幸庵医生。”
  金田一耕助语调清晰、一脸坚定地说。
  “金田一!”
  矶川警官用颤抖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三个字后,就因为过度惊讶而讲不出话来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发出像蚊子叫般细小的声音说:
  “金田一,这、这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警官,了然和尚杀死了花子,而杀死雪枝的则是村长,村濑幸庵医生则杀死月代,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这桩案件。”
  金田一耕助顿了顿,又接着说:
  “这件事既奇特又可怕,和尚、村长跟医生三个人分别杀了月、雪、花三姊妹,如果你以为他们三个是共犯,那就错了。因为每件命案都是凶手独立完成的,这是各自独立的命案。”
  “这怎么可能?三个女孩子接连被杀,却是三件独立的案件……”
  “是的。当然有人主使这三件命案,指使了然和尚、村长跟医生执行这三桩杀人案。严格说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跟他比起来,了然和尚、村长、医生三人只是奉命杀人的机器。”
  金田一耕助说着,看了了然和尚一眼。
  “那个可怕的人是谁?”
  矶川警官忍不住好奇地问。
  “去年去世的嘉右卫门。”
  金田一耕助从容地说。

  矶川警官好像突然被雷打中一般全身僵硬不能动,脸颊则时断时续地在抽搐着。
  了然和尚仍是一副自在的神态,垂眼观鼻,无动于衷。
  “这都是嘉右卫门的狂妄固执。我是个傻瓜,从我到这座岛上开始,哦,不,从我来到这座岛之前,就应该先发现这件事情才对。”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虚脱似的表情,看着了然和尚跟矶川警官。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座岛上来?我是在本家千万太的请求下,到这里来防止三人被杀这件事的。千万太死前已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曾说:‘如果我死了,三个妹妹就会被杀……去狱门岛……表弟……表弟……’说到这里,他就断气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挚友的遗言,语气中充满了感伤。
  “当千万太身体还能支持的时候,他不断建议我来狱门岛,还帮我写了介绍信。问题是介绍信的收信人,为什么要写那三个人呢?为什么不写自己的亲人呢?虽然与三松疯了,但是,为什么他不写嘉右卫门呢?其实,如能早想到这点,就应该早些解开这事件的疑团才对。”
  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里隐隐泛着泪光,那是责备自己的泪水。
  “最早我想:也许千万太认为自己的祖父嘉右卫门已经老了,也可能认为嘉右卫门已经去世了。但如果他这样想的话,那这三个收信人还不都是一样吗?不管了然和尚、村长或医生,也都不年轻啦!也许千万太正是这么想的,收信人才会写他们三个人吧!万一有谁死掉了,还有其他两个人在。
  金田一耕助剖析自己在接过千万太的介绍信时的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写嘉右卫门呢?毕竟嘉右卫门是自己的祖父啊!如果为了以防万一,还可以在介绍信上再附上了然和尚、村长和医生的名字。但千万太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难道他怕嘉右卫门?还是因为千万太根本就知道嘉右卫门将是杀害三个妹妹的凶手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吸了一口烟,环视着眼前的两人,然后把夹着香烟的手放在膝盖上。
  “千万太在战争发生不久后,就被征召入伍,一开始他被派往中国大陆,后来又在南洋各岛流徙,最后到达新几内亚。所以,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家里通信了,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信里提到三个妹妹会被杀的事。但是,干万太确实知道自己一旦死了,三个妹妹一定会被杀。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结局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他离开故乡之前,早已经跟祖父谈过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完全没有察觉到,手指上夹着的香烟,已有一段长长的烟灰掉落在膝盖上。他以湿润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榻榻米继续说:
  “于是,我眼前浮现出三个男人坐在鬼头本家客厅里的情形,其中有个老人,就是前任老板嘉右卫门;而另外两个人,则是老人的孙子千万太跟阿一。千万太与阿一几乎同时收到召集令,嘉右卫门知道他去世后,与三松无法继承本家的庞大家业,而能继承香火的孙子却要上战场,嘉右卫门面临走投无路的难关。”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看看矶川警官。又看看了然和尚,说:
  “试想,嘉右卫门会如何跟两个孙子交代呢?不外乎是:如果本家的千万太活着回来当然是最好。但万一千万太死了,只有阿一活着回来的话,本家就由阿一继承。不过,如果是这样,月、雪、花三个女孩就成了阿一继承的障碍,因此必须把她们杀了……”
  金田一耕助的嗓子有点干哑,他暂时停了下来,沉默半晌。
  矶川警官则带着惊异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的侧面。
  了然和尚还是无动于衷地盘腿坐着。

  金田一耕助喝了几口茶,清清喉咙,接着说:
  “这简直太可怕了!普通人绝对不会这样去想去做。但是,话又说回来,岛上的人,又有几人是依常情、常理行动的呢?嘉右卫门固然是为本家的将来担忧,毕竟这份家业让月、雪、花三姊妹中的任何一个人继承,鬼头本家都会完蛋;再加上他对小夜的嫌恶,以及过去的是非恩怨,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安排。我只是不懂,如果千万太跟阿一都死了,他是否会让早苗继承家业呢?”
  “不会的!”
  房里突然响起了然和尚苍老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打个岔。嘉右卫门根本就不把女孩子放在眼里,不管是月代、雪枝、花子或是早苗,在嘉右卫门眼中,全都一样。如果干万太跟阿一都战死了,那他只好叫月代招赘继承本家,总之,他不可能会杀死三个女孩而让早苗继承家业的!”
  了然和尚和颜悦色地说。一”——”——一
  闻言,金田一耕助眼中突然出现既惊讶又悲痛的神情。
  “师父!”
  他有点呼吸急促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千万太死了,而阿一活着的话,才必须杀掉她们,如果两个都死了的话,这三个女孩就……”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
  了然和尚默默地点头。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彼此互望了一眼,在两人交会的视线中,有着不为了然和尚所知道的无奈与悲哀。
  “真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了然和尚还是垂着眼,沉稳地说:
  “我去申请取回吊钟后,在回程的船舱里听到竹藏说阿一还活着的消息,又从你那里知道了千万太的死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千万太的死跟阿一的生还,还有吊钟取回……啊!我感到嘉右卫门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其实,这三个条件只要缺少一样,那三个女孩就不会被杀。但是千万太的死、阿一的生还,还有吊钟,这一切……总之,条件实在太齐全了。”
  了然和尚叹了一口气说。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则再次对望了一眼,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了然和尚还是平心静气地说:
  “金田一先生,我是和尚,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我并不迷信。但是,这三个条件竟然同时出现,不得不令我感到有点惊讶,感觉上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在推动着我们;更何况,我们三个跟嘉右卫门之间有着生死情义。”
  了然和尚说这些话时,仍旧面带微笑。
  “况且,那三个女孩本来就是杀不足惜的人。抱歉,打岔了,金田一先生,请继续说下去吧!”
  了然和尚点了点头,又恢复到刚才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态。
  “警官,师父,请你们仔细听。”
  金田一耕助语调沉痛地说:
  “如果我狂妄一些的话,我可以自豪地说,很早以前我就发现嘉右卫门的影子在左右着这件案子。当然,这是谎话。我是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才发现到这一点的,而且,给我提示、让我发现到这一点的是和尚。和尚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了公平起见,他把解开谜题的关键放在我的眼前,也就是那扇俳句屏风。而在一切都结束前,我竟没有识破那关键,这当然要怪我自己昏昧不明,另一方面也因为了然和尚欺骗了我。”
  了然和尚皱了一下眉,疑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马上接着说:
  “也不能说是了然和尚骗我,而是我误会了,所以才会在最重要的关头,自己钻进死胡同里。由于警官也还不知道内情,我想,还是按照顺序,从花子被杀开始说起吧!”
  烟早就拍完了,金田一耕助此刻内心忽冷忽热。他不停地举起茶杯,喝干了杯里的茶,黑色的茶渣在舌头上留下苦味。
  了然和尚好像突然发现大家都口渴了似的,马上从住持房里拿来了铁瓶和陶壶,每个人的面前又斟上了飘香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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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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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太的三个妹妹根本没有想到死神正在逼近她们,她们嬉闹如旧,我行我素。花子是在大家为千万太守灵的那天晚上被杀的。那晚,花子在六点十五分前后离开家,直到师父发现她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时候为止,都没有人看见她。这一点,使我感到很苦恼。”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说:
  “如果花子一离开家就直接来寺院的话,在路上一定会遇到人,但是,却没有人看见过她。当时花子到底在哪里?她是什么时候到千光寺来的呢?在这里,我得承认我的某种先入为主的看法,让这件案子产生了两个大盲点。首先是我一直以为挂在千光寺古梅树上的花子,一定是在千光寺里被杀死的;另一个盲点是:我以为凶手杀了花子后,就立刻把她倒挂起来。这两个盲点使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偏离了侦查重点。事实上这种想法错得离谱。花子可能先在千光寺以外的某个地方被杀死,然后才运到寺里的古梅树下,而且,她被杀害的时刻,跟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时间并不一样,只可惜,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弄清楚了这一点。当我看清这个盲点的那一刹那,就好像眼睛里的眼翳被拿开似的,马上就能揭穿花子被杀害的真相了。”
  金田一耕助又喝了口了然和尚帮他彻的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
  “花子在六点十五分左右离开家,马上爬上盘山小路,来到坡道上的土地神庙,并直接进了庙里面。我想,这恐怕是凶手、也就是师父要她去的。师父当然是利用鹈饲的名字写信,再直接交给花子,还借故说是鹈饲拜托的呀、或是其他什么理由。花子不但没有起疑心,还根据信上所说,来到庙里面,并且以兴奋的心情等待着鹈饲。当我六点二十分左右离开寺院,经过土地神庙前面的时候,花子其实已经在庙里面了。”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喝了口茶,说:
  “我下了坡道,看到竹藏正往于光寺走来,竹藏在山门附近见到了然和尚;了泽则在了然和尚的命令下,回寺里找一样他根本找不到的东西,这时候,了然和尚跟竹藏在一起,走下盘山小路。竹藏的出现是在了然和尚计划之外的,让他感到有点困扰。”
  了然和尚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无动于衷的姿态。
  “了然就是想要独自下坡道,才派我先去分家,以及要了泽回寺里拿东西,没想到半路上却遇见竹藏,他只好弄断木展的带子,要竹藏先走。这时,坡道上只剩下了然和尚一个人,他到土地神庙前叫花子,花子毫无防备地探头出来,师父就用他的念珠……念珠拿来作凶器刚刚好……用力一击,花子就不声不响地倒下了,他又怕花子只是暂时昏迷,于是就用手巾勒死她,同时把她放进格子门里面。这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分钟,然后师父若无其事地走下坡道,跟竹藏会合。随后了泽来了,他们三个人正要一起走的时候,遇到我从分家回来。警官,你听说过吧!杀人手法越简单,成功率越高。事实上,这种手法真是既大胆又简单。”
  金田一耕助看着矶川警官,说出他的经验。
  “对我来讲,就因为我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上看到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三个人在一起,所以就以为他们三个从离开寺院后就一直走在一起,完全没有想到了然和尚在半路上,竟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了然和尚虽然无话可说,却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沉默应该是默认金田一耕助所研判的凶杀案情吧!矶川警官不禁越来越佩服金田一耕助了。
  “花子虽然杀死了,但是和尚的差事未了。接下来的差事才是和尚的重头戏,他必须把花子的尸体弄到寺院里,倒挂在古梅树上。只要少了任何一个步骤,对和尚来讲,都是前功尽弃。不过,这档差事他当然也跟杀死花子一样,大胆完成了。我还记得在守灵当时,因为花子失踪,了然和尚很自然地帮大家分组,然后一个人先回到寺里。因为这个举动太自然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了然和尚的真正想法。再说了然和尚也绝对不会在大家都没看到的情况下,迅速回到寺里去。”
  金田一耕助歇了口气,接着说:
  “因此当我、了泽、竹藏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会合的时候,了然和尚还在盘山小路上,可是,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身上竟背着花子的尸体!”
  金田一耕助挪了一下坐垫,喝了口茶。
  矶川警官则更加惊讶了,而了然和尚仍是一派悠闲地垂眼坐着。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气说:
  “我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就不禁对了然和尚敬佩不已。当时一片黑暗,我们只看到了然和尚提着灯笼的灯光,根本看不到了然和尚背上背的东西。叫我怎么说呢?杀人凶手竟然可以背着尸体那么悠哉地走着,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
  金田一耕助以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了然和尚。
  “后来我们跟了然和尚的距离,虽然比刚看到他的时候要近很多,但是,这段距离却也正好足够让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在古梅树上。这就是他杀死花子的关键,如果少了这一步,花子的死就失去意义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叹息的语气,接着说:
  “屏风上其角的那句‘黄莺倒吊啼初音’,是要用花子的尸体来为这句诗做比喻的,对和尚而言,这个动作跟杀死花子是同样重要的。当时和尚把花子挂在古梅树上之后,赶紧冲出山门,惊慌地喊叫起来,然后,又折回厨房,这时,和尚发现一个计划之外的闯入者。”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闯入者对了然和尚来讲,是个意外的阻碍;对我来讲,却撒下了巨大疑惑的种子。了然和尚发现闯入者躲在禅房,故意给他逃走的机会,我却研判成了然和尚认识那个男人,而以为那个人就是凶手。”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苦笑着。
  “其实不然,那个人跟了然和尚或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那人目睹到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起来,就算他没看到,至少他知道在了然和尚没回来前,古梅树上是没有尸体的。了然和尚怕那人被当场抓到后泄漏此事,于是才给他逃走的机会。”
  金田一耕助挪了挪坐垫,换了个较舒适的姿势,接着说:
  “搜山那天晚上,我们正要逮捕那个人的时候,和尚却早一步从岩石后面,用铁念珠打死了那个男人。”
  了然和尚仍一脸的无动于衷,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也是平缓柔和的,从两人的神态上,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谁杀了人。谁在指证凶手的杀人行为。
  “刚才我说过了然和尚骗了我。其实,了然和尚也不是故意要骗我,是我自己误会了。这个误会使我在混沌的案情中摸索了很久;当我们站在倒挂着的花子周围时,了然和尚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从了然和尚那时候的样子、声音看来,他是真心的惋惜,而且这股感叹是出自真心、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因此,我相信他的话,而同时想到那个疯子与三松。”
  金田一耕助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到和尚仍漠然地坐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以为与三松和这件案子有关,这又把我引上错误之路。当我发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感伤地说:
  “了然和尚当时不是说‘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而是说‘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无可奈何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了然和尚看到用花子的血肉身体来做比喻的那句诗是‘黄莺倒吊啼初音’的句子,很明显是形容春天,然而现在是秋天,因此,和尚才会有‘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疯子”和“季节不对”在日本读音上很相似)无可奈何啊’的感叹。也就是说和尚感叹的,其实是俳句里的季节。”
  了然和尚看到金田一耕助终于勘破他的心事,脸上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看了了然和尚一眼,仍以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啊!师父当然可以笑我。师父这样的笑容,并不是现在才有。记得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们进入正殿找闯入者,我问了然和尚这句话的意思,了然和尚刚开始还不太了解我在说什么,不久,他就发现我误会了,忙用双手遮着脸,肩膀抖动不停,呼吸也变得沉重。”
  金田一耕助回想那夜的情景,感到自己的愚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时,我还十分自得地以为自己这一回终于问在要害上了,所以才会令他感到惊恐,殊不知,其实了然和尚是对我的误解感到好笑,正抱着肚子大笑呢,只是为了不让我发现,才用双手把脸遮住,我、我在了然和尚面前,简直像个小孩儿。”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感到有些羞愧,讲起话来又有些结巴了。
  “哪里、哪里,金田一先生。”
  了然和尚终于停住笑,并以安慰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绝对不是小孩儿,你很优秀、很了不起,能够看出这些关键就值得钦佩了,毕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好了,花子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现在轮到雪枝跟月代了,请继续吧。”
  “雪校被杀的关键是……”
  金田一耕助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尸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放到吊钟里面的呢?根据清水的说法,他在八点四十分左右经过时,曾用手电筒照过吊钟,那时候吊钟外面没有看到和服袖子。然后,清水跟村长下了坡道往分家去,过了十分钟左右再折返,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下大了。我可以判定,雪枝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是在这之后才放到吊钟里面的。因为跪坐在吊钟里的雪枝,除了那截在吊钟外面的和服袖子之外,没有一个地方是湿的,虽然背部有一点湿,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因此,我大体可以确定尸体放进吊钟里面的时间,是在下雨以前。也就是清水巡警跟村长第一次经过吊钟旁边,往分家去的那段时间以前。”
  矶川警官不自觉地将垫子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一下。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他们往返的时间加起来大约有十四分钟。一开始我猜想在这十四分钟之内,凶手就足以利用杠杆原理把吊钟撑起来,再把雪枝的尸体放进去。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怪怪的,就算雪枝是在七点被杀的,凶手为什么非要等一个半小时以上,再利用这点短促的时间来放尸体呢?”
  矶川警官默默地点头,认为金田一耕助问的有理。
  “根据清水的说法,他们第一次查看吊钟的时候,雨就稀稀落落地下了。照理说,尸体某些部位多少会湿掉才对,然而刚才我也说过,雪枝的尸体上一点都没有淋到雨。为什么呢?我突然想到,也许尸体是在清水跟村长第一次经过之前就放在吊钟里面,这当然是最自然的了。”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矶川警官,矶川警官也正以一种“快说”的眼神催促着他。于是,金田一耕助说:
  “问题是:当清水跟村长用手电筒查看的时候,为什么没看到和服袖子呢?那和眼色彩艳丽,长长的袖子都拖到路这边来了,就算是手电筒的电力不足,也应该照得到才对。这下子,我也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正在我烦恼的时候,却在清公的理发店里听到那天晚上还有一个吊钟在坡道半路上走路的消息;又听到分家的仪兵卫说,以前月代她们母亲演道成寺那出戏的时候,有个道具吊钟是会从中间一分为二的,而且那个道具吊钟应该还放在本家的仓库里。这两件事拼凑起来,使我马上茅塞顿开。”
  金田一耕助有点得意地说。
  “能知道魔术用的道具,就等于知道魔术的秘密,接下来,我只要揭开凶手行凶的过程就可以了。凶手之所以把雪枝的尸体放在吊钟里面,露出袖子,并不是他一时疏忽,而是故意要让人看到。然后,他在吊钟上面再罩上一个纸糊的吊钟,遮住露出来的袖子,因此,清水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的是道具吊钟。”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感到有点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你昨天从海底把道具吊钟找出来了吗?”
  了然和尚仍低垂着双眼,慢慢说。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茶继续说:
  “是的,我发现在悬崖岬角往外突出的路上,有石头滑落的痕迹。我推测凶手是先将吊钟的龙形钓钩上绑着很粗的绳子,另一端则绑着一块大石头。凶手让清水看到纸糊吊钟,目的是要有人证明当时吊钟下没有露出和服袖子。”
  矶川警官不住地点头。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然后,他再把放在悬崖下路边的大石块往下推,纸糊吊钟就在石块的拉扯下牵动机关,从中间裂开,掉进海底,而雪枝和服的袖子就从真吊钟的下面露出来了。昨天晚上我也问过清水,清水说,他第一次用手电筒照看的吊钟,感觉上好像比第二天早上看到的吊钟稍微大些,他以为是晚上光线与视力都差的原因。”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说:
  “叫人纳闷的是:凶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很简单,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清水在八点四十分左右经过,吊钟下面没有和服袖子,目的是要让人误以为雪枝尸体放进里面的时间,是在清水经过之后。这样,谁有最好的不在场证明?谁又最有机会去把石块推到海底呢?”
  这两个问题,令矶川警官皱起眉头。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地感到恐惧和疯狂。因为同时合乎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村长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村长跟清水一起查看吊钟,村长跟清水一起走下放着石块的坡道,再加上周围一片黑暗,即使他把石块推到海里,清水也不会察觉。为此,我昨天晚上专门问过清水,清水说,他们下了悬崖后没多久,村长说要去小便,因此,清水就一个人先走。今早,我到那个悬崖下仔细勘察过,发现附近有重物滑落的痕迹。清水还说,当时,他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海底的声音,可是当时由于天气不好,海浪又大,风声啸啸,他也听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又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门外。
  矶川警官却频频催促他,叫他继续讲下去。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发现。原来杀死花子的人是了然和尚;杀死雪枝的人是村长。这实在是疯狂极了,恐怖到令我自己都难以承受。尽管我不想往这方面去想,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了然和尚杀死花子,村长杀死雪枝。那么,杀死月代的会不会是医生呢?这么一想,我简直快疯了。”
  金田一耕助语气略显激动地说: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月代不是被医生杀死的。相反,除了医生之外,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杀月代……”
  “金田一,这里有点不大对。”
  矶川警官第一次开口,却带着纠正语气。
  “医生也许有机会杀月代,但你别忘了,医生的左手断了,再说,月代是被人用日本手巾勒死的,一只手怎么勒死人……”
  “并非绝对不可能,警官。”
  金田一耕助语调忧伤地说:
  “他们也知道那条手巾是整匹染的。祭坛的对面,靠门的右边挂有很多根把铃挡跟猫绑在一起的布条。如果在那些布条中混进一条染色手巾,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幸庵医生就这样用右手握着那条手巾的一端,然后偷偷走近正在祈祷的月代身后,迅速卷住她的脖子,并用力拉扯。”
  金田一耕助指手画脚地说:
  “由于手巾的另一端固定在门框上,因此,幸庵医生只要单手就可以勒死她了。等到月代气绝之后,他就把手巾切成适当的长度。警官,你还记得那条手巾虽然很脏了,但是切口却很新吗?这就是说,即使是单手的幸庵医生也可以用日本手巾勒死人,完成这件不可能的罪行。”
  夕阳西斜,在安静的书院里,矶川警官急促的呼吸声,听来有种惊魂肯定的感觉,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用沙哑的声音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了然和尚、村长、医生,这些犯罪天才都聚集在狱门岛了?”
  “不,你错了。”
  金田一耕助以平静的语气更正说:
  “我刚才也说过了,了然和尚、医生、村长都只不过是杀人机器而已。可怕的是,想出这三种杀人方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去世的嘉右卫门。警官,你也听说过吧?嘉右卫门死前中风,左手不能用,于是他想到用这种方法杀月代;医生也是故意弄断左手,照套他的方式。我想这一点,师父应该可以讲得更详细才对。”
  金田一耕助这时候停顿下来,平静地望着了然和尚。
  夕阳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千光寺在寂静中迎来了黄昏。寺院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
  矶川警官站起来扭亮电灯,冷而白亮的灯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书院,也照亮窗外被雨淋湿的花台。
  了然和尚仍然垂眼观鼻,一副问心无愧的神情,盘腿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慢而沉稳地说:
  “岛上的人都知道嘉右卫门临死的时候,心里有多悲痛,也难怪他要感到悲痛,毕竟他惟一的继承人——他的儿子与三松,做了那么多蠢事,最后又疯了;他的两个宝贝孙子又都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家里只剩下一堆女人。而本家的这三个女人,又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担当大任,再加上分家的志保,又常利用鹈饲来捣蛋。”
  了然和尚悄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曾在战争结束时病倒一次,造成半身不遂,只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到了十月初他又病倒了,这次,大家都认为他没救了,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然而他一想到本家的未来,就感到像被地狱里的鬼火烧遍全身似的。”
  了然和尚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他去世的前两天,把我、村长、幸庵叫到他枕边,对我们说了些奇怪的话。即使到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都还能感觉到嘉右卫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他说:‘大家听好,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到我杀死了月代、雪枝跟花子,而且是用很美的杀法。’嘉右卫门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还浮现出一种很奇特的笑容。然后,他把所有的杀人细节告诉我们,就跟刚才金田一先生说的三种杀人方法一样。”
  了然和尚带着回忆的神情说:
  “其实嘉右卫门并不是在做梦,事实上,当他第一次病倒的时候,噢,不,应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慢慢在研究了。我们跟他比较接近,因此,他常常对我们开玩笑说,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他就要亲手把三个女孩杀死。但是这次,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了然和尚无奈地笑一笑,说:
  “嘉右卫门说:‘我很希望能亲手杀了那三个女孩,但是,我的身体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了。本来我应该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动手,但是千万太跟阿一都毫无消息,我不想随便杀人,因此才一直没动手,现在眼看着我就要死了,心里却还留着这份遗憾。师父、村长、医生,如果你们可怜我的话,就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了然和尚说到这里,不由地神色黯然。他喝了口茶之后,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再三拜托我们,他说:‘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就照我刚才说的方法,把三个女孩杀掉,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安心。’嘉右卫门一面流着泪,一面向我们三个人叩拜。接着,他还从枕头下面拿出三张色纸说:‘这就当做我留给你们的遗物,看到这个,你们就不会忘记我的遗言。’之后,他又详细地解说每种杀人的方法,并且再三地说:‘拜托,拜托,如果你们违背我的心愿,我做鬼都不会饶你们的。’”
  了然和尚说这些话时,语气虽沉缓,却透露出无限的感伤。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后说:
  “嘉右卫门把其角的句子给我,‘头盔压顶虫嘶鸣’给村长,然后把‘与女一家荻和月’给幸庵医生。这三张色纸就贴在那扇屏风的上面,放在金田一先生的枕头边,你应该也看过了吧!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是因为村长记得你的名字,他找出旧报纸确定无误后,我才知道你是名侦探。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从千万太那里听到了什么,因此,我觉得不给你任何线索,未免太卑鄙。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名侦探的话,应该可以解开俳句之谜,如果解不开,就表示你太笨了,根本不配当名侦探。因此,我不管村长、幸庵医生如何反对,仍把屏风拿给你。结果,我们输了。输得好,输得令人心服口服。啊!话题扯远了。如果你看到嘉右卫门在讲这些遗言时的悲痛神情,你也不会狠下心来拒绝的。”
  了然和尚神情肃穆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接着说:
  “所以那时我对他说,你放心吧!如果千万太死了,阿一活着回来的话,我们一定照你刚才说的去做,即使会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把花子的尸体倒挂在古梅树上的,我佛如来做见证,我绝不说谎。村长跟幸庵听到我这样说,虽然感到害怕,却也不得不信誓旦旦地附和一番。嘉右卫门听了感到很放心,两天后就闭眼归西了。”
  说到这里,和尚的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金田一耕助和矾川警官都沉默着,仿佛在听战国时代战败武将的悲哀故事。

  “办完嘉右卫门的丧事不多久,我就跟村长、幸庵两人谈过,当时,幸庵曾经很担心地问我说,你真的要遵守约定吗?我大笑着对他说:怎么可能?现在就算是想要完成嘉右卫门的心愿也没办法了。”
  了然和尚换了个姿势,接着说:
  “你们看这座岛上哪有吊钟?嘉右卫门疯了,才会忘记吊钟已经捐出去了,岛上没有吊钟,就不能完成‘头盔压顶虫嘶鸣’,这样,村长就不用遵守约定了;既然村长可以不守约定,那么我们守不守约定也无所谓,不是吗?村长跟幸庵听我这么说,才像卸下肩头重担一般放了心。可是,可是……”
  了然和尚脸上出现极端痛苦的表情。
  “过了一年,吴市通知我去取回吊钟。我怀着紧张的心情与不祥的预感出发,在吴市办完领回吊钟的手续后,却在回来的途中听到阿一生还、千万太的死讯,我好像被人从背后猛敲了一下头似的,村长跟幸庵也有相同的感觉。嗯,他们比我更感到恐惧。从此之后,我们三个只要聚在一起,一定会讨论这件事情。后来我们一致认为,这一切的条件都太齐全了,恐怕是嘉右卫门的意志在冥冥中支配的吧!”
  了然和尚突然抬起头,两眼精神地看着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我曾经长时间观察过那三个女孩,发现她们简直就像叫春的母猫一样随处发情,再加上有鹈饲跟她们乱搞,可想而知,以后还会出现第二、第三个鹈饲。为了她们好,也为了使这个小岛安定,我觉得不如让她们死了比较慈悲。所以我对幸庵、村长说:我决定要遵守约定,至于你们要怎么做就随便你们了,你们要去报警也无所谓,倒是嘉右卫门的魂、我的魂,一定会对你们纠缠不休的。”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吐了口气。
  了然和尚仍一脸平静地说:
  “他们俩本来也不相信我会做,直到我把花子杀了,把她倒吊在古梅树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坚定,这时,他们比较不怕嘉右卫门的怨气,反而怕我这活人的纠缠。花子死后,这两个人也终于下定决心实践计划,首先是村长,接着是幸庵。我为他们俩感到悲哀,我也曾想过:万一事发,我愿意承担众人的罪……”
  了然和尚深深叹了一口气,挪了一下坐垫,转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
  “是。”
  “村长跟幸庵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彼此对望了一下。
  “村长昨天晚上就逃离这座岛了。师父,是你提醒他的吧?”
  了然和尚微笑着说:
  “昨天看到你从海底将道具吊钟拉出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既然你能看出这一点,可见我们真的完了。于是我立刻去警告村长跟幸庵,幸庵当时烂醉如泥,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村长逃走了吗?那幸庵呢?”
  “医生他……”
  金田一耕助看看矾川警官,又看看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幸庵怎么了?”
  了然和尚急切地追问。
  “他疯了!”
  “疯了?”
  了然和尚悲痛得闭紧了眼睛,眼角有一滴盈盈泪珠,他伸手抹去,然后又恢复沉稳的神态,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吗?胆小鬼就是胆小鬼。”
  了然和尚以平静的语气说。

  “不只是这样,今天清水接到从笠冈本署打来的电话。”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说。
  了然和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头问:
  “笠冈本署打来的电话?金田一先生,这跟幸庵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想说出来,但是又不能不说。笠同打来的电话是说,他们在神户抓到一个诈骗犯,据说他是从缅甸复员归乡的军人,他挨家挨户到战友家去拜访,后来他发现,如果去通知说战友还活着,这些战友的家人不但会很高兴,而且还会请他吃饭、送他很多礼物;如果通知说战友死了,就没这么好了。因此,即使是已死的战友,他也会说那人还活着。”
  了然和尚的脸上突然出现惊愕慌乱的神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金田一先生,难道阿—……”
  金田一耕助看着了然和尚,内心感到既无奈又痛苦,他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一定会把和尚那自我安慰的象牙塔击得粉碎。
  “是的,阿一已经战死了。如果老实对你们讲的话,谢礼一定会很少,因此他才……啊,啊,师父!”
  了然和尚突然站起来,吓得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不得不立刻跟着站起身来。
  只见了然和尚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那双眼睛已经瞳孔放大,如同玻璃珠般失去焦距,没有光泽。看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见他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了然和尚看着金田一耕助,然后又慢慢看了矶川警官一眼,身体慢慢左右摇晃着,两边脸颊上也突然胀起如蚯蚓般的血管,一张脸上布满了可怕的红潮。
  “南无……嘉右卫门……”
  “啊!师父!”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赶紧从左右两边抱住了然和尚,他却像是要甩开他们的手似的,挣扎着像棵枯树似地往后倒下。
  了然和尚就这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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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再见,狱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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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金田一耕助现在要离开狱门岛了,清水、竹藏和理发店的清公都到泊船处来送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天气都太好,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今天又下起细雨来。
  “清水,还是没有村长的下落吗?”
  金田一耕助关心地问。
  “没有。岛上的人都在说,他搞不好已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自杀了。”
  “是吗?”
  金田一耕助像是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
  大家默默地站在泊船处,好久都没有人开口讲话。
  金田一耕助的内心感到寂寥得犹如一棵枯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什么?”
  理发店的清公终于忍耐不住,连珠炮似地说: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沮丧啊?金田一先生,你赢啦,应该高兴才对嘛!干嘛这么闷闷不乐呢?我看你干脆留在岛上算了。何况早苗这么能干、又这么漂亮,即使在东京也很难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呢!喂,金田一先生,你用不着这么沮丧!喂,竹藏,别告诉早苗……”
  其实清公说的没错,金田一耕助自己也曾这么想过,昨天,他问早苗想不想去东京。
  金田一耕助突然蹦出这么唐突的问话,使早苗吃了一惊。但这位姑娘非常聪明,很快的,她就明白了金田一耕助这句话的用意,于是低下头,轻声地说: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虽然哥哥跟本家哥哥都死了,我也很清楚往后的日子会很辛苦,但是不管是这座岛或是整个日本,都在改革中,就连船东也不能再梦想过往日的生活了。不过,尽管前途多艰辛,我还是不能停止不前啊,本家还需要我。”
  早苗委婉地说着。
  然后,她很快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低下头,以一种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金田一耕助说话一般道:
  “最近将有很多复员的年轻人回到岛上,我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一个好丈夫,守住鬼头本家,否则祖父在九泉之下是无法瞑目的。生于岛上,死于岛上,这是命中注定的。虽然我们以后再也无法相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说完,早苗立刻别过脸,脚步蹒跚地离去。
  “竹藏,和尚、村长、医生都不在了,本家就拜托你了。”
  金田一耕助叮嘱着竹藏。
  “放心,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竹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
  此时,“白龙”号来了。
  “金田一先生,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之后,请通知我们。如果抓到村长的话,我也会通知你。”
  清水大声地说着,仿佛不这样说,船就马上会开走似的。
  当小船正要开出去的时候,有个穿着复员军人服装的人慌忙跑到栈桥上,他既没穿雨衣,也没撑伞,浑身湿淋淋的,十分狼狈。大家仔细一看,发现来人竟是鹈饲章三。
  “哈哈,鹈饲,你终于被扫地出门啦!分家的老板娘还真现宝哩!”
  理发店的清公刻薄地说。
  鹈饲满脸涨得通红,迅速跳上小船。
  这就对了,这里不是外乡人居住的地方。金田一耕助在心中默默地说。
  小船静静划出去的时候,细雨纷飞的空中,隐约传来千光寺的钟声。
  是了泽敲钟为我送行。唉呀!那真是个带着可怕回忆的钟……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有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在小船上对着斜风细雨中的狱门岛合掌道:
  “再见,狱门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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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05-20
恶魔吹着笛子来
第1章、恶魔吹着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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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地说,当我打算要开始写这个恐怖故事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很不安。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惨绝人寰、充满诅咒与怨恨的凶杀案。所以我很不愿意把这个恐怖事件公诸于世,相信读者们读过之后,也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作为作者的我,也无法预测自己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叙述这个故事;我想,读者们合上这本书的那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仿佛从漆黑的万丈深渊中挣脱出来的感觉!而且,我觉得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样的顾虑,因为他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相关的资料提供给我。
  这个案件的性质和我这两三年来所写的有关金田一耕助的其他冒险经历差不多;至干时间的先后,大概介于(黑猫酒店事件)和(夜行)之间。
  这件事之所以到现在仍让我感到害怕,是因为整个事件给人一种无可挽救的绝望感,并且充满了憎恶、怨恨的人际关系。
  不过,由于出版社再三催稿,再加上得到金田一耕助的同意,因此,我终于决定写这个故事。
  现在,我的书桌上摆满了金田一耕助提供给我的各种资料,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唱片。
  这张照片大概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是一位中年绅士的半身像。
  拍这张照片时,这位绅士正好四十二岁(这个故事中所出现的年龄,全都是以虚岁计算),处于男人的厄运之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脸上写着绝望与无助。
  他的额头略宽,皮肤不算黑,头发整齐地向左边分,鼻子高挺,眉头深锁,眼珠的颜色深沉,似乎隐藏着无数心事,不过,整体给人的感觉倒还满舒服的。
  此外,他的嘴巴略小,嘴唇较薄,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尖酸刻薄,反而有一种女性的温柔感。不过,从宽阔的下巴看来,却像是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的体内就会爆发出坚强的意志力。
  虽然他穿的西装相当朴素,但是,垂在胸前的领带倒是满有艺术气质的。
  总而言之,这张照片里的人很有贵族气质,是一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就是这个恐怖事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椿英辅子爵。而他在拍了这张照片的半年后,就离奇地失踪了。
  至于那张唱片,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G唱片公司发行的十寸大小的长笛独奏唱片,曲名是——(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曲者与长笛吹奏者都是椿英辅,这张唱片是他在失踪前一个月才录制好的。
  不知为什么,在下笔之前,我突然有种想听听的冲动,于是把唱片放入唱机里播放。
  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我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脊背凉飓飓地窜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在长笛的旋律中,有一种像是音阶走调、旋律杂乱的诡异感觉。
  此外,整首曲子充满了仇视与憎恨之气,一个个音符,都仿佛要幻化出一个疯狂的、恐怖的恶魔实体。
  虽然我对音乐完全外行,但是乍听之下,仍不由地感受到这首曲子和多布拉的长笛(匈牙利的田园交响曲)有点相似。
  不过,多布拉的曲子至少还有轻快的一面。而椿美辅的(恶魔吹着笛子来),从头到尾给人的感觉却都非常凄凉、哀怨。尤其是在音域渐强的部分更是恐怖,像是地狱里的游魂带着积怨沉仇和诅咒,在寂静的夜晚哀号着,即使是不懂音律的我,听了以后也会全身汗毛直竖。
  (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首曲名应该是从木下奎太郎的名诗(玻璃批发商)里“盲目随笛而来”所引申的。然而,在这首曲子里,我不但感觉不出奎太郎的情绪,反而充满了恶魔吹笛的鬼叫声,那叫声有如带着诅咒和憎恶的黑血,随着唱盘缓缓流泻而出。
  像我这种外行人都可以感觉出一股强烈的鬼气,更何况是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在椿英辅失踪后,突然听到这首长笛独奏曲时,那恐惧与震惊便可想而知了!
  之后,我一想到(恶魔吹着笛子来),就觉得那实在是一首十分疯狂的曲子,不过它却是这桩恐怖案件的开端。
  这件事在昭和二十二年时,曾经是轰动社会的大新闻。当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对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印象。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一件事情竟也和这个案件有微妙的关系!
  那就是震撼一时的“天银堂事件”。
  天银堂事件——光看这几个字,就会让人怦然心跳,直到今天,这件事还让人有记忆犹新的感觉。
  当时就连海外的传播媒体,也竞相报道这史无前例的事件。让我在这里还是简单地说明一下吧!
  那是在昭和二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早上十点左右,银座的天银堂珠宝店来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美男子,肤色微黑,给人一种贵族气质的感觉。他的手臂上佩戴着卫生所人员的臂章,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像是医生出诊时拿的皮包。
  那个男人一进珠宝店,便走进办公室和老板见面。首先,他递上一张上面写着东京都卫生局工作人员井口一郎的名片,然后告诉老板:因为这一带有传染病,凡是和客人有接触的店员们,依规定都得喝预防药。
  因此,老板立刻召集所有的店员到办公室。因为刚开门营业,还没有客人,店员们也刚放好橱窗内的摆饰,所以一听到老板的指示,大家全都跑过去,连负责清扫的清洁妇也来了,包括老板在内,全店一共有十三个人。
  而这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人,看店里所有的人全都到齐后,从容自若地从皮包里拿出两个不同的瓶子,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教大家如何喝这个药。
  数秒钟之后,这群善良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把这两种药都喝光之后,凄惨的命运随即降临在自己身上。
  店员一个个不支倒地,有人马上就断气,也有人痛苦不堪、挣扎呻吟着。
  而那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男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后,马上把自己所带来的东西统统塞进皮包里,冲出办公室,顺手抓了一把摆在店里的珠宝,往银座街上逃逸。
  事后经过警方详细清点的结果,发现被抢走的珠宝大概值三十万元左右。
  这个凄惨的案件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井口一郎逃走十分钟之后了。
  当时一个偶尔走进店里的客人,听到办公室里有异样的呻吟声和低微的求救声,于是向门缝里张望了一下,等他看到里面的情形,着实吓了一跳,这桩前所未闻的命案就此揭开了。
  这桩案件里的十三个被害人之中,只有三个人保住了性命,其余的十个人都在医生和警察赶来之前就断气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有人批评老板和店员太过于相信“公务员”的头衔,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话说回来,就因为这个自称井口一郎的人,看起来是那么温文儒雅,态度又如此从容不迫,所以当时才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件事相当单纯,根本称不上是智慧型犯罪,倒是凶手残忍、冷血,以及那毫无人性的作案心态,简直天地难容;尤其当时是在战后不久,社会民心都不稳定的情况下,这个案件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惊和恐慌。
  大家都以为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此这件案子才慢慢地扩大了。
  当然,警察局一直没有懈怠过,凡是可疑的线索、凶手可能藏匿的地方、珠宝的流向,甚至替井口一郎印名片的印刷厂,他们都不放过,并且还根据三名幸存者,以及曾目击犯人从天银堂跑出来的两三个证人的记忆,画了一张凶手图像,张贴在车站和附近的大街小巷里,请社会大众帮忙指认。
  凶手图像经过五次修正后,终于刊登在各大报章杂志上,也因而衍生出许多悲喜剧。
  指证凶手的投书和密告信,如雪片般蜂拥而至,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信件,警察局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警察明知可能被骗,还是不得不前往求证;也有不少人因为某些特征和凶手相似,在街边被警察拦住盘查,造成困扰。这些情形不只是在东京有,全日本各地都时常发生呢!
  前面提到天银堂事件是在一月十五日发生的,大约过了五十天后,也就是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又登出一件撼动人心的大案子。
  这桩案子才是我要写下的恐怖三重杀人案的前奏曲。
  当时,太宰治的《斜阳》尚未出版,因此,像什么斜阳族啦、斜阳阶级啦,这一类的名词都还没有出现;如果当时《斜阳》已经出版的话,这桩案子必定会以“斜阳阶级”这个名词来涵括。
  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大幅报道椿英辅子爵失踪的消息,这是战后第一次揭露贵族阶级崩溃的报道,因此社会大众对这个消息相当感兴趣。
  事实上,格英辅子爵是在四天前的三月一日就已经失踪了。
  那天早上十点左右、椿英辅没有对家人说明去向,就迳自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离开家时,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颜色的大衣,还戴了一项老旧的礼帽。
  家里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椿英辅会失踪,一连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家人向亲戚朋友打听他的下落也没有结果,才在四日的下午向警察局报案。
  从椿英辅当时的情形来看,也许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因此,警察局趁着向全国各地发出缉捕天银堂案凶手的同时,也在五日的报纸上登了一张椿英辅的照片,就是我手边这张像明信片大小的照片。
  因为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遗书,就算椿英辅是自杀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暧昧。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原因。
  像他那样的人,要在战后的社会里生存,实在太痛苦了。由于椿英辅在停战前一直都在日本宫内厅做事,自从宫内厅被废后,他也遭到免职的下场,由于他在宫内厅的职位并不高,再加上当时的家庭环境逼迫,椿英辅为什么会自杀就不难理解了。
  椿英辅在麻布六本木的公馆虽然没有毁于战火,但却由于他妻子的哥哥新宫利彦一家,以及舅舅玉虫伯爵的房子被烧掉,因此,他不得不和这两家人住在一起。这件事使得本来就相当神经质的椿子爵更加无法忍受。
  其实,这栋房子名义上虽是椿英辅的,实际上产权却归他的妻子秋子所有。
  在日本能称得上公卿的人,一般都相当有权有势,而椿家虽是贵族出身,但是自从明治维新以后,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杰出的人物,因此即使拥有爵位的头衔,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椿美辅年轻时,简直穷得一贫如洗,根本没有办法保住子爵的体面。幸亏后来他和新宫秋子结婚,情势才扭转过来。
  秋子的娘家姓新宫,也是诸侯出身的贵族,新宫家代代都善于理财,在贵族间也颇负盛名。尤其是在工虫伯爵掌理下,家产日益庞大。玉虫伯爵虽然没当过大臣,在政坛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椿英辅对玉虫伯爵会赞成他和秋子的婚事,始终抱着质疑的态度;相应的,玉虫伯爵事后大概也很后悔吧!他总是骂椿英辅是一个只会吹笛子的无能者。
  像玉虫伯爵这种势利的人,虽然看不起淡泊名利的椿英辅,却对除了酒、女人和高尔夫球以外,什么都不要的外甥新宫利彦推崇备至,赞许有加。
  大家都说:家里来了贪财势利的伯爵,再加上一个不务正业的大哥,又被人斥责是无能者,即使是个性温和的椿英辅也会受不了。
  放下这些暂且不谈,椿英辅下落不明的消息在报纸大肆报道后,闹得全国皆知,唱片公司也立即把握这个大卖点,推出(恶魔吹着笛子来)这张唱片。
  一如先前所说,这张唱片里藏有许多深远的涵义,只不过当时没有被人察觉到罢了。这张唱片的风格不同于一般的歌曲,况且在西洋乐器里,长笛独奏并不是很流行,因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评价。
  过了许久,椿英辅依然行踪不明,大多数的人都认定他已经自杀了。
  椿英辅在战后曾谈到他对死亡的看法,他认为与其死在家中,还不如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人静静死去来得好。
  因为他有言在先,所以大家都认为椿英辅一定是死在哪座山里面。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预言后来竟然成真。
  椿英辅离家后的第四十五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警方在信州雾峰的树林里发现一具男尸。从服装和身上的遗物看来,应该是失踪的椿英辅,所以他们马上向子爵公馆报告。
  可是椿英辅的家人却为了应该派谁去领回遗体的事而僵持不下。秋子由于不太能接受丈夫失踪的消息,因此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猛然间遇到这种事,她只好叫女儿美弥子的表哥一彦去办。
  一彦不但是椿英辅的外甥,同时也跟着椿英辅学吹长笛。
  不过一彦当时二十一岁,美弥子才十九岁,两个人都太年轻了,光是让这两个孩子去,还真叫人不大放心,至少得有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大人跟着才行;而这个人当然应该是一彦的父亲新宫利彦了。
  所以秋子坚持要利彦同去,但是利彦始终不肯点头。他认为与其去领回妹婿的遗体,倒不如向妹妹要钱去找女人,或是找几个朋友去打高尔夫球来得愉快。
  后来因为拗不过妹妹的哭闹,再加上有笔为数不小的玩乐资金作为交换条件,利彦才带着一彦和美弥子出发。同行的还有一个是椿美辅在战后收留的友人遗子,名叫三岛东太郎的年轻人。
  一行人到达现场后,一切的手续、善后事全都是三岛东太郎在处理。
  尸体在解剖后立刻火葬。令人吃惊的是,根据现场环境和医生的验尸报告推测:椿英辅在三月一日离家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虽然检验出他是服用了氰酸钾,但也许因为雾峰这个地方天气比较寒冷,所以尸体几乎没有腐烂。
  椿英辅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他丧礼的结束,大家也都以为这桩失踪案件已经告一段落,然而,事实却不然。
  半年之后,恶魔又高声吹着诅咒之曲而来,让人们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椿英辅的失踪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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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椿英辅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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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如果看过《黑猫酒店事件》这本书,一定不会忘记金田一耕助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后,曾遭遇过一些极为奇妙的事情。
  昭和二十年的秋天,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金田一耕助的家毁于战火,他只好住到大森山附近一间名叫松月的日式旅馆里。
  这间旅馆的老板名叫风间俊六,是金田一耕助的老友,在战后因经营建筑事业而小有成就,因为事业庞杂,这间旅馆就交给小老婆来经营;当金田一耕助搬进去之后,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不想离开了。
  风间俊六的小老婆心地善良,把金田一耕助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般(事实上,金田一耕助年纪比她大)照顾,尽管金田一耕助在办案时脑筋清晰敏锐,平常却像只懒猫一般,她不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有时甚至还偷偷地塞点零用钱给他。
  随着金田一耕助的名气渐渐响亮,委托他查案的客人也络绎不绝,这和委托人虽然要求调查的内容各异,但都对出入侦探社踌躇再三,尤其是那些年轻女顾客,她们得拿出相当的勇气才能踏进这间旅馆;即使进来了,要和金田一耕助面对面在一间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促膝而谈,心里多少会感到有些难为情。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金田一耕助正在和一位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女子坐在房间内谈话。
  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穿了一件丝绵短衫,配上黑色裙子,头发上夹着粉红色的发夹。
  她的长相让人即使想言不由衷地赞美她几句,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年轻女子的前额颇高,过大的眼睛配上一张扉斗脸,看起来十分刺眼。虽然她的外貌让人感到有些突兀,但是脸上却流露出一种高傲的神情;看她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双手却又不住地揉着手帕,让人觉得她似乎坐立难安。
  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十分悠哉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抽烟。来访的女客看他这个样子,觉得金田一耕助这人不太可靠,心情一下子变得急躁起来,不自觉地摆动着膝盖。
  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无话可谈。金田一耕助在等女客开口,女客也在等金田一耕助先问话,弄得金田一耕助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金田一耕助手上长长的烟灰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女客有点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桌上的烟灰。
  “那个……”
  她似乎刚想要说什么,没料到金田一耕助居然呼地一下,吹走烟灰。
  “唉呀!”
  女客急忙用手帕遮住眼睛。
  “真、真对不起,烟灰跑进眼睛里了吗?”
  金田一耕助对自己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女客用力揉了两三下眼睛,这才拿开手帕,含嗔带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她这一笑,嘴里的蛀牙也露出来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她这种样子看起来还满可爱的,不像刚进来时那么阴沉。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是个不太注意生活小节的人;你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关系?”
  “还好,不要紧的。”
  女客又重新摆出高傲的姿态,冷冷地回答。尽管她的态度倨傲,但总算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了。
  “你去找过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嗯”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那个……”
  女客似乎感到有些羞于启齿,过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叫美弥子。”
  “嗯,我知道。”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我只说我的名字,也许您不太清楚,其实我是今年春天失踪的那位椿英辅子爵的女儿。”
  “今年春天失踪……”
  金田一耕助哺哺自语着,突然两眼圆睁。
  “哦,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位椿美辅子爵。”
  “嗯,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什么子爵。”
  美弥子有点自嘲似地冷冷说道,她大大的双眼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不禁有点手足无措,不住地搔起头来。
  “嗯,发生那种事,也真令人意外啊!”
  接着,他抬头看了女客一眼。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
  “懊,我是来……”
  美弥子不断以颤抖的指尖,揉捏着那已皱成一团的手帕。
  “也许您会感到荒唐,但我可是非常认真的。”
  美弥子的一双大眼,仿佛要把金田一耕助吸进去似的,牢牢盯着他看。
  “有人怀疑我父亲没有死!”
  金田一耕助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住桌沿,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为、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美弥子的双手平放在膝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被看得有点受不了,大口大口地灌下凉茶,吁了一口气,才稍稍觉得好过些。
  “我大略看过有关这件事的新闻报道,印象中你父亲的尸体好像是在信州的某处山上被发现的。”
  “是的,在雾峰。”
  “那时他离开家多久了?”
  “四十五天。
  “原来如此。尸体已经腐烂,又没有足以辨识身份的随身物品;但是,报纸上不是都说那确实是椿子爵吗?”
  “不是。尸体几乎还没腐烂,只是味道很难闻罢了。”
  “这么说。你看过尸体了?”
  “是的,我看过了。我母亲不愿意去认尸,只好由我去认领了。”
  当美弥子提到她母亲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怪异。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细细观察着美弥子的表情,而她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不寻常的反应,霎时双颊一片潮红,连耳朵都火红似血。
  “那时,你确定那具尸体是你的父亲?”
  “是的。”
  美弥子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又说:
  “现在也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可思议,他看着美弥子的脸,继续问道:
  “只有你一个人去吗?有没有其他人跟你一道去?”
  “舅舅、表哥,还有一位三岛东太郎先生都陪在我身边。”
  “这些人都认识你父亲吗?”
  “是的。”
  “他们有没有说那具尸体不是你父亲?”
  “不,他们都确定是。”
  金田一耕助开始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说:
  “既然大家都确认了,为什么还有人会认为你父亲还活着呢?”
  “我相信那就是我父亲,直到现在仍然相信。不过尸体五官的轮廓却和生前差异颇大,我想,那也许是自杀前的苦恼、烦闷以及吞药后的痛苦所造成的。当时,有人说我认错人了,我也曾经这么怀疑过,后来,有人对我再三嘀咕着那具尸体不是我父亲时,我开始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尸体是我去认领的,当时舅舅觉得恶心,没好好察看。这种事,我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心不安呢?”
  美弥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说的舅舅是……”
  “我母亲的哥哥,名叫新宫利彦,他以前也曾是个子爵。”
  “那表哥是……”
  “是舅舅的独生子。”
  “你父亲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如果有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问这些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颔首说道:
  “是谁说那具尸体不是你的父亲呢?”
  “我母亲!”
  美弥子森冷的语气,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父亲生死末卜时,我母亲就不相信他会自杀,她认为我父亲一定暂时躲在什么地方;直到我父亲的尸体被发现后,她才稍微有些相信,但是没多久,她又不相信我父亲已经死了,老觉得我们欺骗她,说那具尸体不过是我父亲搞的偷天换日的把戏,是找个替死鬼来蒙骗她。”
  金田一耕助感觉到某些微妙的玄机正慢慢从地底被挖掘出来,不过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问道:
  “是不是因为你父母的感情很好,你母亲思念过深,才会这样想?”
  “不!绝对不是这样。”美弥子以激动的口吻说,“我母亲怕他,她说,如果父亲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的。”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疑惑地眯起眼睛。美弥子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双颊通红,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金田一耕助适时地转移话题:
  “照你这么说,你父亲并没有留下遗书,是吗?因此你母亲才……”
  “不,有一封遗书!”
  美弥子马上打断他的话,金田一耕助愣了一下。
  “可是,我明明记得报纸上并没提到他留有遗书啊!”
  “是事后才发现的。那时,父亲失踪的事已经差不多平息了,如果把遗书的事发表出来的话,又会成为大家的话题,因此,我们把它视为家族秘密,不准外泄。”
  美弥子从皮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金田一耕助。
  信封上是椿英辅娟秀的字迹。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夹在我的书中。起先我并不知道有这封信,后来有一天我整理书房时,这封信正好从书本里掉了出来。”
  “我可以看内容吗?”
  “请!”
  遗书的内容如下:
  美弥子:
  请不要责怪爸爸,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承受这么大
  的屈辱和不名誉的打击了。若此事被揭露出来,我们椿
  家的名声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啊!恶魔吹着笛子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
  了!
  美弥子呀!请原谅爸爸!
  遗书的最后并没有署名。
  “你确定这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是的。”
  “请问,信中所提到的屈辱、不名誉是什么意思呢?是指失去爵位的事吗?”
  “不,不是指这件事。”
  美弥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急急打断金田一耕助的话。
  “当然,这个问题的确曾困扰着父亲,不过却和他的死没有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
  “我父亲他……”
  美弥子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勒住脖子,边喘气边说:
  “今年春天,父亲因为天银堂事件而被警察传去盘问。”
  金田一耕助像是被人用铁锤从背后重重地打在头上似的,他喘着气,吞了一下口水,双手用力抓住桌子两端,脑子里一片混乱,慌张地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美弥子又抢在他前面,迸出一段惊人的、像咒语般的话:
  “事实上,天银堂事件嫌疑犯的合成照片,经过数次修改以后,简直就是我父亲的翻版!这样的巧合真是要命,只不过最初警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有人向警察密告。这人到底是谁,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这个告密者肯定是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椿、新宫、玉虫这三个家族之中的某个人!”
  美弥子说这段话时的神情相当激动和恐怖,愤怒的情绪笼罩着她的全身。
  金田一耕助觉得她的怒气仿佛正化作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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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椿府的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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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英辅被认为是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因此受到警方相当严密的调查,他的难堪与尴尬其实不难想象。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浮现出椿英辅在没落的贵族光环里,惊慌地面对残酷现实社会的情况,不免心情沉重起来。
  “这。这实在是……”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下口水,企图改善自己的结巴。
  “天银堂的那件事,我记得很清楚;至于你父亲涉及此案的事,报纸却没有报道过。”
  “也许是因为父亲身份的关系吧!警方并没有露出任何口风。但是父亲却被警察局传讯了好几次。更难堪的是,他还曾与天银堂命案的生还者当面对质过。不仅如此,甚至连我们也都被警方找去盘问,提供父亲在一月十五日,也就是天银堂命案发生那天的行踪。”
  “喔!原来如此,对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月二十日,那是父亲第一次被警方叫去。”
  “也就是你父亲失踪的前十天嘛!他有不在场的证明吗?”
  “没有。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父亲在一月十五日那天,究竟在哪里,做了哪些事!”
  金田一耕助大吃一惊,望着美弥子,美弥子则以略带颤抖的声音说:
  “警方来询问时,我立刻查了一下我的日记,上面写着父亲在一月十四日早上去箱根的芦温泉。那段时间,父亲对长笛创作十分热衷,因此,他才会去芦温泉那儿住上几天,以便寻找灵感,父亲是在十七日晚上才回来的。想不到警察去调查后发现,他根本就没去芦温泉。”
  美弥子把手帕揉得皱成一团,仿佛要揉掉心中的不安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不愿意说明那几天自己的行踪,惹得警方相当不高兴,那时他的嫌疑很大。”
  “后来呢?总算都说清楚了吧?”
  “是的!因为父亲没有想到会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了,警方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查清楚,这才洗清他的嫌疑。”
  “你父亲那几天到底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父亲没有对家里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椿英辅被怀疑是天银堂命案的嫌疑犯,却在需要提供自己不在场的证明时那么犹豫,可见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你父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绝不可能!”美弥子斩钉截铁地说,“我父亲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也许说他有点懦弱更贴切些。从小我就觉得父亲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他除了长笛外,没别的嗜好。像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秘密?真叫我想不通!”
  美弥子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该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记得一月中旬,也就是父亲去芦温泉之前,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似乎非常困扰的样子……怎么说呢?我想应该说是他在害怕什么吧!”
  “怕什么?”
  “自从战争结束后,他就一直都是这样,今年又特别严重,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倒还真是有点不寻常呢!”
  “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父亲这么困扰呢?”
  “不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或许是因为去年底玉虫舅公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所以才……”
  “玉虫舅公是谁?”
  “他是我母亲的舅舅,名叫玉虫公九,之前他还是个伯爵呢!”
  “哦!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拿起放在桌上的便条纸和钢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美弥子: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会说密告你爸爸的人就在同一间屋子里?”
  美弥子听到金田一耕助这么说,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那是父亲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二月二十六日那天,父亲虽然洗清嫌疑回到家里,但是家中的人却都对他避而不见,只有我一个人安慰父亲。那时,天色已晚,父亲在二楼的书房里,安详地躺在椅子上休息,房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我见到父亲孤寂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伏在父亲的膝上嚎啕大哭。”
  美弥子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一张脸扭曲变形得让人害怕。
  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眨着大眼睛,强忍住泪水继续说:
  “那时父亲摸着我的头发说:“美弥子,这个家里有一个恶魔,我就是被那个恶魔害的。”
  美弥子的语调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金田一耕助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知道椿美辅身上的秘密了。
  “当时我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父亲。他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和密告者有关吧!因为那个人在密告信里,详细记载着父亲在天银堂事件前后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家里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有股凉飓飓的冷风从脊背窜上,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你父亲有没有说这个人是谁呢?”
  美弥子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认为这个恶作剧的人会是谁?”
  美弥子紧咬着下唇,热泪盈眶。
  “我也不知道。不过说真话,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我母亲。”
  “你母亲?”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那浸入骨髓的战栗感又窜上来了;美弥子则默默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再次拿起笔,看了美弥子一眼,说:
  “请你说明一下当时住在家中的有哪些人?应该有三个家族吧?”
  “嗯。”
  “就从你家说起吧!你的父亲叫椿英辅,他多大年纪了?”
  “四十三岁。”
  “还有呢?”
  “母亲秋子,四十岁。但是……”
  美弥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话讲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但是什么?”
  美弥子的脸部线条变得僵硬起来。
  “如果你看过我妈妈,一定会觉得我在说谎。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美丽。当年,她在贵族的社交圈里,还曾被誉为绝世美女呢!即使是现在,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我妈妈心里始终认为,有个我这么丑的女儿,是件相当遗憾的事,因此,我常常觉得对不起她。”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美弥子,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美弥子不像是那种喜欢听奉承话的人,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你几岁了?”
  “十九岁。”
  “有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
  “那么,你家里有没有工人或管家呢?”
  “现在家里的情况已大不如前了,不过,还有三个佣人。”
  “哦?”
  “一个叫信乃,她是母亲结婚时陪嫁的女佣,现在已经六十二三岁了,不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由她来料理。”
  “她是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吗?”
  “嗯,她非常能干。一直到今天,她仍然把我母亲当成小孩子看待,从来不喊她太太,始终以秋子小姐或大小姐来称呼她,因此,我妈妈也很高兴。”
  “那另外两个人呢?”
  “其中一个是三岛东太郎,大慨二十三四岁,是父亲还没结婚前的好友的儿子,去年从军中退伍后,无家可归,因此来投靠我的父亲。对我们家来说,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不可或缺的人?”
  美弥子像是被人说中心事似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们现在靠什么在过日子,老实说,我们靠变卖家产过日子呢!只是对于估价的事,我们全都一窍不通,经常被奸商蒙骗,自从三岛东太郎来了之后,这种情形就少多了,而且,他对采购方面很在行,因此长期住在我们家。”
  “嗯,称得上是青年才俊,还有一个是什么人?”
  “是女佣,叫阿种,大概二十三四岁,长得比我还漂亮呢!”
  金田一耕助对这些酸溜溜的话并不理睬,继续问:
  “这么说,你们椿家就这六个人了。那其他两家呢?”
  “一个是新官家。他们因为房子被火烧了,于是住在我们家里。舅舅利彦和我父亲同年,都是四十三岁,舅妈华子不知道多少岁,至于表哥一彦则二十一岁。”
  “只有这三个人吗?有没有女佣呢?”
  “他们还没那个资格呢!”
  美弥子从鼻孔里喷出笑声,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失态,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然后又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干脆挑明了对你说吧!我舅舅的房子被烧之前,他们家里的经济就已十分拮据,还隔三差五地向我母亲要钱。像我舅舅那种人,不但好吃懒做,而且还玩世不恭,一辈子都没有凭自己的劳力赚过一分钱。他似乎认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为他奉献一切,而他自己却有不事生产、尽情挥霍的特权。”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说:
  “在贵族阶层里,应该很多人有这种想法吧!”
  “是的,舅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不过,他向母亲要钱并不是没原因的。外公在我母亲十五岁那年去世,因为他生前非常疼爱我母亲,所以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她;再加上外曾祖父也留下一笔庞大的遗产给她,因此,我母亲非常有钱。她既漂亮又富有,深受大家瞩目。”
  美弥子顿了顿,接着说:
  “我母亲带着庞大的嫁妆到椿家来,让我舅舅非常眼红,他老是觉得我母亲的嫁妆中有他应得的那一份遗产,因此才向我母亲要钱。不过我父亲就不同了,他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什么权力和地位。当舅舅一家和玉虫舅公搬到我们家来时,我父亲什么话也没说。”
  美弥子提到这些家族恩怨时,语调又高亢了许多,金田一耕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继续问道:
  “玉虫伯爵只有一个人吗?”
  “不,他还有一个名叫菊江的女伴,大概也是二十三四岁吧!当然,她的身份其实和小妾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玉虫舅公今年多少岁了?”
  “大概有七十了吧!”
  “他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有啊!他的几个孩子都相当有地位,玉虫舅公的脾气既顽固又倔强,和他的孩子们都合不来,只跟我母亲投缘,而我母亲对他也相当尊敬。”
  金田一耕助的便条纸上,已经写了十一个人的名字:
  椿英辅四十三岁
  妻秋子四十岁
  女美弥子十九岁
  老妇信乃六十二三岁
  三岛东太郎二十三四岁
  女佣阿种二十三四岁
  新宫利彦四十三岁
  妻华子四十岁左右
  男一彦二十一岁
  玉虫公丸七十岁左右
  妾菊江二十三四岁
  金田一耕助把这张便条纸递给美弥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有密告你父亲的嫌疑?”
  美弥子看了一下说:
  “也不尽然。像东太郎、阿种、菊江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害我父亲。至于舅妈和一彦应该也不太可能,毕竟舅妈是个非常好的人,所以我认为其他四个人才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四人都很恨你父亲,对吗?”
  美弥子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不,与其说憎恨,倒不如说他们藐视我父亲。”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新官家的人都很看不起我父亲,觉得他无能。他们以捉弄我父亲为乐,舅舅就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很感兴趣地瞧了瞧美弥子后问:
  “你母亲也这样吗?”
  “不,她有点不同。”
  美弥子忽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其实我母亲像小孩子一样,是个很天真的人。由于玉虫舅公的一举一动对我母亲的影响非常大,他把我父亲看成猫呀、狗呀什么的,因此我母亲也渐渐不把我父亲当一回事,不过现在她却后悔了,不,应该说她是担心、害怕了。她现在怕得不得了,惟恐我父亲来报仇。”
  “原来如此,难怪你母亲直到现在还担心你父亲仍然活着。”
  “嗯,如果那是幻想,也许她还会好过一点,问题是——我母亲前几天看到他了!”
  “看见你父亲?什么时候?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三天前,就是二十五日那天。我母亲带着菊江和阿种去看戏,在中场休息时,她突然回头往后面看了一下,结果竟然看到我父亲就坐在二楼最前面的位子上。散戏回来后,我母亲就好像发疯似地颤抖不已,菊江和阿种也一样。”
  “她们两人也认为那就是你父亲吗?”
  “其实,第一个发现的是菊江,然后她又告诉我母亲和阿种。”
  “难道她们没有上楼去证实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父亲?”
  “没有。菊江和阿种都说事情来得太突然又太可怕,因此没有人敢去证实;反而是那个人被她们三个发现后,就一直缩着身体,好像有意躲着她们。等到菊江和阿种鼓起勇气要上楼去看个清楚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美弥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要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似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里好像摘了一滴墨汁,渐渐地晕散开来。
  “然后呢?”
  “对了,我们家明晚要卜卦哟!”
  “卜卦?”
  美弥子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搞得金田一耕助有些摸不着边。美弥子又继续说道:
  “是啊!他们要问问看,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喔,对了,我还忘了一个人呢!”
  “什么人?”
  “目贺重亮,他的年龄大约五十二三岁,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我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毛病,只不过一天到晚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因此,目贺医生经常到我们家来,就像是自家人一样。明天的卜卦就是目贺医生主持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着美弥子,美弥子则继续说道:
  “最近很流行这种玩意幄!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明天也来参加好吗?”
  话题突然又扯回来了,金田一耕助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接着,他挪了挪身体问:
  “照你这么说,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无法预料?”
  “也不是这样,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卜卦这码事,我请您参加,只是希望您能好好观察一下这些人,拜托您啦!”
  美弥子略带忧虑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幽幽说着:
  “我最近也感到非常不安,我并不在乎母亲是否还存着我父亲尚在人世的幻想,因为我母亲本来就是那种神经质的人。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会有几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人,因此,我认为前天晚上,我母亲应该是遇到一个长得和我父亲相似的人,但是,我也觉得这绝非偶然,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
  美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接着说:
  “像我母亲那种神经质的人,在那样的场合里,是很容易上当的,因此我才认为有人故意制造假象,要我母亲相信父亲仍然活着。唉!我该怎么办呢?金田一先生,我真的好害怕!”
  美弥子一脸惊恐的神情。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去和等等力警官商量,他曾在天银堂事件里帮过我父亲的,是他叫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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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卜卦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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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麻布六本木区六本木一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栋约一千两百坪左右的大府邸。这就是椿英辅家的宅院。
  在战争前,这一带都是盛极一时的某某伯爵、某某子爵的古宅深院,贵族们盘根错节的屋宇将他们围成另一个世界。椿英辅的宅院是其中之一。
  这栋老式的两层楼洋房,是明治时代建的,其中一楼的装潢是传统日式风格。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栋建于走廊尽头的日式房屋,那是秋子结婚时,为了奉养她母亲才加盖的。
  椿英辅和新宫秋子结婚时、椿英辅的双亲依然健在,但新宫家却不同意秋子和椿英辅的双亲同住,反而要椿英辅和秋子的母亲住在一起。
  尽管分户籍登记上是秋子嫁入椿家,但实际上椿英辅倒成了入赘的女婿
  秋子的母亲虽然在战争前过世了,但是玉虫伯爵和菊江却借机住进来了。
  在椿英辅家的正屋边上,另有一间建造粗糙的半日式半西式屋子,原本是给管家夫妻住的,也是秋子的办公室,但由于新宫利彦的宅邸毁于战火,因此,这间屋子现在住着新宫子爵一家人。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美弥子拜访金田一耕助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在椿英辅家宽敞、古朴的接待室里,等待一个奇特的人。
  这个人的年龄大概在五十二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的老式服装,领带皱巴巴地扭成一团,系在肥短的脖子上,一张平板的脸上布满邋遢的胡须,全身都是肥肉,胖得让人觉得油腻腻的。
  他就是今晚卜卦的主持人——目贺重亮医生。
  “我对这类东西并不特别擅长,只是稍微有点兴趣罢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卜沙卦呢!”
  金田一耕助穿着一套松垮破旧的日式裤装,戴着一顶早已变形的软呢帽,走进玄关后,就把帽子握在手上。
  “这沙卦并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以中国传来的占卜术加以改良而成,非常灵验呢!”
  “您研究这些,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是啊!已经十几年了,中日战争初期,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时我开始学,并且慢慢研究改进。”
  “这玩意在中国也叫做卜卦吗?”
  “是的,也叫做‘扶乩’,和‘请神’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我这套比中国的扶乩还灵验呢!话又说回来了,你真的是一彦的学长吗?”
  目贺医生以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有些慌张地回答:
  “嗯,是、是的。”
  然后,他急忙把话题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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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05-20
“卜卦几点钟开始呢?”
  目贺医生淡淡地笑了笑,说:
  “停电后就可以开始了。”
  “停电?”
  “是的,今时从八点半开始分区停电,只停二十分钟,现在时间快要到了。在漆黑的情况下占卜起来比较准,当然,太黑也不行,因此,我准备了几支手电筒。”
  昭和二十二年前后,电力供应不足,实施分区轮流停电,那次卜卦就是利用停电时进行的。
  这时,有个年轻男子从走廊那儿跑过来。
  “医生,准备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去检查一下吧!”
  “啊!好的、好的。”
  目贺医生站起来,并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失陪了,我先去看看。”
  “请便,不用客气。”
  “东太郎,手电筒预备好了吗?”
  “我已经交代阿种准备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东太郎这个名字,不由地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
  他长得很高,身材也不错,肤色白皙,虽说不上俊美,却是个充满笑容的年轻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正好八点二十分。
  分区停电的时刻就快到了,不知道美弥子究竟在忙什么?金田一耕助刚才到达时,她还到玄关来迎接,并在接待室向他介绍日贺医生,之后,她说要去看看母亲,就再没回来了。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动不动就满身大汗,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并以软呢帽扇风。
  当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时,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对方一看到屋里有人,不禁吓了一跳,站着不动。
  金田一耕助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应该是新宫利彦。他的身材相当高大,但看起来胆子却很小,还给人一种好色、懦弱的感觉。
  新宫利彦以一种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则礼貌地起身向他致意,没料到新宫利彦却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又传来新宫利彦说话的声音:
  “喂,美弥子,会客室里那个奇怪的家伙是谁啊?”
  新宫利彦的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金田一耕助却听不到美弥子回答些什么。
  “什么?那人是一彦的学长?拜托你不要随便带些奇怪的人回来好不好?”
  (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金田一耕助正对新宫利彦的无礼感到懊恼时,美弥子带着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刚才真是失礼了,金田一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哥——一彦。”
  一彦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像。不过对一彦而言,不像父亲倒是一件好事!
  “对不起,我父亲刚才对你说了些不礼貌的话……”
  一彦的脸上充满了诚挚,他虽然不如他父亲高大,但是体型匀称,比例恰当,看起来也比他父亲有气质得多。
  金田一耕助对一彦说:
  “没什么,我向他打招呼,没想到却把他吓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彦的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美弥子则表情严肃,歉意地说:“舅舅老是这样,在家是老虎,出门像豆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见生人。”
  这时,门口传来衣履轻轻摩擦的声音,美弥子回头望了一眼,说:
  “好像是我母亲来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向门口望去。
  美弥子对她母亲的评语一点也不夸张,这个满脸笑容的妇人,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略微丰腴的脸颊,像个洋娃娃似的,印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身材犹如少女一般,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有美弥子那么大的女儿了。
  金田一耕助乍见秋子,虽惊叹她的美丽,但却产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不祥感。
  秋子确实长得很美,但她的美仿佛缺少了灵魂一般。
  “美弥子!”
  秋子如小女孩般歪着头,看了美弥子一眼。
  金田一耕助听到她那比小女孩还要娇甜的声音,立刻感到肉麻。
  “你说的客人大概就是这位吧!为什么不介绍给妈妈认识呢?”
  “我先告辞了。”
  在这种场合,一彦似乎不愿多待一秒钟,他从秋子身边挤出去;美弥子则带着怒意目送他离去。
  然后,她走近母亲身边,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由得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妈,我来介绍,这位是金田一耕助,他是一彦的学长,对卜卦非常感兴趣,特地来观摩的;金田一先生,这是我母亲。啊!对了,我还有一点事。”
  美弥子草草为两人介绍后,马上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外。
  “唉呀,这丫头真是的!”
  秋子看着美弥子的背影,故意皱起眉头说:
  “简直像个男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现在的女孩,一点也不注意举止仪态,不知对她说了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
  接着秋子立刻摆出一副娇艳、慵懒的姿态,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坐到我这边?”
  金田一耕助不安地看看手表。
  (已经快到八点半了,这里一到八点半就开始停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两人独处一室……)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汗流浃背。
  “谢谢,我坐在这里比较自在些。夫人,是不是快要卜卦了?”
  “卜卦?啊!对了,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特地来的。”
  秋子脸上换成一副悲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先生已经死了?懊,不过我相信我先生一定还活着,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呢!”
  秋子说这些话时,像孩子似地全身抖个不停。
  “我害怕得不得了,想必我先生一定在找机会向我们报仇。”
  金田一耕助看得出,秋子的恐惧绝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如此深信着,并且还相当的畏惧。
  “夫人,你怎么会认为你先生一定会回来报仇?”
  “别看我先生一副老实相,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像他这种平时不声不响、正经八百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事情,所以我相信天银堂事件的嫌犯,一定是我先生!”
  “夫人!”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唉呀!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说话的是位身穿鲜红色上衣,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年轻貌美,瘦高窈窕的女子。
  “啊!菊江,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菊江打断金田一耕助和她的谈话,秋子似乎感到十分不高兴。
  卜卦就快开始了,请到那边集合。”
  “嗯,我马上去。菊江,我刚才在问金田一先生有关老爷的事,我说老爷可能就是天银堂命案的嫌犯!”
  菊江闻言,忍不住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唉呀!这种事等会儿卜卦时就可以问出来了嘛!就快开始了,咱们走吧!”
  菊江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扶着秋子的背。
  “哇!”
  金田一耕助原想多花点时间仔细观察这个叫菊江的女人,没想到却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
  “真伤脑筋,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
  “菊江、菊江,我……我害怕!”
  “夫人,别紧张,有我牵着你呢!再说金田一先生也在呀!”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离开,在我身边……我、我……”
  “夫人,你不用担心!”
  金田一耕助屏气凝神地站在黑暗里,心中感到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其实美弥子的恐惧不是没来由的,如果有人想利用这种诡异的气氛,在暗地里进行杀人计划并不困难。
  “啊!”
  秋子突然尖叫一声。
  “夫人,你怎么啦?”
  “谁?是谁到二楼老爷的书房去?”
  菊江不解地问:
  “夫人,你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去二楼的。金田一先生,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对,我真的听到有人从老爷的书房出来,还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此时女佣阿种正好拿着手电筒进来,金田一耕助只好暂时搁下“二楼脚步声”的事情。
  “对不起,家里的钟慢了,我不知道会突然停电,所以来晚了。”
  有灯光照着,秋子也安心不少。
  “阿种,辛苦你了。夫人,我们走吧!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走!”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无法仔细看清这幢房子,只知道举行卜卦的房间似乎在最里面,半路上,美弥子也拿着手电筒跟了上来。
  “我们家的钟大约慢了五分钟,突然停电,吓我一跳。”
  没用多久,大家就都走到了举行卜卦的房间前。
  “金田一先生,请进。”
  “好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进这间卜卦室之前,他手上一直拿着那顶充满汗臭味的软呢帽。
  “金田一先生,请进。”
  菊江又说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只好把帽子套在走廊的一个花瓶口上,然后走进昏暗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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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火焰大鼓上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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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我必须特别说明这个关键性的房间。
  那晚自贫重亮医生举行卜卦的房间,后来却变成密室命案的现场。
  这个房间大慨十六坪大小,房门口面对着走廊,有两扇向左右拉开的桧木门,*的正上方有个和门口一样宽、有四扇玻璃窗的气窗,其中有两亩可以左右打开,不过大约只有五寸高,即使把玻璃拿掉,连一个人头都伸不进去。
  房间正面则是一道墙,上面还有一扇相当大的窗户,窗户都是里外两层,靠外层的还装了百叶窗帘。
  这个房间就是格英辅的工作室。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在这里作曲、演奏。因此,这个房间距离客厅以及其他房间都非常远,房间里还装了隔音设备,就算什么打斗、吵架声,家人也不容易听见。
  那一晚,金田一耕助在菊江的带领下,踏进了这个房间。
  天花板上垂下一片黑重的大布帘,房间被这一片布帘隔成两个空间,看不到布帘后面的景象。
  布帘前面的空间约有八坪大小,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紧急照明灯,在这样微弱的灯光下,椿、新宫、玉虫三个家族的成员围着大圆桌而坐。
  大家表情凝重,一动也不动,默默无声,不过最让金田一耕助感兴趣的还是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直径大约一尺半的大圆陶制浅盘,盘底铺着一层白细的沙,沙上面还有一个直径大约十公分左右的薄圆盘子,盘子上面又放着五根纤细的竹子。
  这五根竹子以盘子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此外,竹子比那个陶制盘子长十公分,而在薄盘和陶盘之间,又有五根高约三十公分的细竹,呈五角形状排列,作为支柱。
  换句话讲,在装沙子的大陶盘上大约三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个与它垂直装有五根细竹的薄盘,在薄盘的中间还有一个小洞眼,吊着一根长约三公分的金属锥子,这个雄子会沿着薄盘的底部和五根放射状竹子之间的道游走,在沙上写出一些文字。最特别的是,盘子、竹子和竹脚,都涂着鲜红色的油漆。
  介绍了这些奇怪的道具,现在,让找来描述一下那晚参与卜卦的人。
  主持人目贺医生坐在中间,而在他身后的布帘上,则挂着一幅画有中国仙人的水墨画。
  据说这个汕人叫何仙,卜卦时目贺医生会把这个仙人请出来,问他一些问题。
  目贺医生的左手边坐着秋子,右手边则坐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当年贵族院的头头——玉虫公丸伯爵。
  也许是受到战败的打击,玉虫伯爵已不再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冷冷地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玉虫伯爵虽有一般老人所没有的光滑肌肤,但他右脸靠近太阳穴处,却有一块明显的老人斑;此外,他把白色的胡须剃得非常短,穿着质地相当不错的和服,脖子上还系了一条黑领巾,看来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
  玉虫伯爵旁边则坐着新宫利彦,新宫利彦的旁边是一位大约四十岁的贵妇人,看起来是新宫利彦的太太。
  新宫利彦的太太华子,和秋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的外表端庄大方,像是聪明又有教养的女人。
  她的年龄应该和秋子差不多,看起来却比秋子老十岁左右。只见她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仿佛充满了对人生无常的倦怠感。
  金田一耕助悄悄地在一旁观察她。
  (像这样有气质的女人竟跟了那个庸俗、市侩的新宫利彦,真是美满婚姻的一大讽刺。)
  在华子旁边的则是她的儿子一彦,一彦的旁边是三岛东太郎。
  至于目贺医生的左手边是秋子,秋子的旁边是一个丑得令人难过的女人,想必她就是秋子陪嫁的女佣——信乃吧!
  她的丑,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更要命的是,信乃倚老卖老的心态,让她忘了女人该有的羞怯、娇柔的特质。同时,她也好像忘了自己长得丑的事实,旁若无人、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让人不由地对她产生一种厌恶感。
  信乃的旁边是美弥子,美弥子的旁边是菊江,这四人依序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右手边;女佣阿种则没有来。
  由于时钟慢了几分钟,又碰上了分区停电,让大家有点措手不及,花了不少的时间,大家才到齐。
  当金田一耕助、秋子和菊江与随后赶来的美弥子同时抵达房间时,玉虫伯爵、信乃和新宫利彦的太太华子三个人,早就坐在那里了。
  目贺医生则比金田一耕助还晚一点来,他一边扣着裤子的扣子,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给人一种既轻浮又没礼貌的感觉。
  “啊!对不起,我以为时间还早,就去了一趟洗手间,没想到突然停电了,到处黑漆漆的,吓了我一跳……还请各位多包涵。”
  目贺医生一边带着敷衍的语气道歉,一边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现场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大家都如同雕像似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坐着。
  目贺医生刚坐到椅子上的时候,一彦和三岛东太郎也来了。一彦板着脸,一语不发地走到他母亲旁边一屁股坐下,三岛东太郎则紧挨着一彦坐着,同时还一边抱怨着时钟不准,一边把紧急照明灯往地上一放。
  这盏紧急照明灯是拿来备用的,万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没有电呢?
  “目贺医生,阿种说,她忘记哪一个才是充好电的照明灯,因此,我把这个带来了。”
  三岛东太郎一边说,一边看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
  “好,我想大家已经到齐了吧?”
  目贺医生有些着急地看着大家问道。
  “利彦还没来呢!”
  华子立刻婉转地说。
  “嘿!新宫先生还没到啊?每次都是他最慢。真不愧是公子,天塌了都可以慢慢来,嘿!嘿!”
  目贺医生发出像蟾蜍般的笑声。
  这时,新宫利彦正好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不过目贺医生并不理会他,只是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笑着。
  现在总算全员到齐了。
  大家依序坐定,然后,三岛东太郎就把那扇门关了起来,并拉上黑色的窗帘。
  于是,十一个人被关在这间像黑箱子的房间里,卜卦就开始了。
  目贺医生先向何仙像朝拜了一下之后,低声诵唱着祈祷文,只听见“何仙”这个字音不断出现,他大概是想把何仙的灵魂招请出来吧!
  目贺医生的语调低沉且相当熟练,很快的,在场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进入催眠状态。
  他先要大家把两手放在圆桌上面,半闭着眼,凝视着自己的前方,金田一耕助当然也跟着这么做。
  于是,这间密闭、狭窄又寂静的房间里,只剩目贺医生以虫吟般的低沉嗓音徐缓地唱念着,听着听着,金田一耕助几乎要进入沉沉的梦境里了……
  (不可以!)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呐喊着。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催眠了!)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提醒自己。
  为了使自己保持清醒,金田一耕助四处张望,突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只见左边的三岛东太郎,似乎已到了忘我的催眠状态,而他放在圆桌上的那两只手,只有右手戴着手套。
  金田一耕助觉得有些奇怪,他仔细端详着东太郎的手,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来。
  此时三岛东太郎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不过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抖动的幅度很小,明显地与其他手指不同。
  金田一耕助立刻明白了,原因是他少了两根手指头,为了遮丑,他一直都戴着手套。
  弄清楚了三岛东太郎手套里的秘密后,金田一耕助又转移视线,随意地往自己的右边看了一下,这一来,又让他发现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的右边坐着菊江。菊江双手放在圆桌上,她的左手小指从第二个关节处断掉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盯着菊江的手指看,不料,菊江用她的左手肘戳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侧腹,并以下巴示意,叫他看着前面。
  金田一耕助抬头一看,却发现坐在正前方的目贺医生,正以愤怒的眼神狠狠瞪着他。
  金田一耕助就像小学生在教室里恶作剧被老师当场逮住一样,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搔着头。他发现搔头也不恰当后,又赶紧把手放在桌上,眼睛也半闭起来。
  菊江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拿出一条手帕盖在左手上,然后,又继续把眼睛闭起来。
  金田一耕助心里明白,此刻现场除了他之外,起码还有菊江不相信自贺医生的妖术,并且也是清醒的。
  目贺医生的语调渐渐变得高昂、激动起来,秋子好像是配合着这个节奏似的,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直盯着秋子看。
  秋子已经完全进入催眠状态了,在她那张像洋娃娃般的脸上,只见一片迷惆的神情,一双眼睛恍惚地向前看着。
  金田一耕助猛然想起昨天美弥子说的话:
  “母亲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而且很容易上别人的当。”
  美弥子说的一点都不错,而且照秋子此刻的情况看来,简直是危险极了,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秋子恍恍惚惚地一边向前面看着,一边举起颤抖的右手,然后。她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去摸放在沙盘上那五根呈放射状竹子的其中一根,而蟾蜍仙人,也就是那个目贺医生念经已经达到了高潮。
  这次是美弥子站起来了。看到美弥子站起来,一彦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两人也像秋子一样,用三根手指头去触摸那根指向他们的竹子。
  五根呈放射状的竹子,已有三根被他们占住了,还剩下两根。这两根竹子指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同样地,把右手的三个手指放在竹子上,金田一耕助有点吃惊。
  暂且不提秋子和三岛东太郎(因为还不太了解三岛东太郎),金田一耕助万万料想不到的是:美弥子和一彦,还有刚才还在噗哧噗哧笑的菊江,都会被蟾蜍仙人的咒语镇住,他们不但把手放在竹子上,连眼睛也都是半闭着。
  接着,目贺医生的念经声又慢慢地缓和下来,那音调就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觉时所唱的催眠曲一样低沉、单调。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人,发现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放射状竹子中心的那个金属锥的尖端。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相信卜卦,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家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在中世纪的时候,欧洲曾盛行召灵集会,也是在被幕布遮盖下的房间内进行的,同样的,现场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金田一耕助突然听到一阵爬刮声,仔细一看,原来是锥子正在慢慢移动着。
  锥子在沙上画了一道弧形线后停了下来,然后又好像活过来似的,继续在沙上画了一个半圆形。
  金田一耕助马上发现这和碟仙、笔仙是一样的原理。由于五个男女的手指一起放在竹子上,再加上每个人的手指都轻轻震动着,促使金属锥在沙上缓缓移动。
  刚才已经说过,金属锥可以任意在圆盘的底部和放射状竹子之间的范围内移动,目贺医生则根据金属锥在沙上所画出的圆形来判断运势。这会儿,椿子爵究竟是生?是死?
  金属锥移动得越来越剧烈了。它在沙上总共画了两三个不规则的半圆和弧线,就在那时,天花板的紧急照明灯突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完全熄灭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中,大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同时可以感觉得到有人在叹气,有人在走动。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细地聆听任何一个声响,紧张的气氛让他的掌心沁出一把汗水。
  这股骚动不安的现象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蟾蜍仙人又开始念起经来,于是,这个奇妙的沙卦又开始在黑暗中进行。过了一会儿,灯又突然亮了起来;灯亮的原因并不是紧急照明灯的电力又恢复,而是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赶紧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大家都还保持着紧急照明灯熄灭之前的姿势。他拿出手帕,擦掉手心里的汗水。
  当电灯亮起的时候,目贺医生立刻停止念经。秋子像得到解脱似的,瘫坐在椅子上,老太婆信乃赶紧扶着她,像安抚小孩子似地拍着她的背。其他的四个人,也陆续坐回位子上,大家都像经历过一场灾难般,人人都满头大汗。
  目贺医生又喃喃自语地念了两三句祈祷词,然后才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看着沙盘。金田一耕助也跟着站了起来,向盘子的中央看去。
  链子已经停止移动了,而沙上却画着一个奇怪的图形。在刚才那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旁边,此刻又多了一些像是火焰般的线条,金田一耕助立刻联想到是古代宫廷寺院所使用的火焰大鼓(日本人举行祭典时,仪队所用的鼓上绘有类似火焰的图形标志)。
  “啊!这不就是火焰大鼓上的图案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道。
  正在看沙上图案的目贺医生,听到金田一耕助提起火焰大鼓,突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异样的惊奇。
  目贺医生又继续凝视着那个火焰图案好长一段时间后,显得非常担心似地看了看秋子,然后又与老太婆信乃四目相接,彼此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着玉虫伯爵和新宫利彦。
  金田一耕助顺着目贺医生的目光看去,发现玉虫伯爵、新宫利彦以及信乃等人比目贺医生还显得震惊呢!
  他们也是一动也不动地瞪视着沙上的几个不可思议的图形。
  吃惊的还不仅是他们,美弥子、一彦,甚至连一彦的母亲华子,也都吓得目瞪口呆。
  惟一没有被吓到的是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两个人。他们不断地眨着眼睛,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人。
  玉虫伯爵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他那充满愤怒的眼神往每一个人看去,并说:
  “谁?是谁在恶作剧?”
  没有人回答,一片寂静。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岛东太郎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窗帘拉开一些,然后对着门缝跟来人讲话。来人好像是阿种,隔着门,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讲什么。
  三岛东太郎听了以后,往走廊上探出头,又好像在聆听什么,不久又把窗帘一拉,把门打开了。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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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笛声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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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魔吹着笛子来)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正是三岛东太郎把门打开的时候。之后侦破这桩案件中,又听了无数遍。
  在这幢死气沉沉的宅邸里,笛声幽幽回荡,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气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着每张呆愣的脸孔,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刚才火焰图案出现时,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应该说秋子满脸恐惧、惊疑,让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这时,她紧紧抓着老女佣信乃的双手,像小孩般吓得发抖,当长笛的旋律变得激昂强烈时,秋子更是拼命用双手掩住耳朵。
  “啊!老爷吹着笛子回来了!谁?是谁?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锐、激动的叫声惊得回过神来;美弥子则神情严肃,推开层层人群,冲出房外。
  一彦见状,上刻跟在她身后,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此时走廊上亮着明晃晃的壁灯,美弥子在最前而狂奔着。
  美弥子后面是一彦,一彦之后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后面则跟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尽头、长笛的声音更清楚了,那声音好像是从会客室方向传过来的。
  美弥子一马当先跑进会客室,会客室和刚才金田一耕助他们离开时一样,门是敞开着的,里面也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那凄厉的笛声仍幽幽怨怨、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啊!美弥子,上二楼!”
  一彦说完,马上向二楼跑去.美弥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后面跟着,而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也带了一群人上来。
  一群人来到楼梯口.全部站着不动,只见二楼一片漆黑,不过笛声确实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谁?谁在那里?”
  美弥子颤抖地喝问着,然而除了饮泣般的笛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谁在那里?”
  美弥子又大声问着,这次还是没人回答,她只好按下墙上的电源开关,楼梯顿时亮了起来,这时,笛声更稍稍走调,仍不停地吹奏着。
  “美弥子,去看看吧!”
  一彦爬了五六层阶梯时,美弥子虽然略略迟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与三岛东太郎紧跟在后面,菊江也不落人后连新宫利彦和华子也都上了二楼来了。
  靠走廊左边有两三间房,笛声像是从第一间房里传出来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脚步,动都不敢动。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喘着气,死命抓着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亲的书房!”
  书房门微微开着,透出像萤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将门推开。只见书房内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声音的来源。
  “金田一先生,谁在里面?”
  美弥子在后头问。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摇摇头。
  “美弥子,这房里是否有留声机?”
  “留声机?啊!原来如此,是唱片呀!”
  美弥子一听,立刻跑到门进,打开电灯开关,房里顿时通明。
  书房里的摆设与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称,墙角摆了一架留声机,那阵凄凉的笛声,就是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是谁?是谁在恶作剧?”
  知道是唱片后,美弥子松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留声机旁。这时,唱片却自动停止了,仿佛暗示着恶魔已经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恶魔吹着笛子来》。
  大家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不久,美弥子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对金田一耕助说: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去看看母亲。”
  她的表情严肃中带点怒气,正要下楼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弥子,请留下来,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然后,他转身向站在门边的一彦和三岛东太郎说:
  “你们两位下楼去,告诉大家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请大家放心。”
  一彦默默地点在头,走下楼去,三岛东太郎跟在他身后。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声机旁,就着灯光读唱片上面的标题。
  “哟!这是你父亲的作品呢!”
  他有些惊讶地说着。
  金田一耕助从未曾听过这首曲子,所以并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声,竟是椿英辅的创作曲目!
  美弥子默默地点苦头。
  “那么,演奏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亲吧?”
  美弥子仍一语不发地颔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盘上,并转身对美弥子说:
  “美弥子,请坐,站着说话挺累人的。”
  美弥子看着金田一耕助,虽有些犹豫,但仍柔顺地坐了下来。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显现出过度紧张后的疲劳,眼眶四周泛着一圈黑色的阴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怜。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边坐下。
  “美弥子,为什么刚才大家一听到笛声都那么吃惊?也许在明知没有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些令人害怕的声音,谁都会惊讶,但是,我看到大家惊讶的程度,简直有点离谱,是什么原因让大家那么惊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那首曲子……”
  美弥子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是父亲的遗作。父亲不但作了那首曲子,还自己吹奏,不过唱片发行后不久,他就被卷入天银堂事件,之后就失踪了。”
  美弥子极力克制自己哽咽的声音。
  “那首曲子你也听过了,那是父亲留在人间的纪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满诅咒、憎恨,因此母亲一听到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亲把对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浓缩在这首曲子中,所以自从父亲失踪后,母亲就把家中仅剩的五六张唱片全部销毁得一干二净。”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头深锁,说:
  “全部都销毁了?那你的意思是,家里根本没有这张唱片?”
  “是的。”
  “但是,这张唱片……”
  “就是因为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大家才觉得诡异啊!”
  美弥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谁拿来的?又是为了什么?”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里踱步。
  “(恶魔吹着笛子来),名字取得还真贴切,但这究竟暗示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美弥子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亲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恶魔吹着笛子来抒发自己对日本战后社会的混乱现象的看法吧!”
  “原来如此。”
  “但是,母亲对此却有另外的感受。据她说,恶魔就是我父亲,终有一天,父亲将会变成恶魔,吹着笛子回来报仇。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父亲失踪后,他那支用黄金打造的长笛也不见了。”
  “黄金长笛?”
  “是的,那是父亲最心爱的长笛。一般长笛都是银或木制的,音色并不完美,只有黄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亲特别订购了一支黄金长笛。那张唱片就是用黄金长笛演奏的。”
  “那支长笛在你父亲失踪后就不见了?”
  “是的,因此母亲才会认为父亲带着那支长笛变成恶魔,吹奏着那首曲子,找家人报仇。我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刚才突然听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种错觉,以为真像母亲所说,父亲吹着笛子回来了。”
  美弥子也许是想起刚才突然听到的笛声,一脸惊惧的样子。
  “看来,你父亲对笛子满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美弥子这才眉头微扬,有点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宫廷乐师,单单就长笛演奏而言,我父亲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罢了。父亲曾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法国去,跟随莫伊兹学习长笛。”
  美弥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莫伊兹是当代闻名的长笛演奏家,如果父亲换个生存环境的话,他一定可以借着长笛扬名于世,不至于像玉虫舅公或新宫舅舅所说的那么无能。”
  美弥子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浑身上下充满了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虽也替椿英辅感到悲哀,但脸上却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美弥子,照你这么说,今天晚上的笛声,也许有某些重大的意义也说不定。不过,恶魔吹着笛子来,到底是谁?为什么吹笛子呢?”
  美弥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浑身颤抖的美弥子面前,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
  “美弥子,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问你,今晚放唱片的家伙是谁,你是否心里有数?”
  美弥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毯,慢慢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从下手的时间与机会而言,除了阿种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现场。难道是有人从外面悄悄溜进来?”
  “那个叫阿种的会做这种事吗?”
  “我想不会吧!她一向支持父亲,根据我的观察,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同情父亲;父亲也十分疼爱她,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咦?难道她会做这种事吗?”
  金田一耕助亲切地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你的猜测未必正确,毕竟不是只有阿种才有机会来放唱片,刚才参与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机会。”
  美弥子十分震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语调急切地说:
  “为什么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从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停电,等到九点,电源就会自动接上;所以他趁八点半一停电,就立刻潜进书房,把唱片放要,插上插头,打开开关。由于停电,即使打开开关,唱片也不会转。他弄好这一切,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去卜卦。卜卦进行到九点,电力公司开始送电,因为留声机的开关是开着的,因此,唱盘自行转动,笛声便播放出来了。”
  美弥子屏息听完金田一耕助的分析后,全身战栗地问道: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首先,他之所以让大家听这首曲子,目的是在胁迫众人,但是他又不希望被人认出来;其次……”
  “其次怎样?”
  “我猜,他是想把你们的注意力从卜卦现场转移到其他地方。”
  “怎么说呢?”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想问问你,刚才在进行卜卦时,沙上曾出现一个奇怪的符号,那到底是什么符号?为什么每个人一看到那个符号,都露出十分惊讶、害怕的表情?”
  美弥子闻言随即脸色大变,颤抖的声调里透出强烈的惊惧。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到那个符号会那么吃惊,不过,我倒是曾经看过一次和那相同形状的符号。”
  “什么时候?在哪里?”
  “那是父亲的遗体在雾峰被发现时。那天我去认尸,却发现父亲衣服的口袋里有本小小的日记簿,我想,也许可以从日记簿里找到父亲的遗书,因此便很仔细地把每一页都翻阅一遍,只见其中的一页上画了和那记号一模一样的图形,而且那上面……”
  “上面怎么样?”
  美弥子深呼吸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着说:
  “写着‘恶魔的徽章’等字样,那的确是我父亲的笔迹。”
  “恶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嗯,当时我并不特别在意,我想,说不定是父亲临终前脑中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才这么写的,不久我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晚突然在沙上出现这样的记号……”
  “家里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父亲的日记中画有这个记号?”
  “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和我一起去认领遗体的一彦曾看过。那本日记簿是父亲的遗物,我就把它带了回来,也许家里的人也都看过,我想它现在应该在母亲手上。”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当时目贺医生。玉虫伯爵、新宫利彦及那老佣人信乃非比寻常的惊讶表情,毫无疑问,他们一定看见过那似火焰般的奇妙图案,甚至知道其中的秘密。
  “美弥子”
  金田一耕助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美弥子。
  “刚才停电的时候,你在哪里?”
  美弥子乍一听到这句问话,先是不明所以,并以困惑的眼神注视若金田一耕助,等她领会出对方的意思,不由地涨红了脸,带着怒气反问:
  “难道你怀疑是我放这张唱片的?”
  “唉呀!美弥子,别这么激动好不好,我只是顺口问问罢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巡视整间书房。
  “停电后没多久,你母亲就听到有人从这房间走出去的声音。”
  “我母亲?”
  “嗯,是的。那时我正和你母亲在会客室里闲聊,后来菊江来叫我们去卜卦室。我们正要一起去的时候,刚好停电了,于是我们在黑黑的走廊上呆立了一会儿。就在那时,你母亲听到脚步声,她说有人走进老爷的书房。”
  “是真的?”
  “嗯,当时你母亲非常害怕,我和菊江却什么也没听见,而这时阿种正好拿着手电筒来了,所以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你母亲说的没错。那时确实有人到这里来摆唱片。”
  美弥子又是一阵颤抖。
  “我母亲的听力十分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得过她,这也许是她的特长吧!”
  美弥子温柔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生你的气。只是家里发生这种事,谁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当然也不例外。”
  “美弥子,我理解。”
  “老实说,停电时我正躲在自己的房里哭,因为趴在床上,所以不知道停电了。其实我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尽管我尽最大努力强迫自己不要这么想,但是我还是办不到。您想想,对于一位初来我家的客人,她却想去勾引他,真使我感到无地自容。”
  美弥子说到这里,双肩颤抖,悲伤得垂下眼睑,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由于美弥子并不漂亮,而她母亲又太美丽,才使她有意无意地强装严肃。此刻金田一耕助看到她垂头丧气、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觉得十分心疼。
  他本想安慰她,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适当的词句。
  这时,美弥子突然抬起头来。
  “对了,你不妨马上询问每个人,他们停电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嗯,下楼去问问看也好。不过,我想恐怕是白费心机,因为当时一片黑暗,即使有人说谎,我也无可奈何。”
  美弥子紧咬嘴唇,露出奇异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同走下楼,菊江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书,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彦则呆呆站立着,看着壁炉上挂着的油画。
  菊江看到他们两人,立刻把书放下,起身说道:
  “美弥子,听说那笛声是从唱机中传出的?”
  美弥子不作答复,只是偏过头去,尽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弥子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追问道:
  “查出来是谁放的吗?”
  “还不晓得。”
  “是吗?至少不是我!”
  菊江对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说: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证,虽然我不晓得是谁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电后没多久的事,那时秋子夫人不是还很害怕地说二楼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个时候跑进老爷的书房。那时,金田一先生、我,还有秋子夫人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弥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菊江,然后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菊江小姐,你还真聪明呢!把放唱片的时间算得刚刚好。”
  “这种小事我还可以应付嘛!当笛声响起时,除了阿种以外,家里每个人都在卜卦现场,而阿种并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可见是自己人做的。这样一想的话,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电机会恶作剧的。”
  “菊江小姐,你怎么知道恶作剧的人也参与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弥子,又看看一彦。
  “如果你对这个家庭的认识深一点的话就会知道,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怀疑、憎恨、惧怕、诅咒,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觉得大家随时都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每个人都想给别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弥子,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美弥子虽然怒气冲冲,却也没表示任何意见,大概她也认同菊江的话吧!
  金田一耕助对眼前这个菊江似乎更感兴趣了。
  前面提过菊江是个纤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弥子那张总像是在生气的绷紧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
  (所谓战后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样吧!大大的眼睛,微耸的颧骨,抹着浓艳的口红,不在乎礼貌,有些口无遮拦。)
  美弥子面有温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后马上转头去问一彦:
  “一彦,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一彦还没回答,菊江却插进来抢先答话;
  “卜卦已经暂停了,你母亲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来还满严重的,一彦的母亲和信乃已经扶着她先回房休息,目贺医生还帮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医生今晚会留下来照顾你母亲。”
  菊江说这些话虽无恶意,但语气上明显流露出讽刺的味道,美弥子感到被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菊江不理会美弥子,仍旧笑嘻嘻地说道:
  “玉虫伯爵走回自己房间之前,还告诉我他要喝个痛快呢!他那个人呀!血压那么高,医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听,不过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爱怎样就怎样。美弥子,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美弥子带着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后她挺直腰背走出房间,站在门口,朝金田一耕助说: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亲的情况,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这样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会儿,仔细观察这一家人,听到美弥子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于是他落寞地在会客室内到处张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菊江有点不怀好意地问着。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儿去了?”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说。
  “你的帽子?我记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间外面嘛!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个人一起来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里。
  刚才停电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无意中顺手把帽子放在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门的左侧有一张黑色的、坚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只唐代描金花瓶,由于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顺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这真是个好地方呀!”
  菊江笑着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却因重心不稳而往一边倾斜。
  “啊!危险!”
  一彦和美弥子慌忙从两边伸手扶住花瓶,不过这喊叫声仍把在屋子里的三岛东太郎引了出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来,东太郎,帮忙拿一下吧!”
  “我来试试。”
  三岛东太郎上前试了试,但仍无法把帽子拿下来,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着龙的图案,龙头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内衬,当三岛东太郎用力把它拉下来时,帽子却嗤的一声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爱的帽子给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别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这时,房里突然传来怒喝声:
  “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悄悄往屋里一看,原来是玉虫伯爵。
  玉虫伯爵把刚才目贺医生坐过的椅子转过来,一只脚翘在上面,旁边还有一个威士忌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双眼里布满血丝。
  圆桌上放着一个沙盘,沙盘内仍留有刚才卜卦时的图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类似神像之类的东西,放在屋子的右手边,靠黑色窗帘前面的那张高脚桌子上。
  (刚才有这种东西吗?)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头,立刻发现刚才那盏紧急照明灯竟照不到神像这个角落。
  (啊!我竟然没注意到这点……)
  金田一耕助正静静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玉虫伯爵的火气又爆发开来。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吓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头。
  “我把他放在这里不管,他生气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摆走进房里,此时三岛东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来。
  “对不起,有些破损了。”
  “啊!没关系,不要紧。”
  “一彦,你送客人到门口,我得去看看母亲。”
  美弥子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所以一说完话,立刻转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她的背影,这时,从敞开门的房间里传来菊江撒娇的声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这样喝下去怎么办哟!万一被医生知道了,准会被骂个半死的。咳!什么,你说那个讨厌鬼?那家伙像个流浪汉嘛!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些话显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当一彦把他送到门口时,他立刻快步离开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馆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一回到住处,立刻给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电话,但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觉得很失望。
  从昨天开始,他就不知道给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电话,希望在开始调查椿英辅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见个面,了解一下椿家和天银堂事件的关系。
  当晚,金田一耕助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钻进被窝里,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的脑海中旋转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脸,还有那长笛声,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议的符号。
  天渐渐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的时候,松月旅馆的女佣来敲门。
  “先生,有您的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
  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放在枕边的手表,时间是六点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来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从床上跳起来,穿着睡衣走到客厅,一颗心却狂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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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05-20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弥子吗?”
  “我是美弥子,椿美弥子。金田一先生,请您马上来,发生事情了,昨晚,终于……昨晚,终于……”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金田一耕助听得不太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喂,美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请您赶快来,杀人了!家里……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来……杀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挂上电话,立刻从客厅冲回房间,换了衣服,又冲出旅馆,直往椿家奔去。
  啊!恶魔终于吹着笛子来了。
  椿家的第一幕惨剧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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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血案发生在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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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虽然已是九月底,但这天的早晨却分外闷热。
  金田一耕助搭乘拥挤不堪的电车在六本木车站下车之后,朝着椿家的府邸走去。正好是上班的时间,路上人来人往,十分嘈杂。
  前面曾经提过,这附近的房子因为受到战火的波及,几乎都烧光了,惟一剩下的就是椿家。
  椿家的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尽管每个人脸都有种按奈不住的亢奋,但是周围的气氛却仍十分凝重,而且还可以感受到一丝的不安。
  其实椿家的房屋虽然还算完整.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不但庭院的花木被流弹射中而烧得焦黑,就连围墙也显得残破不堪。
  以椿家当时的经济情况,根本没有余力来修补,因此他们就用一些石头、木板等东西暂时挡着。这天早晨那些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就是从这些围墙缝隙里钻进院来,围在房屋前,后来才被警察赶了出去。
  这天早上,警察十分忙碌,他们除了要驱赶看热闹的人群之外,还到处和无孔不入的新闻记者起冲突,认真得简直像在镇压暴徒似的。
  一班班来来往往的电车从旁边经过,车上的乘客也相当好奇地向这还张望。
  (报纸上还没登出椿家发生杀人命案的消息之前,这里就已经轰动成这个样子了。一旦真有什么重大消息,这里岂不是要被踏平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起来。
  事实上,椿家命案之所以如此轰动,是有以下几个原因的:
  第一,这是当时最受瞩目的所谓“斜阳族”的命案。第二,这桩命案必然和椿英辅的失踪有关联。至于第三个原因,也许当时一般人还不知道,因为这也和不久前曾轰动一时的天银堂事件有关系。正因为如此,警方极为重视这个案子,并全力组织侦办。
  而金田一耕助来到现场,也使警方兴奋不已。
  金田一耕助穿过重重人群,经过许多关卡,好不容易抵达了命案现场。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衣衫褴楼、戴着一项既破又旧而且还皱得不成样子的帽子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是等等力警官,无论美弥子再怎么替他说明、辩解,金田一耕助也会像那些新闻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一样,被这些情绪激昂的警察赶出来。
  “啊!这真是一场大风波呀!警官,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亢奋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一边从人群中挤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傻笑着问。
  等等力警官却是一副哭笑不得、尴尬不已的样子。
  “金田一,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而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实在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哩!”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异常沙哑,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向他深深看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非常熟悉,在昭和十二三年的时候,等等力警官遇到难以解决的案子,都是靠金田一耕助的帮忙才破案的。因此,从那个时候起,等等力警官就很佩服这个一头乱发、矮小又貌不惊人的男子;而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尊敬这位爽快干练的警官。
  两人以英雄惜英雄之心结成忘年之交,不过金田一耕助倒是第一次看到等等力警官这样烦恼。
  “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有人被杀了吗?是谁?”
  等等力警官以锐利的眼神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刚才美弥子打电话来,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好吧!跟我来。现在大概正在拍现场照片。”
  不管是接待室或是走廊,到处都有戒备森严的警察,但是却没有看到椿家的任何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官带到昨晚举行卜卦的房间,他好奇地向站在房门前的两个警察询问:
  “这里就是命案现场吗?”
  警察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的,金田一先生,听说你昨晚到过这个房间?”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跟着等等力警官走进房间里,只见摄影人员正在拍摄命案现场的各种情形。
  他一边躲着闪光灯,一边迅速地扫视着房间,没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呆立在房间一角的目贺重亮医生和三岛东太郎。
  他们两人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进来,显出十分吃惊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们两人站在这里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房间里的死者身上了。
  房间和昨晚一样,正前方那片黑布帘还拉着;中央的圆桌和围着桌子的十一张椅子也和昨晚一样排列着。但是在一进门的右边,有两三张椅子倒了过来,玉虫伯爵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什、什么?被杀的是玉虫伯爵呀!”
  金田一耕助吃惊得连说话都给巴起来。
  “对啊!金田一先生,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坦白地说,金田一耕助虽然没有看到现场的情形,但是在听到美弥子的电话时,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秋子的脸。
  摄影师们正围着尸体不断地拍照,金田一耕助为了不妨碍他们的工作,就远远站在旁边观察。
  可以看得出来,玉虫伯爵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上,因为他那一头白发已被血染成暗红色,而流出来的血也把地毯弄湿了一大块。此外,在离尸体约一公尺左右的地方,还有一个类似神像的、黑黑的东西倒在那里,上面有一块红黑色的印子。
  按现场情况来看,玉虫伯爵应该是被这个神像打伤的,不过暂时还不能肯定。
  玉虫伯爵细细的脖子上绑着一条黑领巾,它不但紧紧勒在玉虫伯爵的脖子上,而且还打了一个死结,照这情形看来,玉虫伯爵似乎是被这条领巾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仰躺在地上的玉虫伯爵,只见他两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想要求救的样子。
  (玉虫伯爵在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什么难以形容的恐怖事情呢?)
  金田一耕助又慢慢观察尸体的肢体部分:玉虫伯爵的后腰带松了,衣服也半敞开着,此外他的两只裤管卷起,尤其是右脚部分,连大腿都露出来,可以想见他被杀之前曾激烈地反抗过。
  由于他的衣服半敞开着,因此,金田一耕助可以看到尸体从胸部到腹部滴下一串鲜血。
  尸体的脚上虽然穿着夏天的薄袜子,但两只拖鞋却飞到离尸体相当远的地方。
  “警官,这样可以了吗?”
  摄影人员大声向等等力警官请示。
  “嗯,再把桌上和房间四周仔细拍一下。”
  “好的。”
  等摄影师移开镜头后,金田一耕助才慢慢走近尸体。只见尸体的四周有一片沙子,而沙子的上面还散布着斑斑血迹。
  金田一耕助低头看死者的脸部。
  “警官,被害人生前好像被人打过耳光哟!”
  “嗯!我也这么认为。你看,衣服上、胸部和腹部的血迹,会不会是鼻血呢?”
  “不过,死者的脸上居然没有沾到一滴血,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呢!”
  “嗯,好像被人擦过的样子。喂!你看,那里有一条手帕。”
  金田一耕助朝着警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一张四脚朝天的椅子下,果然有一条揉成一团的血手帕。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问道:
  “是谁把血擦掉的?”
  “这我就不晓得了。如果是凶手,他干吗要这么做呢?若不是凶手,又会是谁呢?总之,一定有人把他脸上的血擦掉了。啊!你看,沾在衣服上的血也有被擦过的痕迹。”
  等等力警官大声对金田一耕助说。
  看到这情景,金田一耕助心里更疑惑了。
  “警官,凶手既然已经把人杀了,为什么还把血迹擦掉呢?”
  “谁知道呢!其实,这整个案件就是一团谜呀?”
  等等力警官一面皱着眉,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
  金田一耕助把视线移到摄影师正在拍摄的圆桌上。
  沙盘虽然仍像昨晚一样还摆在圆桌上,但是架在上面的五根放射状竹子却已经被人折成好几段,丢在各处;沙盘里的沙则散落满桌,被染成暗红色。
  金田一耕助屏住气息,凝视着那些血迹,突然间,他睁大了双眼,看到那个大沙盘的沙上浮出一个黑红色血迹印出来的图案。
  这个图案正是恶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立刻朝目贺医生看去,目贺医生也注意到这个图案了,他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他故意干咳了两声,然后赶紧把脸转开。而三岛东太郎则满头雾水、一脸不解地看看恶魔徽章,又看看他们两人。
  金田一耕助又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个长约七八公分,宽不到五公分的椭圆形图案,和昨晚出现在沙卦上的图案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昨晚在沙盘上的图案已经不见了,无从比较。
  金田一耕助朝等等力警官看了一眼。
  “警官,这个恶魔的徽章别忘了拍哟!”
  “恶魔的徽章?”
  “对啊!千万别忘了拍照!”
  眼看着现场的摄影终于结束了,等等力警官使了一个眼色,在走廊上站着的两个警察马上进来,并把门关上。
  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其中的一扇门上,有一道相当大的裂缝,看样子好像是被斧头砍破的。
  警察把门关上后,再从里面挂上门钩、上锁,然后把黑窗帘拉过来,只见黑窗帘上溅了一片血迹。那血清还半干半湿,看来命案发生时,窗帘是拉上了的。
  “目贺医生,命案现场是这样的吗?”
  等等力警官问目贺医生。
  “不,还有气窗。”
  目贺医生说完,转头向三岛东太郎求证。
  “东太郎,气窗好像也是关上的吧?”
  “对,我是从外面打开的。”
  “好的,那把气窗也关起来。”
  有一个警察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门进,然后站在椅子上,把细长的气窗关上。
  警察把所有的气窗都关上之后,等等力警官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房内四周,并看看自贺医生和三岛东太郎。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仿佛有着一丝狐疑。
  “你们今天清晨三点左右发现这桩命案时,房间里的情形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是的。”
  目贺医生皱着眉回答,又不安地看着三岛东太郎问:
  “东太郎,是这样没错吧?”
  “嗯,门上的裂缝是我用斧头劈开的。然后,我再从那里把手伸进去,挑开门钩,再拉开门锁。”
  三岛东太郎一边说一边在房间四处东张西望着,右手依旧戴着手套。
  等等力警官瞪视他们两人的眼神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也就是说,当你们进来的时候,房间内除了被害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对吗?而且,这片窗帘后面的窗户,也全都是从里面上锁的,对吗?”
  金田一耕助一直注意听目贺医生和警官交谈,这时他突然开始用力搔起头来了。
  “那、那么说,警官,这、这是密室杀人案件?”
  他结结巴巴地说。
  等等力警官望着金田一耕助,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而被害人除了后脑勺有两三处似乎是被神像打伤的伤口外,还有一个大裂口;脖子上也被领巾紧紧勒住。不过我想,他的致命伤大概是后脑勺的伤口或是窒息而死,虽然真正的死因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后才能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死者绝对不可能自杀!”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接着说:
  “另外,从那扇气窗向房里窥探命案现场的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美弥子和女佣阿种,以及被害人的小妾菊江。他们在破门进来后,除了被害者外,都没有看到其他人,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上,这种事除了密室杀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呢?可是天底下真有密室杀人的事吗?杀人者怎么离开现场呢?”
  等等力警官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高昂,两颊也涨得通红。
  金田一耕助也分外亢奋,他的头发被自己搔成一个大鸟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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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神像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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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相组的人撤离后,尸体就被装上救护车运到鉴定组解剖,至于现场则一片凌乱,宛如暴风雨过后一般惨不忍睹。
  鉴定组那班人马为了采集嫌犯的指纹,东一块西一块地撒白粉,再加上鲜血四处飞溅,整个卜卦室呈现出一幅哀戚的画面。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查看了三片窗帘,也仔细推敲从窗户向外看的情景。其中有两扇面向院子的窗户,为了隔音,每一扇窗都做成双层,为了防盗贼,还加装了间隔细密的铁窗。
  金田一耕助试着摇动每一扇铁窗,一边检查一边说:
  “看来即使不上锁,这里的窗户也滴水不漏。”
  说完,他把左右两扇门关上,闩起来,重新巡视了屋内一遍,然后问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当你们赶来的时候,房内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当你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这里除了被害人,没有其他人在对不对?”
  目贺医生神情黯然地点点头,三岛东太郎则露出不解的眼神,斜着眼睛看看金田一耕助,再看看等等力警官。
  “因此大家都觉得凶手行凶后,就如烟云般消失不见了!但事实上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对方一定是用某一种方法杀了人之后,再把房间门窗关闭起来。警官,你看凶手有没有可能从门上的气窗逃走?”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个刑警站到椅子上,看能不能从窗口逃出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凶手若想从那里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宽度虽然够,但高度却有问题,再怎么瘦小的男人也无法从那里钻出去。
  “可以了,谢谢!由这个示范动作可以知道:要想从这扇气窗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金田一耕助面带微笑地说,“凶手行凶后,大可以从房门走出去,何苦大费周折地从这么小的窗子钻出去呢?换句话说,凶手是以某种方法从外面把门闩上、锁住,再把窗帘拉上的!”
  “不,等一下!”
  目贺医生轻咳了一声。
  “说到窗帘,我觉得窗帘原本就是拉上的,从窗帘被血溅到的情形来看,我想……”
  “啊!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马上点点头说:
  “这样的话,凶手只要轻轻掀起窗帘走出去就行了,所以凶手要做的事只剩下两件……就是扣上门锁再闩住。”
  金田一耕助说完,仰头看着气窗。
  “你的意思是……”
  等等力警官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举例来说吧!凶手在走出房间以前,先用绳子绑在门把和门闩上,然后,再把绳子从窗户抛出去,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后,就可以站在走廊的台子上,像钓鱼一般利落地抽动绳子,把锁按下,扣上门闩,然后再灵巧地把绳子从门把和门闩上扯落。换句话说,他从一开始就安排好这一切,只要从外面把绳子抽回去,就可以关上窗户,完成一桩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案。”
  “简直是胡说八道!”
  正在仔细分析密室杀人的金田一耕助,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只见目贺医生怒眼圆睁,不认同地说:
  “凶手干吗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不管这个房间是不是从里面上锁,都一样有人被杀了!他为什么要用绳子把门锁上、扣住?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听你说了刚才那番话,我发觉你一点常识也没有。要不然,你去试试看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这些动作……金田一先生,你想想:凶手犯案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巴不得快点逃离现场,他怎么会有时间从外面搞这些名堂?我看你还是别胡说八道了!”
  目贺医生挺着大肚子,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同时还吐了一口痰,以表示对金田一耕助的不满,让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
  目贺医生见了,立刻眼露凶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走路的样子可笑?”
  金田一耕助慢慢吸了一口气后说:
  “医生,真对不起,我绝对赞成你的说法。”
  “赞成什么?”
  “我是说,我赞成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意见,只不过等等力警官一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所以,我才觉得凶手设计出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向我们挑战啊!”
  “胡说!”
  目贺医生不耐烦地回敬了金田一耕助一句,接着又说:
  “第一,凶手到底有没有必要将现场密闭后再离开?如果他只是想混淆被害人的死因,让人分不清是自杀或他杀,将现场密闭,弄成看起来像自杀的样子,这还有可能,但是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他杀,凶手干吗要多费力气,甘冒被人看到的危险,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这时,等等力警官不满地插嘴说:
  “金田一先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而且照你们所说,命案现场确实是密闭的,难道是你们这些人说谎骗人不成?”
  “你说什么?竟然说我骗人!”
  目贺医生听到等等力警官这样说,更是尖着嗓门叫道:
  “我为什么要说谎?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管这房间是不是密室,有人被杀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目贺医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金田一耕助见状,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唉呀!警官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更何况又没有人怀疑你和东太郎的话呀!对了,东太郎!”
  “啊?”
  刚才就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三岛东太郎,冷不防被金田一耕助叫了一声,吓得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我倒忘了问到底是谁第一个发现命案的?”
  “是菊江先发现的。”
  “菊江她……唉!算了,这种事等一会儿再问她本人好了。还有,菊江一发现命案后就立刻去告诉你们吗?”
  “是、是的。菊江从气窗向里面望,吓了一跳,才把我找来,毕竟这个家里的男人只剩我一个了;而新宫先生一家则住在旁边那栋房。我一听她这么说吓了一跳,立刻冲到这里来,因为门被反锁,只好和菊江一样,站在走廊的台子上,从窗缝向里面瞧。”
  “那时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吗?”
  “是的,因此菊江才能看见屋里的情况。”
  “哦!原来如此。当时你立刻觉得这是一桩谋杀案,对不对?”
  “那倒没有。您待会儿从窗缝中看了就会明白。因为缝隙太狭窄了,连头都伸不进去,因此只能看到房间里的一部分。当时我看到的只有玉虫老爷的脚,根本看不到他的头;是菊江注意到有一个卜沙卦时出现的记号,接着又发现那里有一片类似血迹的东西……”
  “当时你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记号了吗?”
  “这个嘛……”
  三岛东太郎稍微回想了一下后说:
  “我没注意到。”
  “当时菊江说了些什么?”
  “她说玉虫老爷一定是喝酒太多了,引起脑溢血。当时我也这么想,后来菊江把目贺医生也叫来了。”
  “哦?目贺医生昨晚睡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三岛东太郎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却十分尴尬。
  金田一耕助觉得奇怪,正想再接着问,背后却突然爆发出目贺医生一串恶毒颤抖的笑声。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哈、哈……”
  像被电击中一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医生;目贺医生一脸恶毒、阴险的笑容,一副好色贪婪的无赖模样。他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蟾蜍吐气似的,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忽冷忽热起来。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原来如此,你是夫人的主治医生,当然必须随侍左右,以防她发病嘛!”
  “嗯,这倒是真的,谁叫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呢?哈哈哈……”
  目贺医生又发出像蟾蜍般的恐怖笑声。
  (要是美弥子在这里,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想必她一定会把这个厚颜无耻的蟾蜍医生痛骂一顿,以泄满腔怒火吧!)
  “这么说是菊江把你叫起来的?那么秋子夫人呢?”
  “我麻烦信乃代为照顾,幸好阿种伶俐懂事,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因此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美弥子听到嘈杂声自己爬起来,大家都赶到出事的房间去看。”
  “你也从窗缝中往屋里看吗?”
  “是呀!瞧了一下。”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记号?”
  “没有,从那个位置看不清楚。”
  “哦!然后呢?”
  “当时菊江和三岛东太郎都猜测玉虫老爷是脑溢血,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我从尸体的脚部,以及沙上散布的血液量,和呈飞射状喷出的血迹看来,都不像是单纯的流鼻血,因此,我让阿种去叫新宫先生来,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目贺医生则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现在想起来,当初应该由我去请新宫先生才对,这样也许能分辨得更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种说,她在去叫新宫先生的路上看见了椿先生!我不大相信,我想,她也许神智恍馆,看到的是幻觉吧!”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和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觑。
  “你说阿种见到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难以置信地低声问着,目贺医生却带着嘲讽的语调说:
  “也许是阿种过于思念椿老爷而产生幻觉也不一定呢!”
  三岛东太郎瞪着目贺医生的脸,急忙分辨道:
  “不只是阿种,夫人和信乃也……这件事医生也知道啊!”
  “是啊!秋子夫人和信乃也说看到椿老爷了。”
  目贺医生不得不补充说。
  金田一耕助心里愈来愈激动,等等力警官则满脸狐疑,轮番看着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过了一会儿,三岛东太郎又神情黯然地说:
  “夫人因此又再度发病。总之,昨晚这里简直是一团混乱。”
  金田一耕助拼命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尽量保持着较为冷静的语调说: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我待会儿再详细问阿种和信乃吧。不过……新宫先生来了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当时我对新宫先生说,事情似乎不大对,应该立刻叫警察来才是,但是他却坚持不肯。他说,不晓得玉虫老爷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仍有呼吸,该早点送医院抢救。新宫先生平常难得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再加上我考虑到椿家的地位,也觉得尽可能不要报警比较好,因此,我试图破门而入。”
  “一开始,我把手伸过去,由于门缝过于狭窄,手无法活动,无论怎样都弄不开锁,美弥子当时就在我的旁边看,忍不住也伸手进去试试看,结果她也不能把锁弄开,直到东太郎拿斧头来把门缝劈开,我才能从门缝里伸手进去把锁打开。整个经过情形是这样的吧?东太郎。”
  目贺医生反问三岛东太郎,三岛东太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所以你就冲讲来了?那时椅子是……”
  “我知道不能随便破坏犯罪现场,但当时大家乱成一团,我是领头进来的,后面一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跤,摔了个筋斗,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记得有谁去碰过什么东西。”
  “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到过这房间?”
  “我、东太郎、菊江、美弥子、新宫家三个人、女佣阿种……总之,除了夫人和信乃外,大家都到齐了。等我发现到现场情形的确不单纯后,就把女人都赶了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记号的?”
  “这个嘛……啊!对了,那时新宫先生和东太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我心里感到纳闷,便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那东西。”
  金田一耕助转头望着三岛东太郎问:
  “你和新宫先生争执什么?”
  三岛东太郎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我发现新宫先生想毁灭那个记号,所以才出声阻止他。”
  “新宫先生想把那个记号……这么说,那时候你就已经注意到那个记号了?”
  “不,我只是觉得新宫先生的举止有些不寻常,虽然他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却一直在拨弄着沙盘里的沙。我心想,他这样做会破坏现场的完整,等警察来调查时就不好办了,所以才想阻止他,没想到他却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想往前面扔过去,我马上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时,我才注意到那个记号。”
  “原来如此,然后呢?”
  “那时突然听到夫人发出一阵狂叫,她说,她看到椿老爷的人影,于是,她又发病了,接着,目贺医生和新宫先生都飞奔过去看她。”
  “大家都去看她了吗?”
  “不,我、菊江、一彦和阿种都留在这里。又过了一会儿,美弥子小姐也来了.并说要马上打电话给警察.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着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一面顺手捡起地毯上的神像,只见那是座木雕的雷神像,上面还染着一片血迹。
  “这神像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的,一直都放在这个房间里。”
  三岛东太郎回答道。
  “如果这是雷神的话,应该还有一个风神和它配成一对才是,风神呢?”
  “这个嘛……就我所知,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尊。医生,你知道吗?”
  “嗯……我也只知道这一尊。”
  “那就奇怪了,这种神像一般都称为风神、雷神,并且都是一对出现的。”
  金田一耕助握住雷神的头反复端详着。前面说过,这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的神像,不论大小或是重量,都十分适合当做凶器。
  金田一耕助放下神像,拿出手帕擦着手。
  “警官,现场察看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到会客室去问问那些女士们。”
  金田一耕助走出房间,立刻站到走廊上那张黑色的台子,也就是昨晚放花瓶的那个台子上。
  他从窗缝向里面望进去,果然只能看见房间的一部分,但是,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能清楚地看到沙盘上的那个暗红色恶魔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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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黄金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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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被叫到客厅的是菊江。
  “吓了我一大跳!我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田一侦探呀!昨天晚上真是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进门就一直弯着腰,不断地向金田一耕助道歉。
  因为玉虫伯爵遇害,菊江换了一套黑色的丧眼,化了淡妆,但却一点都看不出悲伤的情绪。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很严肃的语气说:
  “菊江小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哟!请你务必确实回答警官的问题。”
  金田一耕助的口气就像是在训诫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菊江吓得赶紧把脖子缩了缩,吐吐舌头。
  等等力警官问她姓名、年龄、籍贯时,她都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当问到她与被害人的关系时,菊江却有些不高兴,她瞪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板起睑说:
  “我是他的小妾。”
  这下子等等力警官反而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仍接着问:
  “喔!原来如此,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关系?”
  菊江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大概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吧!那时我在新桥做妓女,才去不久,是他让我变成女人的。”
  客厅里的警察们突然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倒是菊江一副若无其事、老僧入定的样子,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嘲笑。
  等等力警官也许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所以也就没有继续问别的事情,很快就把重点放在昨晚的命案上。菊江也很爽快地说:
  “金田一先生回去之后,我就去叫爷爷……喔,所谓爷爷就是我那个当家的,我叫他赶紧去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生气,什么话都不肯听,反而还训了我一顿,我只好一个人先去睡觉了。”
  “那时大概几点钟?”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十一点多吧!不过,我也没特别注意。”
  “那个时候东太郎和阿种他们在哪里?”
  “他们大概是不想挨骂,所以先去睡了。”
  “因此你出去后,房间里就只剩玉虫伯爵一个人了?”
  “嗯,对啊!”
  说完,菊江又吐了吐舌头。
  “那时玉虫伯爵怎么样呢?”
  “我刚刚说了,他非常生气,而且还一直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发什么牢骚。”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了吗?”
  “不,他是在卜卦之后才变成那样的。一定是那个火焰图案引起的!总之,他好像一直很担心,而且还怕得发抖呢!”
  菊江说着,又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这对爷爷来说,不,我是说我那个当家的,可是非常稀罕的事哟!我很少看到他怕成那样的。”
  “那么,你离开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我马上就上床了。刚开始我还在等我那个当家的回来,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他,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不过我先声明:我是开着灯等他的。”
  “然后你在三点左右醒了?”
  “是的,我一睁开眼就吓了一跳,因为那时灯还是亮着的,挺刺眼的,而且我那当家的也不在床上。我心想: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彻夜不眠啊!于是我就去那个房间看看,发现电灯还是开着的,门也从里面锁上了,不管我怎么叫,都没有人回答,我才站在那个台子上,从气窗往里面看,没想到竟看到他躺在地上。”
  “那时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脑溢血啦!他有高血压的毛病,所以我才叫他早点休息的。”
  “那么,你有没有向沙盘那边看?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图案?”
  “我没注意到,因为从气窗外看不到呀!”
  “不,应该看得到,而且还很清楚呢!”
  “是吗?那就是我没注意到。”
  “你知道那个图案所代表的意思吗?”
  “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唉呀!真对不起,我说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那个图案为什么会让我那个当家的这样震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知道那个徽章意思的人好像满多的哟!”
  菊江说到这里不禁眉头深锁起来。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问:
  “接着你马上就去叫东太郎是吗?之后的事我们已经听目贺医生和东太郎说了,不过,这其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呢?”
  菊江略想了一下后说:
  “啊!对了,金田一先生,听说阿种和秋子夫人见至到已经过世的椿老爷了。”
  金田一耕助的心跳似乎立时加快了许多。
  “嗯,对于那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我想,那天我如果没有和秋子她们一起去东剧场的话,一定会认为她们是神经病。不过话说回来了,在东剧场的那个人真的和椿老爷长得一模一样哩!当时我一看到他就吓得头皮发麻,因为椿老爷已经死了啊!”
  “那你是不是认为那个长得像椿老爷的男人昨晚来讨?”
  “有可能哟!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到处都有和你长得相像的人吧?有这么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那你觉得那个男人就是椿英辅,还是只是长得像他呢?”
  菊江愣愣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您就饶了我吧!我虽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你这么一问,突然让我有种不安的感觉……”
  “真对不起,那么请你去把阿种找来。”
  菊江离去后,等等力警官和刑警们开始议论着这个女人,大家都一致认为菊江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对她丈夫的死一点都不悲伤;不但不悲伤,而且还很无所谓的样子,更糟的是,她完全没有想要掩饰的念头。”
  不知是谁下了这个结论。
  过了一会儿,阿种就来了。
  阿种的出现,就好像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似的,谈话变得困难而且压抑。
  因为阿种并不像菊江那样对答如流。虽然她对姓名、年龄,以及在这个家待了多久等等问话都回答得很流利(听她说在这个家已经待了六年了),但是一问到关于椿英辅的问题,她就会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
  阿种的说法如下:
  当时目贺医生命令她去叫新宫利彦来,而由于时间紧迫,因此她出门时忘了带手电筒。
  虽然那天晚上的云满多的,但仍然可以透过飘移的云层看到月光,因此庭院里并不算太黑。
  阿种小跑步穿过花园,正在树林间行走时,突然听到某种声音,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笛声,长笛的声音。
  阿种心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但是接着,她又听到一声短音。
  阿种顿时觉得全身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不住地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问:
  “谁?是谁在那里?”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竟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阿种见状,吓得心跳都快停住了,她想大声喊叫,却怎么都叫不出来,只是全身抖个不停,整个人好像被钉在那里似的,甚至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树林里很暗,她只知道对方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至于面相,根本看不清,那人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嘴边,朝阿种吹了一个轻轻的短音——
  那分明是长笛的声音!而且正好当时乌云移开了,月光照在那个人的身上。
  “阿……阿……阿种,你……看……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金田一耕助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等等力警官也紧咬着拿在手上的笔杆,盯着她看。
  此时客厅里充满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阿种身上。
  “没有!没有!”
  阿种非常痛苦地皱着眉,喘了一口大气。
  “月光只是照在那个人的背上,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可是……可是……”
  阿种又喘了一口气,才勉强说出:
  “可是,我看见那个人嘴边的长笛,那长笛还闪闪发光呢!那是……是黄金长笛呀!我家主人最珍爱的黄金长笛……也是……也是跟我家主人一起失踪的黄金长笛……”
  阿种再也忍耐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流出。
  这时,现场陷入一片凝重的气氛里。
  大家都觉得屋子里阴气逼人,每个人都不由地抱紧自己的胳膊,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是想看看身边是不是有什么鬼魅阴魂。
  停顿了片刻,金田一耕助终于打破沉默。
  “阿种,你认为那个人就是你家主人吗?还是有人故意装成他的样子来吓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阿种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只知道那支长笛是我家主人的,虽然……虽然我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张……那张哀怨、忧郁的脸,真的好像我家主人,而且后来夫人和信乃婆婆也……”
  “这件事我们等一下会直接问她们两人。对了,阿种,后来你怎么做的呢?”
  阿种用袖口擦了银眼泪,哽咽地说:
  “我真是笨蛋!当时我应该立刻走上前去才对,像主人那样脾气好又疼我的人,我应该向他打声招呼的,可是……可是,我却不敢……”
  阿种耸着肩,抽抽搭搭地哭着说:
  “那时我实在是吓呆了,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到新宫先生那里。”
  “那你有没有对新宫先生说,你看到了一个很像椿英辅的人?”
  “当然说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后来大家在去沙卦室的途中时,一彦少爷还到附近去看了一下,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有发现……”
  从阿种的口气听来,她好像深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椿英辅。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更玄奥诡异了,大家都紧绷着脸,想不透这件事的原由。
  “好吧!阿种,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尽量掩饰心中急躁的情绪,故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玉虫伯爵遇害后,你有没有从那个房间的气窗向里面看过?”
  阿种拼命地摇头。
  “没有,实在太可怕了,我根本不敢看。”
  “那你知不知道还有谁看过那个房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目贺医生、东太郎和菊江他们都看过那个房间。”
  “对了!美弥子小姐和一彦少爷好像也看过。”
  “新宫先生呢?他没有看吗?”
  “他啊!他是一个胆子非常小的人,甚至比我还胆小,怎么敢看呢?”
  一提到新宫利彦这个人,阿种脸部的线条就紧绷起来,也许是厌恶的关系,那紧绷的脸颊上隐约可看到肌肉在跳动。
  “嗯,谢谢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的”
  阿种两眼无神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慢慢站起身来。
  “要不要我去叫哪位到这里来?”
  “不用了,我们现在还有点事要商量,等一下我们再派人去叫。”
  “好的。”
  阿种恭敬地弯腰行了礼后,正准备要出去,却突然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客厅的门口。
  原来有一个警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引起了阿种的注意。
  “警官!这个东西掉在庭院后的防空洞里,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桩案子有什么关联。”
  那是一个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公分,有点老旧的皮盒子。
  “金田一先生,这个盒子是装什么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正要把它拿过来仔细看时,阿种却慌慌张张地问:
  “对不起,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
  接着她便用颤抖不已的手拿过盒子。
  “这个是……是我家主人用来装长笛的盒子呀!不信你可以给美弥子小姐或一彦少爷看,他们一定更清楚!”
  “装……装长笛的盒子?但是长笛那么长……”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解地问。
  “那支长笛可以分成三段,所以……”
  阿种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确定这是椿英辅用来装长笛的盒子吗?”
  等等力警官听到,立即抢过盒子,把盖子打开检查。
  突然,他好像变成一个化石似的,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盒内。过了半晌,他盖上盖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朝阿种望去。
  “阿种,谢谢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我去叫美弥子小姐和一彦少爷来呢?”
  “喔!不必了,等一下我们会叫他们来。”
  阿种的身影消失后,金田一耕助马上冲到等等力警官的身边,拉住他的手。
  “喂,警官,那个盒子里有什么?”
  等等力警官又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打开盒子。
  “盒子里贴着一块布……还有这个东西。”
  说着,他用手挟出一只镶有钻石的金耳环,金田一耕助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力警官对那个拿皮盒子进来的警察说:
  “泽村,你现在拿着这只耳环到银座的天银堂去调查一下,看是不是一月十五日那天失窃的珠宝之一。千万不要讲这是在哪里找到的,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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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密告信函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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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村刑警奉命拿着耳环到天银堂去了,金田一耕助则由于过度惊讶,膝盖不停地颤抖,甚至连舌头都不听使唤,话更说不清楚了。
  他定定地看着等等力警官,只见等等力警官的瞳孔中正燃着一把熊熊烈火。
  “天银堂一案的失窃物品中的确有镶钻耳环这一项,凶手在匆忙离去之时只拿了一只。”
  “那么,剩下的那只现在仍在天银堂对吧?”
  “是的,我们很慎重地保管着,所以刚才发现的那只耳环如果真是天银堂的失窃之物,马上就可以对比出来。”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脊背一阵冰凉。
  “警官!”
  “嗯?”
  “昨天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给你,你有没有听到我的留言?”
  “没有。天抱歉,本来我也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实在太忙了。”
  “听说是你介绍美弥子来找我的?”
  “是呀!”
  “根据美弥子的说法,椿英辅因为长相与天银堂一案的凶手十分相似而被警方怀疑。”
  等等力警官默默地点点头。
  “据说那个告密者好象也住在这座宅邸内,这是真的吗?”
  “不,这一点还不能肯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椿英辅身边的人,是不会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的。”
  “密告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等等力警官微微偏了偏头,沉思了一下后说道:
  “我己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密告信中不但提到椿英辅和通缉犯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在天银堂事件发生前后,他曾外出旅行,那时他对家人说要去芦温泉,事实上却没有去。更重要的是,他这次旅行返家后不久、就和三岛东太郎密商有关宝石的生意。”
  金田一耕助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不久,他停下脚步。
  “警官,你是不是曾经查证过写这封密告信的人是谁?”
  “没有。由于椿英辅一开始的态度就非常暖味,因此我们很怀疑他但是不久之后他突然提出不在场证明,我们也针对他的行踪进行调查,结果确实如他所言,他的嫌疑就洗清了。既然如此,告密者是谁,就不是我们查证的重点,我们当然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追究下去,你说对吗?”
  金田一耕助听了等等力警官的解说,认为仍有未尽合理之处,便又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
  “那么,他当时到底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关西旅行,反正天银堂事件发生的当天,他既不在东京,也不在芦温泉,他前一天晚上就往进须磨旅馆,这一点绝对错不了。可是,万一那只耳环真是天银堂事件中的被抢之物的话……”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舌头好像打结似的,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掏出手帕,慌忙擦拭着那满是肥肉的脖子。
  其实等等力警官这个焦躁的反应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如果那只耳环真的是天银堂事件中失窃的赃物的话,那一切侦查将前功尽弃,全都得从头开始。再说,万一那真是椿英辅干的,那他的自杀就非常可疑。说不定是先安排好自己“死亡”,再到某处过着逍遥的生活呢!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头皮发麻,但是这……这合理吗?
  “可是,椿英辅他……”
  金田一耕助停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
  “他为何不一开始就提出不在场证明?莫非这些事情比他被误认为天银堂事件的嫌犯还要严重?”
  “是啊!因此我们才觉得可疑。他当时说,警方必须对此事绝对保密,才说出确实的行踪,因为他不希望让家人知道他去关西。现在我回想起来,才觉得这可能是他的欺蒙手法之一呢!真可恶!”
  等等力警官变得有些坐立难安,他不时拿出手帕,猛擦额头上的汗水。
  “警官,那封密告信现在还保存在警政署吗?”
  “是的,还留着。”
  “如果告密者真是他的家人,那我们只要拿出密告信去做个笔迹鉴定,就可以查出来是谁写的了。”
  “不,才没那么简单,密告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打字机?”
  金田一耕助听了一脸惊疑,不由地睁大了双眼。
  “该不会是打成英文信吧?”
  “不,对方是用罗马拼音的方式打出来的。”
  “警官,可以让我看看内容吗?”
  “嗯,只要你到警政署,随时都可以拿给你看。”
  这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停止交谈,同时望着门口。
  来人是美弥子,她一听阿种说找到装长笛的皮盒子,立刻赶了过来,眼中充满激动的神色。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牙齿打颤,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听说我父亲装长笛的盒子找到了?”
  接着,她立刻发现桌上放着的盒子。
  “啊!就是那个!”
  美弥子未经过等等力警官的同意,一个箭步冲到桌边,抓起那个盒子反复检查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美弥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温柔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吗?”
  美弥子依旧双手掩面,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她把手拿开,一脸痛苦的神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我母亲说的没错,而且,昨晚父亲也真的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都无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美弥子又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始终相信我父亲已经死了,不管是阿种说她看见我父亲也好,或是我母亲和信乃说她们曾遇过父亲也罢,我都不相信,因为,若是父亲回来的话,他应该会来看看我的,但是,这皮盒子却……啊!这盒子……金田一先生,我相信父亲昨晚真的回来过了!”
  美弥子再度以双手掩面,低声哭泣着。
  “美弥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轻轻拍她的肩膀。
  “这个盒子是在防空洞里发现的,是不是以前就一直放在那里?”
  美弥子用力地摇摇头。
  “不可能。当我想静一静、不希望有人来干扰我的时候,就会到防空洞里待上一两个钟头。两三天前我还去过那里,却没有看到这个盒子呀!”
  在这样的大宅邻里,三个家庭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对美弥子来说,她和母亲不亲,亲戚又对她视若无睹,再加上自认为长得不太漂亮,所以,冷冷的防空洞对她来说,就有如梦境中的神圣殿堂。
  听这个孤独女孩诉说她心灵的空虚,金田一耕助打从心里觉得不忍。
  “美弥子小姐,请坚强起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对不起!我一想到父亲,就觉得他太可怜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美弥子一边拭泪,一边抬起苍白的脸,有些腼腆地说。
  “那我就从昨晚发生的事开始问起吧!我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美弥子点点头,缓缓说出昨晚的情形。
  原来金田一耕助回去后不久,秋子的情况就稳定下来,因此美弥子便回到自己的房里休息。但她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定,在床上躺了好久仍无法入睡。直到凌晨三点左右,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目贺医生的声音,一下子又清醒了,索性从床上起来,跟着目贺医生一起到了卜沙卦的房间门口。
  “那时候你有没有从气窗向房里看?”
  “有的。”
  “你看到了什么?”
  “我立刻联想到杀人了!虽然菊江和东太郎都认为是因为脑溢血……”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有预感,再加上沙盘上有一堆血迹……”
  “你从气窗望进去的时候,注意到沙盘上那个奇怪的记号吗?”
  “没有,我没注意到。”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说:
  “你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沙盘上的记号?”
  “我走进房内才看到那个记号的。”
  “据东太郎说,新宫先生本想用沙子掩盖掉那个记号。”
  “是的,我也看见了。”
  美弥子立刻很肯定地点点头。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四目相视,结果还是金田一耕助开口问:
  “凶手所使用的凶器可能是那尊雷神,那尊神像以前就放在房间里的吗?”
  “是的。”
  “哪是一尊雷神,照理应该会有另一尊风神和它配成一对才是,那尊风神呢?”
  美弥子搞不清楚金田一耕助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抬了抬双眼,有些困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东太郎还没来。有一晚,小偷潜入那间屋内,偷走了座钟、风神及雷神。两三天之后,我们发现雷神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因此现在只剩下这尊雷神。”
  金田一耕助皱了皱眉问:
  “为什么小偷只留下雷神呢?”
  “大概是东西太多了,也或许他觉得这东西不值钱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小偷觉得雷神不值钱的话,又怎么会认为风神值钱呢?小偷想必也应该知道这两尊神像应该成双成对的呀!”
  “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我不清楚小偷的心理。”
  美弥子有些生气地说,金田一耕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对不起,是我一时心急才那么武断的。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了;美弥子小姐,你父亲是否相当信任东太郎这个人?”
  美弥子有些迟疑,反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譬如说,如果他想卖珠宝的话,是不是会找东太郎商量?”
  美弥子很肯定地点点头说: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我父亲没有任何珠宝,母亲倒是收集了不少。”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等等力警官看去。
  “美弥子小姐,你父亲有没有可能在得到你母亲的同意下.把珠宝卖掉呢?”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美弥子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要我母亲卖掉她的珠宝,简直就像要她的命似的。我母亲是个可以不要房子,但绝不能没有珠宝的女人,她把珠宝视为第二生命呢!”
  金田一耕助又和等等力警官互望了一眼。
  (如果密告信中所言属实,那么椿子爵卖的到底是谁的珠宝?)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用力地搔着头。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家里有打字机吗?”
  美弥子吃了一惊,一面看着金田一耕助,揣测他问这个问题的动机。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回答道:
  “嗯,有!”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总算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问:
  “你说家里有打字机,是谁在使用?”
  “我在使用……金田一先生,为什么你用那种表情看我?难道我不能用打字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去学打字?”
  “战后我父亲要我学打字,于是我就央求母亲买一台给我。她辗转托人买了一台最新式的打字机,我在补习班学了五个月,才学会用它。”
  美弥子的眼中隐隐含着泪水,但是金田一耕助现在并不想受她的影响。
  “那台打字机现在在哪里?可以给我看看吗?”
  金田一耕助激动得想立刻去瞧个究竟,但却被美弥子制止住。
  “它非常轻巧,我去拿来。”
  美弥子含着泪水走出房间。
  “警官,你还记得密告信中的字体吗?”
  “这个嘛……我不太有把握。不过,既然他们家有打字机的话,当然得看看啦!”
  不一会儿,美弥子提着打字机回来了,那是一台能放在皮包中随身携带的机器。
  “哇!真可爱,这台打字机是什么牌子的?”
  “叫‘小火箭’,是瑞士某家知名公司开发出来的,日本还没正式进口。需要我示范一下使用方法吗?”
  “麻烦你了。”
  美弥子将打字机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调整好位置,把纸放进滚筒上,然后像机关枪似的,劈劈啪啪地开始打字。不一会儿,纸面上已有好几行字了,看来她的打字手法还相当熟练呢!
  “这样可以吗?”
  金田一耕助把纸取出来,略略扫了一遍后交给警官。
  等等力警官的眼睛睁得斗大,紧紧盯着打出来的字,好半晌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美弥子小姐,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用这台打字机?”
  “一彦和菊江都会用,特别是菊江,她可以闭着眼睛打。”
  “你是说菊江……菊江也会?她打……打字的技巧那么高明吗?”
  金田一耕助惊讶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连等等力警官都替他着急。
  “是的,我的打字技巧还是她教的呢!虽然我不喜欢她,她是那么……但是,在这方面我倒是非常佩服她。”
  这时,阿种忽然走了进来问:
  “该吃午饭了,要不要端过来?”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表。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可他连早餐还没有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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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肌肤上的火焰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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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战后的日本还处于严重的物资短缺时期,所以即使阿种端来的是粗茶淡饭,大家仍拼命填饱肚子。
  “警官,现在还有秋子夫人、信乃和新宫先生一家人还没问呢!我看还是赶紧开始吧!先请秋子夫人,不过,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金田一耕助揩揩嘴说。
  等等力警官看了一下手表。
  “嗯,泽村差不多也该回来了。金田一先生,还没有问他们之前,我们先到防空洞那边瞧瞧好吗?”
  “也好!”
  说实在的,由于一上午都精神紧张着,金田一耕助感到相当疲惫,正想找个可以舒缓情绪的机会,所以等等力警官一说,他便欣然同意。
  于是两个人就带着一位刑警往防空洞走去。
  防空洞位于院子的角落,被茂密的树丛遮住,上面用一块水泥制的板子遮盖着。洞里约有四坪大小,里面虽然简陋,但是也有桌椅等家具,与其说是防空洞,还不如说是地下室来得更贴切些,惟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照明设备,显得黑漆漆的。
  等等力警官站在幽暗的洞里四处张望。
  “这么说,昨晚那个长得像椿英辅的人就是躲在这里了?”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原来如此,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有桌子,又有椅子。”
  等等力警官马上问道:
  “啊?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打字机的事呀!匿名信上的字和那台机器打出来的字很相似,对不对?”
  “嗯,差不多,但是要做进一步比较才知道。”
  “假设那封匿名信就是用那台打字机打出来的话,会是谁打的吗?打字机放在美弥子的房间里,她的房间是日式的,要进去并不难。但若要偷偷待在房间里打密告信,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就算躲过美弥子小姐,那么响亮的声音也不可能没有人听到吧!”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又继续说:
  “你也知道,那台打字机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般,尤其是要打这种不可告人的信件,更不可能在家里打!因此,那个人可能把打字机搬到一个平常没有人去的地方,很快地打好,然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你不觉得这个防空洞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地方吗?更重要的是,连桌椅都有。”
  等等力警官往各处看了看,说:
  “可是这里这么暗,根本看不清楚键盘上的字呀!”
  “警官,键盘上的字母都是固定的,而且美弥子小姐刚才不是说,菊江闭着眼睛都能打字吗?”
  警官闻言,突然眼睛一亮。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菊江那个女人……”
  “不,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打字这门技术只要熟练的话,就算在多暗的地方,闭着眼睛还是能打。好吧!我们也该出去了。”
  由于防空洞的两端都有出口,所以他们两人便从另一边爬出去。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防空洞,突然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级别: 超级版主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05-20
“幄!对了,警官。”
  金田一耕助先看看四周,然后刻意压低声音说:
  “我想要麻烦你的手下帮我找一件东西。”
  “找什么?”
  “就是那个和雷神不应分离开的风神。”
  等等力警官有点惊异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没有搞错吧?风神不是去年夏天就已经被偷走了吗?”
  “不,警官,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小偷丢下雷神,光拿走风神呢?这两样东西应该是形影不离、缺一不可的呀!既然不要雷神,拿走风神也没用。反正我始终觉得说不定风神还在这个家里。”
  等等力警官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半晌之后耸耸肩回答:
  “好吧!我们尽力而为。”
  “那就拜托了。但是千万别让这里的人知道。”
  从防空洞到客厅的途中,有一间玻璃温室。这间温室大部分都建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并不高,不过看起来倒是满大的。
  温室大概有一个房间宽,长度则有四五个房间长,是一座长方形的建筑物。如果透过玻璃往里面看,就可以看到一个略高于地面一点的架子,架子上还排着一列列的小花盆,就连天花板上也倒吊着一排红色的小花盆。
  此刻,花盆的前面正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动。
  那个人影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立刻跑了过来,恭敬地低下头开门。
  “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三岛东太郎,他看来好像是在整理花草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剪刀。
  金田一耕助把身子略偏了偏,从三岛东太郎的肩后窥探里面的情形。一股刺鼻、甚至让人闻后有点头痛的怪味道随即扑面而来。
  “幄,那是兰花和一些高山植物,这盆则是食虫兰,都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哟!要不要参观一下呢?”
  “不了,我们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吧!府上是哪位这么喜欢花?”
  “原本老爷很喜欢,现在则是一彦少爷在接手照顾,我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帮帮忙。您看,食虫兰现在正在吃蜘蛛,所以才会发出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
  金田一耕助看了三岛东太郎一眼,又说:
  “对了,东太郎,我们想问你一些事。”
  “幄!好的,请等一下。”
  三岛东太郎用放在入口处的水把手洗了一下,然后马上往右手戴上手套,慢慢走了上来。
  “你们要问什么事呢?”
  “今年一月的时候,椿子爵不是曾出去旅行吗?那次旅行回来后不久,听说他便找你商量卖珠宝的事,是真的吗?”
  三岛东太郎脸色一沉,严肃地回答:
  “是这件事啊!那时,我也曾经被警政署传讯过,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因为夫人不答应,椿老爷最后还是没有变卖珠宝。”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觑。
  “这么说,椿子爵打算要卖夫人的珠宝?”
  “应该是吧!刚开始时,椿老爷也没说要卖什么,直到后来决定不卖时,他才说出原因。”
  三个人开始朝着正屋的方向走去,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开口问道:
  “东太郎,听说你的父亲和椿子爵是学生时代的朋友?”
  “嗯!”
  “这么说,你是在东京出生的了?”
  “不,我好像是在中国(日本地名,大约在今天的广岛一带)南方出生的。”
  “哈哈!你竟然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道。”
  “因为我父亲是中学老师,时常被调来调去,所以根本记不清我出生的时候究竟住在哪里,不过我懂事的时候已经住在冈山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觉得你有京都、大阪一带的口音呢!你在那里待过吗?”
  “我不太清楚,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在冈山和广岛县。”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个家里来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那时,我从军队复员回来之后,母亲已经过世了,而父亲也早已不在人间,我没有任何亲戚,于是只好到东京来,做黑市买卖的中间人,并时常处理人家要卖出的东西。后来我突然想起父亲提起过椿老爷的事,而且父亲在世时,好像也和椿家有书信往来,因此,从去年秋天开始,我就常来拜访他们,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要变卖的东西。”
  三岛东太郎顿了顿,继续说:
  “由于经常来走动的原因,有一天,他们问我要不要住在家里,听说这好像是夫人的意思。椿老爷死后,家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我还能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也是夫人的意思。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家如果没有我的话,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此时,三人正好走到已经干涸的池塘边。三岛东太郎热心地说:
  “走这边的桥会比较快。”
  金田一耕助目送着先走过桥的三岛东太郎的背影.然后自己紧跟在后。
  过了桥之后,他们就和三岛东太郎分手了。回到客厅时,泽村刑警早已焦急地等待着。
  从他兴奋的脸色,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到调查的结果,心情不免又郁闷了起来。
  “警官!”
  泽村刑警正要拿出什么东西的时候,等等力警官赶紧递个眼色叫他等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再慢慢走到泽村刑警的身旁。
  “结果怎么样?”
  泽村刑警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信封上印着天银堂的名字,上面好像还用钢笔写了一些字。
  泽村刑警在一旁说明道:
  “这个是刚才从装长笛的盒子里发现的,而这个是从天银堂那里拿来的,请对比一下。”
  等等力警官从两个信封里倒出两只耳环,开始对比起来;金田一耕助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个家族的悲惨命运,心中不觉沉甸甸的,像吊起一块大石头。
  “唉!”
  等等力警官叹了一大口气。
  “绝对不会错。不管昨晚那个男人是不是椿英辅,这个事情绝对和天银堂事件有关!”
  “但是,警官……”
  金田一耕助为了排除自己的感伤,拼命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对着等等力警官说:
  “同样的耳环可能会有很多对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同样的耳环。因为这是依某一位夫人的要求特别设计、特别订做的,泽村……”
  等等力警官在泽村刑警的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泽村刑警听了之后,立刻把两只耳环分别放进信封里,然后小心地塞进口袋,飞也似地冲出房间。
  (看来他应该是到警政署去报告了吧!这件事想必会引起一阵轰动。)
  金田一耕助微微锁起眉头,像是喝下一口滚烫的咖啡似的,觉得有一股苦味在咽喉里沸腾,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现在该怎么办呢?”
  金田一耕助仍然闭着眼睛。
  等等力警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停地在房间里打转。
  “把信乃叫来问问吧!她昨晚不是也看到那个长得像椿英辅的人吗?”
  金田一耕助有些无精打采地说:
  “好吧!”
  等等力警官马上派人去把信乃叫来。
  警员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信乃带到客厅。
  她站在客厅的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瞪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后才默不作声地进来,然后大咧咧地坐下,又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希望你们不要耽误我太多时间,我还要照顾秋子小姐呢!”
  信乃目中无人的姿态和非常刺耳的言词,让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感到相当不悦。
  前面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这么丑的女人,她眼珠暴、鼻子塌、嘴巴大、眉毛稀疏,整个脸上到处都是皱纹,就像是一条老旧的抹布似的。
  此时,她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在脑后结了一个鬓,身穿着素色条纹和服,两手交叉平放在膝上,用那种极度不屑的眼光直瞪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那神情就像是在战场上叱咤三军的总司令一样盛气凌人。
  “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有关昨晚的事。”
  等等力警官上前一步,看着她说:
  “听说昨晚你也看到了那个长得和椿英辅非常相似的男人,这件事,你能不能说个清楚?”
  信乃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斜睨了等等力警官一眼,说:
  “幄,这件事啊!大家都到沙卦室那边,秋子小姐就叫我陪她去厕所。虽然秋子小姐胆子一向很小,但是她平时并不会这样。都怪昨晚发生了那件奇怪的事,她才那么害怕。喔!当然,那时她还不知道玉虫大老爷被杀的事,因此我就陪小姐去,然后在厕所门外等她。”
  信乃看都不看等等力警官一眼,兀自说着:
  “哪知秋子小姐突然尖叫一声,我虽然觉得很失礼,但还是冲了过去。只看到秋子小姐一边捂着脸,一边指着窗外说我家老爷站在那里。我心想:不可能吧!一定是小姐看走眼了。于是就探身朝窗外一看,结果……”
  “那个长得像你家老爷的人站在那里,是吗?”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嗯,而且他手上还拿着黄金长笛。”
  “你看得清楚他的脸吗?”
  “看得很清楚,因为那时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你认为那个人是你家老爷吗?”
  信乃用她那有如秃鹰般锐利的眼光直盯着等等力警官。
  “这种事我可不敢乱说。不过长得真的非常像他。”
  “然后呢?”
  “我当然立刻从厕所跑出来,那时目贺医生和新宫先生他们听到尖叫声也马上赶了过来,我就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去找那个男的呢?”
  “没有,因为目贺医生年纪也大了,至于新宫先生嘛……我想,他不是个有勇气的人。”
  看来,新宫利彦几乎被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抨击得毫无尊严了。
  “然后呢?”
  “没有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后来,我就赶紧打电话到警局,然后一直等你们来。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我不放心我们家小姐。”
  信乃说完后随即起身要走,金田一耕助赶紧阻止她:
  “啊!等等,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还有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卜沙卦的时候,不是出现了一个好像火焰的图案吗?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
  信乃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是那时候我看到你的样子好像非常惊恐!”
  “那么奇怪的形状,好像是用印章印出来的一样,任谁看到了都会惊讶的。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信乃说完便起身从容地走出客厅,那种威严的姿态简直是不可一世。
  就在信乃还没走出客厅大门之前,突然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和叭叭的脚步声,从那个声音听来,应该是新宫利彦!
  信乃回头一看,然后迅速掉头往相反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新宫利彦上身穿了一件汗衫,东倒西歪地闯进来,看来他喝了不少,酒气冲天、蓬头垢面的样子,令人看了就讨厌。
  新宫利彦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后出其不意地在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面前脱他的汗衫。
  “老爷、老爷,有话直说,何必脱衣服呢?”
  华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进来,看到新宫利彦的鲁莽举止,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他猛地一推,差点摔了一跤。
  “少罗嗦,你给我闭嘴,信乃那个死老太婆一定是来告状的。”
  新宫利彦一边说,一边把衣服给脱了。
  “喂!你们大概从信乃那里听说了吧?来吧!看清楚哟!这就是恶魔的徽章!”
  新宫利彦猛地一转身,把脊背露给众人,在他那骨瘦如柴的左肩上,赫然浮现着一块非常像火焰的浅红色图案。
  众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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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新的疑点:Y与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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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图案
  那个象征邪恶的恶魔徽章,那个昨晚不止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它,出处原来就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忽然感到十分扫兴,不过没多久,他又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新宫利彦的左肩,看着那块胎记,心底升起一阵战栗感。
  只见他那没有光泽的肌肤上,清楚浮现出淡粉红色的火焰图案。
  沉默的气氛冻结了整个客厅,每个人的手心都拨出了汗水。
  “啊!真要命!”
  等等力警官笨拙地假咳了几声,然后才以一种十分困难的语气说:
  “好了,好了,请穿好衬衫吧!”
  新宫利彦这才不情愿地在太太华子的帮忙下,把衬衫穿好,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这个记号真奇怪,是不是一出生就有了呢?”
  等等力警官接着问道。
  也许是激动的情绪经过刚才的发泄已经略为平静的关系,新宫利彦此时露出一副斗败公鸡的神情,点着头说:
  “是啊!真的很奇怪,平常只是浅浅地隐藏在皮肤下面,几乎看不出来,可是只要一喝酒、泡澡,皮肤充血后,就会像现在这样清楚地呈现出来。”
  “啊!这么说来……”金田一耕助看着新宫利彦,“你刚才喝了酒?”
  “嗯,是的。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呀!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如果不喝点酒壮壮胆,我会受不了嘛!无论如何,这件案子还是尽早侦破比较好。”
  “舅舅老是这样,‘在家是老虎,出门像豆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见生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昨晚美弥子说的话,不由地想到胆小的新宫利彦如果不靠着酒来壮胆,恐怕没有胆量接受盘问。
  “新宫太太,你知道你先生的身上有这个胎记吗?”
  金田一耕助突然转向华子提问,让她显得有些慌乱。
  “这个嘛,我……”
  “我们是夫妻,她当然知道呀!别忘了,她是我老婆,这事么可能瞒得了她?真是多此一问!”
  新宫利彦看到华子吞吞吐吐的样子.便抢着回答。
  “我明白了.那么除了你太太?还有谁知满你身上有这个胎记?”
  “因为一出生就有了,所以家里除了年轻的一辈不大清楚外,其他人大概都晓得。”
  “信乃也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啊!咦?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新宫利彦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某些事情,先看看等等力警官,又看看金田一耕助,然后狐疑地追问:
  “她究竟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嗯,没说什么。我们问她是否知道火焰图案的意思时,她完全否认知情。”
  新宫利彦非常吃惊地看看华子,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倏地罩上一层阴影。
  “警官,金田一先生!”
  新宫利彦扳着手指,突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很不喜欢这样,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虽然我并不以此为荣,但也不觉得那是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虽然我不会到处宣扬,但是至少不会在意这码事,那些人干嘛要……”
  新宫利彦以激动、充满怒气的眼神望向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你应该还记得昨晚卜沙卦的情景吧!当沙盘上出现和这个胎记形状相同的图案时,大家那种惊异的表情,想必你十分清楚吧!那时我确实相当惊讶,华子也很不解,为什么会有这个符号出现?但奇怪的是,那些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们干嘛不干脆说:‘这和利彦身上的胎记完全相同’呢?”
  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想相同的问题,所以当他听到新宫利彦的质问,便一语不发地点点头。
  新宫利彦则醉眼迷蒙地轮流看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事实上,当时我一直在等待,看谁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如果有人说了,我马上就可以找到表白的机会,结果竟然没有人说出来!大家都吓得不敢开口,似乎只要谁一开口,就会遭到大祸似的。我也搞不清楚,那些人干嘛害怕我身上的胎记,干嘛要隐瞒这件事呢?我真的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我身上有这个胎记大家都知道的呀!”
  金田一耕助悄悄看了新宫利彦一眼.问:
  “是不是你自己也不愿意提这件事呢?”
  “我并不打算隐瞒,再说,我也没有理由要隐瞒呀!”
  在新宫利彦病态的眼眸中,一股焦躁的神色燃烧着,清亮的嗓子一下子变成干哑的嘶喊声。
  “当时我还确实是被吓着了,不过,这并不只是因为沙上出现那个图案,而是其他人的恐惧与惊异影响到我。现在想来,与其说我被吓着,不如说是被震慑住……遗憾的是,这件事我始终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后来就听到笛声传来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玉虫伯爵被杀之后,你想用沙掩盖掉那个图案呢?”
  “事实上,那时候我已经被弄得神志不清了,你想想看,在杀人现场中,竟然出现和我身上的胎记相同形状的血徽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不过,我仍然忍不住想要去掩盖它。现在想想,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行为非常愚蠢。”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站了起来,双手叉在腰上,在屋内踱步。
  “但是,我们在椿英辅的尸体,喔不,应该说是在被认为是椿英辅的尸体身上找到一本日记,日记中画有和你身上胎记一模一样的图案,旁边还写着‘恶魔的徽章’字样,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新宫利彦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请说明一下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新宫利彦剧烈地咳着,像要把喉头中的痰吐出来似的,过了好久才说:
  “椿英辅那家伙准是发疯了,不知为什么,他老是把我看成恶魔的化身!”
  新宫利彦说完,立即发出一串自嘲的笑声,笑着笑着,却又变成略带哭腔的哼哼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迅速瞧了等等力警官一眼。
  “你知不知道椿子爵为什么对你有敌意?”
  新宫利彦的脸上燃起熊熊怒意。
  “只要随便问这个家中的任何人,大家都会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处得相当不好,我讨厌那个男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十分讨厌,自从他和秋子结婚后,我就开始讨厌他了,我们俩从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唉呀!总之,我们就是打从心里讨厌他那个人。”
  新宫利彦那嘶哑的声音中,时而流露出一种像小孩撒娇,或是咬牙切齿的歇斯底里情绪。
  “老爷,老爷……”
  华子着急地从后面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并低声喊着,而新宫利彦却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喝道:
  “算了吧!这种事即使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出来的,只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理由被他当做恶魔来看待呀!那个混蛋,他想夺取属于我的财产,他才是真正的恶魔哩!”
  “你说椿子爵想夺取你的财产?”
  “不是吗?原本属于我的财产,全给了秋子和他,不等于是从我手上夺走了财产吗?”
  “你、你竟然说了那么无知的话……”
  华子又气又急,指着自己的丈夫,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无知?什么叫无知?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哈哈!那家伙太没种了,到头来,他还是无法任意使用那些钱,这太可笑了,哈哈!”
  金田一耕助听到新宫利彦那一连串讽刺的笑声后.立刻明白他对椿子爵的憎恨原来是从财产纷争开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两人的不和.并不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凡是和秋子结婚的男人,不管是谁,新宫利彦都会憎恨他。)
  “我明白了,但是那个火焰图案究竟和你身上的胎记有什么特殊的关联呢?”
  新宫利彦和华子闻言,随即带着惊异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也以询问的眼光注视着他。
  此时,金田一耕助仍慢慢在房里踱步。
  “要不然昨晚那些参与卜沙卦的人看到那个图案,也不至于会如此惊恐了,不是吗?他们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过,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我们只能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再说,椿子爵日记中所画的图案,并不一定就是你身上的那块胎记,或许有其他的意思也说不定。”
  金田一耕助两手插在裤腰上,继续在屋内走来走去。
  屋内除了金田一耕助的脚步声外,一片沉寂。新宫利彦则露出不安的眼神,偷瞄着金田一耕助的动静。
  “啊……”
  打破这一片沉寂的是华子,她那苍白不安的脸上带着急促忸怩的神情,谦恭地说道:
  “关于这点,今天早上我也和我先生谈过。”
  “是吗?”
  “我想,那个图案可能是有人想嫁祸给我先生,才放意用血画上的。凶手一定是想布置成舅舅和我先生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争执,因此才在命案现场故意留下那个图案。”
  “是呀!我也这么想,如果沙上显现出的火焰图案只是单纯指你先生的胎记而没有其他特殊意义的话,那事情反而比较简单了。但是昨晚参加卜沙卦的每一个人当时的惊恐表情又怎么解释呢?那时还没人被杀,那个图案带给大家的惊慌与恐惧,令人不得不认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且……”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沉稳的笑容,继续说:
  “一定是有某些原因,而你们两位都没有注意到吧!”
  “你的意思是?”
  “譬如说…”
  金田一耕助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
  “新宫先生有半夜梦游的毛病,那些人深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正在梦游的新宫先生给杀了……”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
  华子吓得要死,不但扭曲了一张脸,还不顾礼貌地打断了金田一耕助的话。
  “昨晚我和我先生一直在另一幢房内,直到阿种来之前,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华子的目的是想证明案发时,新宫利彦和她都不在场。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块胎记,很有参考价值。好了,你们可以休息了。接下来是一彦,麻烦你请他来一下,放心,我只是问一些简单的话题。”
  金田一耕助后来对一彦的问话真的很简单。
  由于昨晚发现杀人命案时,一彦也是从气窗向现场察看的证人之一,所以金田一耕助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那时,你可曾注意到沙盘上的那个血徽章?”
  对于金田一耕助的问题,一彦简短地否认了。
  “不,我没看到。”
  “谢谢,只有这个问题。啊!等一下!”
  “嗯!”
  “听说你跟椿子爵学长笛,想必你的长笛一定吹得不错吧!”
  “没有多好,只能算是普通而已。”
  “那你也会吹椿子爵那首遗作——(恶魔吹着笛子来)喽?”
  “是的,如果有谱的话,我可以试试。”
  “嗯,以后如果有机会请吹给大家听听。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相关人等的问话就到此结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同回到警政署,检查那封密告信。
  如同等等力警官所说的,那封信是由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用美弥子的打字机打的。
  “果真如此!”
  “嗯,我想是那台机器没错。”
  “是呀!美弥子小姐也说过,那台机器尚未正式进口,因此不可能到处都看得见的……咦?”
  金田一耕助一边读着密告信,一边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喊一声:
  “啊!”
  “怎么啦?”
  “警官,你看,这封信虽然是用罗马拼音的方式写成,但所有Y和Z的地方都打错了,这是什么原因?”
  密告信写得很简单,并且不注意章法,没有像写文章那样留意到起承转合,而只是单纯地说明天银堂事件发生前后,椿子爵到哪里旅行,以及他虽然向家人说要去芦温泉,事实上却没有去;还有他这次行踪不明的旅行回来后不久,就和三岛东太郎密商贩卖珠宝的事情。
  信函内容全是以条列式打出来的,但这些字句中,应该是英文Y字的地方,全部都打成已相反的,应该是Z的地方,也都打成Y,打字者可能也发现了这些错字,用紫色的笔—一更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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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金田一耕助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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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十月二日,玉虫伯爵被杀之后的第三天。
  晚上,在开往神户的快车中,金田一耕助被挤得气都喘不过来。
  由于对金田一耕助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因此他认为自己至少应该穿上和服才够体面;只是现在,原本平直的和服下摆已被挤得满是褶皱,衣服更是被拉扯得都绽了线,而衣领也早已塌得不成样子。更要命的是,原本洁白的袜子也被践踏得满是泥泞。
  看来,金田一耕助要顺利地走到二等车厢的座位之前,至少还有一场“肉搏战”要打。
  其实,在这样的年头,对人们来说,旅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首先,火车票已是“一票难求”,幸亏金田一耕助有警政署这个后台,才能拿得到车票。
  不过,要想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列车中顺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恐怕警政署的面子也帮不上忙了。
  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就像一条已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破抹布,在沙丁鱼罐头般的二等车厢中奄奄一息。
  当然,这趟旅行并不是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另外还有个叫出川的刑警也和他同行,只是此刻的金田一耕助实在没有精神去招呼他了。
  不用说,他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再次查证天银堂事件中,即从一月十四日到十七日这几天中,椿英辅的芦温泉之行究竟是否属实。
  连日来,一些报章杂志都以大幅的版面报道椿家血案,并怀疑真正的椿英辅并未死去,警方在玉虫伯爵遇害之后,发现一个与椿英辅长得极为酷似的人,这个发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全国超过半数以上的记者都竞相挖掘真相。如果再让记者们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天银堂事件有关联的话,恐怕警政署的屋顶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
  因此,为了避开那些缠人的记者,出川刑警必须尽可能低调地处理这次的侦查过程。
  如果记者知道这是警方再次调查椿英辅信州之旅的行踪的话,那些敏感的记者先生小姐们一定会嗅出一些不对劲的味道,如果一再往上追溯,知道警政署再度调查天银堂事件时,那么这辆火车就肯定全成了记者的包厢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自动请缨参加这次的调查行动,除了配合办案外,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实际上,椿英辅的不在场证明,到现在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警政署调查的结果是正确的话,在椿英辅这次旅行中,一定藏有解开命案之谜的钥匙,如果拿到了这把钥匙,那椿英辅家里所发生的悲剧,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九月三十日,玉虫伯爵遇害的当天,金田一耕助在密告信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错误。
  当时,金田一耕助曾立刻打电话给美弥子问她这件事,但美弥子也想不透是什么原因。
  “啊!光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这是什么原因?”
  话筒那端传来美弥子充满疑惑的语气。
  “当你在打字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呢?”
  “当然会呀!那是因为还不熟练的关系。不过如果只是把Y和Z打错,恐怕不会常常发生吧!”
  “幄!我再说清楚些,我的意思是,其他的字打得都很正确,惟独打到Y和Z这两个字母就会弄错,是不是机器的关系呢?或者人为的原因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嗯,是有点奇怪。怎么?是不是我家的打字机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事、没事,既然你不清楚那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非常失望地挂上电话。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也一直在想:如果只有一两个地方打错还说得过去,但是,全部的Y和Z都打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里面似乎有某些特殊的意义存在。
  第二天一大早,美弥子打电话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昨晚你问的事,我后来仔细想想,觉得……”
  美弥子话还没说完,金田一耕助立刻插嘴:
  “啊!究竟是机器还是……嗯,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形吗?”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我就打电话去请教我的打字老师。我想,说不定就像我老师说的那样。”
  “怎样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还是去你那边吧!而且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想向你报告另一件事。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美弥子这句话让原本就喜欢追根究底的金田一耕助更加好奇了,他迫不及待地催着美弥子快来。
  大约一小时之后,金田一耕助和美弥子在他住的旅馆房间里见面。
  “到底是什么重大错误?我等了好久,来,快请进。”
  “嗯,首先是打字机的事……”
  美弥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显出细细的血管,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着金田一耕助。
  “这并非是我个人的经验,而是我请教打字老师后才知道的。你应该知道打字机的键盘并不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排列的。”
  “嗯,这个我晓得,昨天也在你家里看过了呀!”
  美弥子点点头继续说:
  “打字机键盘上的英文字母,是依照使用频率的顺序来排列,换句话说,最常使用的字母,会被排列在最常使用的手指位置上。因此在打字时,虽然是用十根手指头,但是哪一根指头打哪一个字母,都是规定好的,只要指法熟练,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因为键盘都是固定的。”
  “请等一下,你说闭着眼睛都能打,那意思是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打了?”
  “当然!”
  “那么为什么会打错Y和Z”
  “一般来说,打字机上键盘的排列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听说有一种卖到德国的机种,它的键盘排列顺序就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它的Y和Z这两个字键和别的机器恰好相反。”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开始用他的五指不断在头顶上乱搔,只见头皮屑到处飞扬。
  “噗哧!”
  美弥子赶紧用手帕掩住嘴,遮住自己的笑声。
  “金田一先生!”
  “哈!哈!对……对不起,这……这么说,卖到德……德国的打字机上,Y和Z的字键刚好是和一般打字机相反了?”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舌头都打结了,他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干,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把情绪平静下来。
  美弥子看到他这样子也松了一口气。
  “嗯,老师是这么说的。我是不懂德语,不过我想,可能在德国Y和Z这两个字母使用的频率刚好和英语相反吧!”
  “原来如此,对了,这种机器在日本也有卖吗?”
  “有啊!听说和德国有生意往来的公司,都是使用这种机器的。”
  “这么一来事情就解释得通了!由于打字的人一向是用卖到德国的那种机型来打字,再加上在黑暗中,他又使用你们家那台打字机,所以才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
  “我家的打字机?金田一先生,我家的那台打字机怎么啦?”
  “幄!没事,没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在椿家庭院深处幽暗的防空洞中,那个没有发现键盘上Y和Z的位置是相反的人,不由地苦笑出来。
  (这个人终于露出一些破绽了!)
  “谢谢你,美弥子,你实在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美弥子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又神情黯然地垂下头说: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我真糊涂……但是当我知道这件事情搞错之后,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美弥子说着就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
  “金田一先生,这封信你以前也看过,但是现在请你再看一遍。”
  美弥子拿出来的这封信,就是她第一次见金田一耕助时给他看过的椿英辅的遗书。
  遗书的内容前面已经提过,为了读者看起来方便,我把它再写一遍:
  美弥子:
  请不要责怪爸爸,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承受这么大
  的屈辱和不名誉的打击了。若此事被揭露出来,我们椿
  家的名声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啊!恶魔吹着笛子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
  了!
  美弥子呀!请原谅爸爸!
  “这有什么不对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望着美弥子,突然,他大声问道: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美弥子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回答:
  “不,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但是,金田一先生,这封遗书上并没有写日期,这就是一大疑点。”
  “怎、怎么说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我以前曾经说过,发现这封遗书时,是父亲失踪好久之后的事。那时我正想整理书库里的书,这封遗书就掉出来了。”
  “嗯,这件事你说过。”
  “那本书在这里……”
  美弥子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战前T书店所发行的《威廉海穆·迈斯特》的翻译本下集。
  “这本书怎么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深深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放慢语调,尽可能将事情解释得更明白些。
  “虽然我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把这本书放进书库里的,但是我想,书库里有那么多书,父亲不可能把遗书随便夹在其中一本里吧?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会拿起这本书、会发现遗书呢?因此,父亲把遗书夹在(威廉海穆·迈斯特)下集的时候,那本书一定是在我的书桌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这本书是父亲推荐的!”
  “原来如此,那……”
  “金田一先生,问题在于我是在什么时候将书放讲书库里的呢?昨天发生那件命案之后,我就想:再调查一下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家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呢!于是,我翻开当时的日记……你看!”
  美弥子又从皮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二月二十日的地方。
  午前读完(威廉海穆·迈斯特)。
  午后,整理书桌,把读完的书放回书库。
  “看样子你是二月二十日把这本书放到书库里的.换句话讲,你父亲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一定是在二十日之前。”
  美弥子点点头.一脸焦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突然恍然大语地跳了起来。
  “这……这么说,你父亲还没有受到天银堂事件的牵连之前,就已经决定自杀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痛苦地叫了一声。
  “因……因此,你父亲的自……自杀,根本就和天银堂事件无关?”
  “是的。如果从他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的时间来看,可以这么说。他并不是因为天银堂一案而自杀,反而是因为天银堂事件,才使他的自杀计划向后延迟了十天左右!”
  美弥子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是,她仍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哦在日记上写着,二十日的中午之前我已经读完这本书了,因此,父亲一定是在中午以后,趁我把书拿到书库之前,把遗书夹在书里的。之后,父亲就假借旅行之名准备到外地去自杀。不料他突然涉及天银堂的事件,因此,才把自杀的行程延迟到三月一日。我想,父亲绝对不愿背负着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罪名而死去,他一定是等着自身清白获得证明后才肯自杀!”
  金田一耕助的心里简直就像小船被大浪打翻一样的惊恐,这个发现不仅让美弥子深感惊讶,对金田一耕助来说,也同样是个非常大的打击。
  “那么,你父亲的自杀,根本与天银堂事件无关,而是另有原因了?”
  “应该是吧!只是我不明白遗书里所写的究竟是什么事。父亲说他不能再忍受那些耻辱和不名誉的事,如果这件事被揭露出来的话,椿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美弥子带着痛苦的眼神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说:
  “金田一先生,起先我一直认为这些所谓的屈辱、不名誉和有辱椿家的名声等等,都和天很堂事件有关联。却没想到这封遗书是父亲去警政署之前所写的。金田一先生,我真搞不懂,父亲所担心的屈辱等等不名誉和有辱椿家名声的事,究竟是指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挤在人山人海的二等车厢中,脑海里浮现出美弥子忧郁的脸,他感到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不但逐渐把美弥子包围住,也一点一滴地渗入他自己的体内。
  所以,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查证椿英辅自杀的原因,以及一月十四日到一月十七日之间,椿英辅那段谜样的旅行。
  (相信那里面一定藏有解开所有谜底的钥匙。)
  火车穿过长长的黑夜,继续向西行。
  喧闹嘈杂的人声慢慢沉寂下来,车厢里的乘客也一个个进入了梦乡。
  但是,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和这件事有极大关系的人,也在这趟奔驰的列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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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三春园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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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到达神户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匆忙下车,改搭省线列车到兵库县,然后再坐山阳电铁抵达须磨,之后再直奔须磨寺附近一家叫做三春园的旅馆,等一切安顿妥当后,已经是十月三日下午一点多了。
  虽然人生地不熟的,但他俩却丝毫不紧张;倒是一抵达神户就下起雨来,让金田一耕助心里隐隐觉得这趟调查恐怕不太顺利。
  这间古朴的三春园旅馆,是二次世界大战后,少数未毁于战火的温泉旅馆之一。
  在那次的战争中,神户当然也难逃战火的蹂躏,须磨一带大都被烧得精光,三春园旅馆是这一带仅存的建筑物。
  在秋风细雨中,这古老的旅馆十分难得地保留住从前的风情。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为了要住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在这间规模不小的旅馆中,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交涉成功。
  为了要避人耳目,金田一耕助这次前来调查并没有和当地的警方联系,而出川刑警也在这方面费了不少苦心,因为这是警方第二次到此地查案,旅馆里的人也对他们防备万分。
  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觉到,在这间古色古香的旅馆中,到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出川先生,我觉得这次的调查相当棘手,我看最好是稳扎稳打,不要太过急躁,饭还是照吃,澡也还是照洗,总之,一切顺其自然。”
  金田一耕助尽管嘴上这样说着,却对进房服务的女服务生摆出一副提高警觉的样子,他目送对方慌张离去后,一边注视着纸门,一边对出川刑警说:
  “喂,还是放机灵点的好!”
  年轻的出川刑警立刻正襟危坐,一副责任重大的姿势。
  出川刑警比金田一耕助小两三岁,是个身材矮短、粗壮的人,看起来颇有斗志与干劲。不过,比起金田一耕助,他的经验与老道就差得多了。
  由于上回来此地调查椿英辅的刑警已经被调去办其他案子了,因此,这次警方选派了年轻的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搭档。虽然出川刑警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但做事认真的态度还是让人相当佩服,金田一耕助轻松地洗个澡,吃了午饭后,他塞了一些钱给女服务生,想套她们的话,但那些女服务生一个个都畏首畏尾的,由此可见,她们一定被老板交代过不准乱讲话,所以金田一耕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差劲!每个家伙都守口如瓶。”
  金田一耕助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吃完饭,他目送着快速离去的女服务生的背影,对着出川刑警无奈地苦笑。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老板娘模样的女人拉开纸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欢迎光临,你们一定累了吧!请好好休息。”
  她不愧是老板娘,客套寒暄得一点也不含糊;只是在那谦和的笑脸下,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有一抹防范的神情。
  “啊;不……”
  出川刑警慌忙坐正身子,瞪视着她。
  “怎么啦?这位刑警大人是不是要问关于椿子爵的事呢?”
  老板娘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似乎不想提起这个名字。她这种表现,让金田一耕助觉得这个老板娘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而出川刑警大概也感觉到了。
  “是的,正是这件事。啊!给你添麻烦了。”
  出川刑警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搔搔头说。
  “其实这也没什么!如果两位真是为了那件事,我觉得事情早已澄清过,而且也解决了……”
  “不,我们原本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四五天前,东京又发生一件命案,老板娘,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嗯,我看过那件案子的报道,听说它在东京似乎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呢!”
  “是呀!所以我们才必须再深入调查一次。”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时候你们警方已经调查得很彻底了,现在我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供你们参考。”
  老板娘口风甚紧,看得出来她仍然没有解除戒备之心,这时金田一耕助插嘴进来。
  “对不起,老板娘,打扰一下。”
  “暖!”
  “这次我们到这里来,目的并不是想要调查这间旅馆。”
  “怎么说呢?”
  “上次刑警们到这里来调查的目的,是想确定一月十五日前后椿英辅子爵是不是在这里住过,这件事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已经弄清楚了。我们这次调查的重点并非要查证当时住在这里的人,而是要了解椿子爵住在这里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哦!不应该说,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以前没有查证过的。”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了。”
  老板娘终于能理解警方的用意了。
  “这么说来,你们到这里和三春园并没有直接关系喽?”
  “当然!而且我们也不会给你增添任何麻烦,我们只是想以须磨寺为中心,了解椿子爵当时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等等,不过既然能和老板娘结缘,多知道一些情况对我们总是有帮助的。”
  金田一耕助虽说不上风度翩翩,但也非常受人欢迎,有很强的说服力,他一边搔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诚恳地向老板娘解释,老板娘终于渐渐被他说服了。
  “你说的也对,这种事的确需要多方查证,不过……”
  “你直说,不要紧的。”
  “一个那么斯文、气质高雅、谈吐不俗的人,竟然被指为天银堂事件的嫌犯,这件事我们说什么都不相信,大家都为他抱不平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彼此互望了一限。
  “啊!这么说,老板娘,你知道上次的调查和天银堂事件有关喽?”
  “是呀!虽然警方什么也没说,但是从那张描绘出来的天银堂事件中凶手的照片,还有详细询问的日期等等,不难猜想出你们在怀疑椿子爵;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对当事人会造成很大的困扰,因此,我特别提醒这里的人要守口如瓶,可惜那件事还是严重打击了椿子爵。”
  老板娘慢慢地说着,金田一耕助则巧妙地把话引入正题。
  “那么,你认为椿子爵的自杀是受到天银堂事件的牵连了?”
  “我想,八九不离十吧!”
  老板娘微微偏了偏头,想了一想后又说:
  “他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我也觉得他怪怪的,结果他还是逃不出死神的魔掌。”
  “你是指……”
  “其实也没有多奇怪啦!我只是觉得他脸色不好,又静静地不说话,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想要自杀。因为这里是有名的自杀胜地,很多客人就是为了自杀才来的,因此,我和服务生也都提高警觉,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难以交代。”
  “老板娘,你可不可以依照时间的先后顺序,从椿英辅子爵到这里来的时候开始,慢慢回忆一下?还有,子爵是拿谁的介绍信来的?”
  “没有,他没有任何介绍信。这附近盛行携伴投宿,如果是单身前来的话,旅馆通常会主动帮客人叫小姐陪宿,毕竟单身旅客在这里并不太受旅馆欢迎。椿子爵在没有到这里之前,也曾到过其他旅馆,不过都被回绝了,因此他才到这里来。”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接着说:
  “我们这里其实也和其他旅馆一样,不喜欢留宿单身的客人,但是我看他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又看他一副非常困扰的样子,觉得他很可怜,最后还是答应让他住下来。”
  “那是一月几日?”
  “十四日的晚上,住宿登记簿上写得很清楚,再加上大约一个多月之后又有警察来问东问西,因此大家的记忆都很清晰。一月十四日晚上十点左右,也就是天银堂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我亲自接待椿英辅子爵住进了这个房间。”
  听到老板娘这句话,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四处环顾屋内,他们要求住一间安静和不被干扰的客房,想不到老板娘竟刻意安排他们住进这间曾是椿英辅住过的房间。
  这是一间套房,由四坪和三坪的两个房间组成,是一间相当古色古香、幽静舒适的房间。
  秋雨绵绵,门外有一座高雅朴实且经过细心整理的院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想到这次调查的关键人物在那段时间曾住在这个房间里,立刻感到浑身不自在。
  出川刑警紧张地绷着脸。
  “椿子爵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十四、十五、十六日三天住在这里,十七日一早就离开了。”
  “这期间他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他曾在十五、十六日两天外出过,但是,他不可能在十五日早上九点左右外出,在同一天上午十点左右出现在银座的天银堂吧?”
  老板娘说这些话时脸有温色,金田一耕助赶紧安抚她:
  “老板娘,刑警先生这样问,是想明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如要根据时间慢慢抽丝剥茧啊!那位到这里住宿的人确实是椿英辅子爵没错吧?”
  “是的,你还不相信吗?唉!麻烦你按一下那个铃。”
  出川刑警按了铃后,刚才准备午餐的女服务生立刻出现在大家面前。
  “阿隅!你去叫账房拿住宿登记簿来,等会儿你也一起过来。”
  不久,阿隅带着账房先生一起来了。
  (那位先生大约三十五六岁,肤色白皙,穿着条纹花样的和服,这身打扮非常适合这间古朴旅馆的风格,刚才在玄关处,出川刑警也问过这位先生,却问不出什么。)
  现在,老板娘翻开账房先生带来的这本住宿登记簿,在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两人面前说:
  “这是椿子爵自己写的字,警方也曾经作过笔迹鉴定,证实是椿子爵的字。账房先生,你说是吗?”
  账房先生默默地点点头。
  那本登记簿是以日本和纸装订而成,一派古色古意。每位旅客都在登记簿上面用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金田一耕助看到其中有一格写着椿英辅及麻布六本木的地址,在他印象中,这字迹和美弥子拿给他看的遗书里的笔迹相同;用毛笔填的住宿日期,正是一月十四日。
  “你想,我们怎么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平白造假呢?再说,这里还有阿隅和账房先生可以作证,必要时,他们也可以和你们一道去东京,证明那时确实看见过椿子爵,并且作证椿英辅子爵的确于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住在这里,对吧?”
  老板娘义正辞严地说。
  阿隅不说话,只是点头,账房先生则不安地摆动双膝。
  “老板娘,这件事若有差错的话……”
  “不会的,账房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要调查其他事情的,现在只是想再查证一下,一月十四日到十六日之间,住在这里的确实是椿子爵本人而已。出川刑警,关于这点,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
  出川刑警板着脸,不太肯定地回着话。
  其实他心里暗自希望椿英辅不在场的证明不堪一击,那样的话他便能建一大功;但是从刚才老板娘讲的那一番话看来,他的希望已变成泡影,因此,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金田一耕助倒没有什么特别失望的表情。
  “账房先生,刚才我也曾和老板娘提过,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有其他更重要的疑点需要澄清,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鼎力相助才好。”
  这时,账庚先生和阿隅互相看了看,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他真是个非常沉默的客人,几乎没和我们说过几句话。当他十五日、十六日外出时,我曾问他去哪里?他只说是随便出去走走……”
  账房先生偏了偏头,看了阿隅一眼,阿隅也在一旁补充道:
  “他虽然十五日那天一早外出,中午过后才回来;但他吃过午饭又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不过我想,他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
  “说的也是!”
  老板娘拼命地点头。
  “是呀!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还有,十六日那天,他曾要我们帮他准备便当。”
  “啊!对了,我替他做了便当。”
  “那天他是几点回来的?”
  “傍晚五点左右吧,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老板娘还一直在担心,一会儿怕他不会回来了,一会儿又担心他是不是自杀了,我当是也在想,他一定是去自我了断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看了一眼。
  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辅外出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那件事导致他下决心自杀的。
  “椿子爵没提他去哪里了吗?”
  “嗯,完全没说,我端晚餐去时就看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啊!我想起来了,他一定是去明石。”
  出川刑警一听账房先生这么说,马上问道:
  “什么?为什么去明石?”
  “我忘记是那天还是前一天,他来问我去明石该坐省线比较好,还是山阳电铁比较好,我告诉他,那要着是到明石什么地方,他马上就沉默不语了。”
  “老板娘、阿隅,账房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能让你们想起些什么事来?如果想起什么的话,清说出来好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突然间,老板娘挪了挪她的坐垫。
  “椿子爵到这里来的目的,你们当警察的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你们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吗?”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注视着老板娘激动的眼神,慢慢点点头。
  “不,我们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只是为了要确定一些事,我们才到这里来调查。”
  老板娘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她抬起衣袖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然后转身对账房和阿隅说:
  “你们俩先退下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们的,啊!这样吧,阿隅先去倒壶茶来!”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互望了一眼。
  看来老板娘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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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玉虫家的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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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隅恭敬地倒了热茶请两位客人品尝,然后又替老杨娘倒了一杯,随后便转身离去。
  老板娘却是一副犹犹豫豫、要讲不讲的尴尬神情.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焦急热来。
  缓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勉为其难地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的报纸上登着玉虫大老爷被杀的消息,我当时看到真是吓了一跳哩!”
  出川刑警迅速递了一个眼色给金田一耕助。
  “玉虫大老爷?老板娘,你认识这个人吗?”
  出川刑警俯身向前询问。
  老板娘慢慢点了点头。
  “嗯,不过,这件事我等一下再说。”
  她两手捧着茶杯,边说边低着头思考。
  “要不是我看了报纸,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那位椿子爵和玉虫老爷竟然是亲戚呢!唉!这该怎么说呢?第一,椿子爵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压根儿不知道他是子爵,而且他在住宿登记簿上也没写,直到警察来这里调查天银堂事件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是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婿。唉!如果是那个外甥女的话,我想……”
  金田一耕助又瞄了一眼出川刑警。出川刑警似乎想要说什么,金田一耕助赶紧制止他。
  因为老板娘好不容易才打开话匣子,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断她的话。
  “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叫秋子,她可是个大美人哟!长得像洋娃娃一样,脸圆圆的,和我们这些平民比起来,她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她经常到这里来,也曾经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打过招呼,我记得她好像跟我同年呢!”
  金田一耕助又使了一个眼色给想发问的出川刑警。
  老板娘喝了一口茶,姿态优雅地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我现在要讲的并不是这件事。椿家血案发生之后,我看了报纸才知道椿子爵原来就是秋子小姐的丈夫,如果早知道的话,那时应该服务得更周到些。还有,你们刚才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椿子爵住在这里的那几天,他曾经提到过玉虫大老爷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听,立刻挺直了背,老板娘又缓缓说道:
  “那两天椿子爵看起来一直郁郁寡欢,我当时还在想呢,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自杀吧!记得是十五日的早上,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他的房间去瞧瞧,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二十分钟。我已经忘记到底谈了些什么,大概是这附近有许多漂亮壮观的别墅却被战火焚毁了这一类的话吧!后来又提到这附近也有玉虫大老爷的别墅这件事。”
  “玉虫伯爵的别墅?”
  金田一耕助原本一直制止出川刑警不要打岔,这时他自己却已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附近真的有玉虫伯爵的别墅吗?”
  老板娘十分严肃地点点头。
  “对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已烧得片瓦不存。不过在它被火烧之前,玉虫大老爷就把别墅卖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记不太清楚,总之,别墅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月见山那边,而且在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它就有了。”
  “幄!老板娘,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玉虫伯爵和秋子小姐的吗?”
  “是呀!那个时候去别墅休息、度假的人,几乎都到我们这里来吃饭,而这附近除了我们家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吃饭。当然,到了神户那边可就多得是了。”
  “你刚才说那时你还未出嫁,那这个旅馆……”
  “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家里替我招了一个丈夫,只可惜我丈身体不太好,前几年就过世了。”
  老板娘苦笑了两声后,又变得一本正经。
  “自从我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玉虫大老爷。我想,别墅应该是在那段时间里卖掉的吧!”
  “不好意思,请问今年贵庚?”
  “刚好是一枝花呀!”
  “刚好四十岁吗?那你的确和椿子爵的夫人是同年了。”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接着问:
  “你几岁结婚的呢?”
  “十九岁那年,女子高中一毕业,父母亲就逼我结婚。”
  “换句话讲,也就是二十一二年前.玉虫伯爵就把别墅卖掉了?”
  “应该是吧!印象中我最后一次见到秋子小姐时,大概才十六七岁吧!”
  “秋子小姐也经常到别墅来吗?”
  “这些我就记不得了。不过,每年一到夏天,就会有许多的千金、少爷们到别墅来玩。最近我看了报纸,才想起那个叫新宫利彦的少爷,我也曾经见过。玉虫大老爷曾经带着他和秋子小姐到我们这里来吃饭,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呢!”
  老板娘似乎掉进时光隧道里,正细细回忆年轻的那段时光,但出川刑警可没有时间和她耗下去。
  “老板娘,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不是说椿英辅子爵和你讲过起玉虫伯爵别墅的事吗?”
  “哦!那件事啊!”
  老板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说:
  “当时椿子爵一提到玉虫大老爷的名字,我马上就跟他说,我认识玉虫大老爷,于是他立刻起了警觉心,很快转移话题,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要不是我看了报纸,再加上你们两位这么一说,我还忘了有这么一段对话呢!”
  老板娘讲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
  出川刑警又挪了挪坐垫。
  “照你这么说,椿英辅子爵之所以到这里来,和玉虫伯爵的别墅多少有点关联!”
  “这”
  金田一耕助看着突然又一言不发的老板娘,心想:也许她还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老板娘,出川刑警可是大老远跑来特地再来调查一次,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你也看到了,他还相当年轻,这次调查对他很重要,工作结束之后,他还得向总部报告,然后再部署下一个调查计划。我想,像老板娘这样古道热肠的女中豪杰,不会不帮这个年轻人的忙吧?如果你还想到什么有关玉虫伯爵的事,请务必据实告诉我们。”
  老板娘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膝盖。
  “这话怎么说呢?我并没有……”
  “老板娘,秋子小姐在此地逗留的那段时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老板娘一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幄!原来如此,你们怀疑椿子爵偷偷到这里来调查太太婚前的事吗?但是据我所知,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因为那是别人的隐私,因此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金田一耕助又向出川刑警使了个眼色。看样子,老板娘果真知道一些玉虫家的事情。
  “老板娘,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们呢?”
  老板娘继续抚摩着自己的膝盖,考虑了老半天,最后才说:
  “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不过只能在这里说说哟!出了门,我一概不承认的。”
  这时老板娘给自己加了一些热茶,尽量使自己保持高雅的仪态,同时又看看金田一新助他们两人。
  “你们两位也看到了,我这地方虽然小,却有个不算简陋的小庭院,因为我们请了一位园艺师傅定期来整理。我们的园艺师傅是一位叫植辰的人,大概有四十五六岁吧!他还带了四五个手下。他不只替我们整理庭园,玉虫大老爷还没卖掉别墅的时候,他也曾帮玉虫大老爷整理别墅的花园。”
  “原来如此,然后呢?”
  “植辰有一个女儿,名字叫阿驹,比我大两岁,皮肤白白的,也是个美人胚子。其实玉虫大老爷的别墅平常没什么人走动,整理起来很容易。可是一到了夏天,就会有很多皇亲国戚到这里来避暑。身为园艺师傅的女儿,阿驹多少也懂得一点花花草草的知识,每年一到夏天,她都会到别墅去帮忙,打打临时工,可是后来听说她的肚子被搞大了。”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在那个别墅里吗?”
  “嗯!没错。”
  “是谁干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了。说实在的,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了。不过我想,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或许是玉虫大老爷也不一定!他给了植辰一些钱,把阿驹送回家去。而植辰也敢怒不敢言,后来由于园艺景气,接的活多,植后忙得分身乏术,但是又不能放下大肚子的阿驹不管,因此,就把阿驹许配给自己的手下阿源。”
  “原来如此……之后呢?”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阿驹生下一个非常可爱。名叫小夜子的女儿。我刚才说过,阿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又懂得园艺,人也温柔;但是那个阿源不但大她七岁,还长得难看极了。他不仅不珍惜、疼爱阿驹,反而还时常虐待她,对她拳打脚踢;有时候发起脾气来,甚至抓着阿驹的头发绕圈子呢!”
  尽管说的是别人的私事,老板娘仍大感气愤。她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当时我实在不明白阿源干嘛这样对待阿驹,我问过我父亲,他告诉我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在他们两人成为夫妻之前,阿驹的肚子里就已经怀有别人的孩子了;阿源虽然知情而娶了阿驹,却又忘不了这码事,所以……”
  “那么,你的父亲知不知道小夜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父亲知道也说不定,不过他就只告诉了我这些,我想,他大概不想多说人家的闲事吧!话说回来,说不定是下人们私通也不一定呢!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玉虫大老爷大可不必给植辰那笔钱。所以我想,干这码事的即使不是伯爵本人,也会是他们的亲戚。”
  “老板娘,刚才你说曾见过新宫先生,也就是秋子小姐的哥哥,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金田一耕助委婉地问道。
  “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以前的确和秋子小姐一起来过,但是前几天我看了新闻之后,就一直在回想新宫少爷的长相,却一直想不起来。年轻女孩通常对男孩子会有些好奇,更何况是贵族少爷呢,一定会特别注意,另眼相看!可是我想,这个人大概长相普通又没什么威风吧!不然我怎么始终想不起他来呢?”
  老板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新宫利彦的确有点“纸老虎”的性格。而美弥子也说过,她舅舅只会在背地里逞威风,当着人面前就不敢吭声了。
  “老板娘,你觉得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会不会是新宫少爷呢?”
  老板娘想了一下后说:
  “嗯,有可能。可是我又想,椿子爵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大老远专程到这里来调查吧!再说这种事在现在的社会里已经不稀奇了。”
  “那……老板娘……”
  出川刑警又把坐垫挪了一下,诚恳地问:
  “会不会是玉虫伯爵呢?”
  老板娘迟疑了半晌说:
  “当时我也这么猜,因为玉虫大老爷那个时候大概五十岁左右,而且还满喜欢玩女人的,但是后来我又想,他既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以他的个性、地位,至少应该替人家的后半辈子做个安排吧!可见小夜子的生父大概不是玉虫大老爷。”
  “那么,阿驹和小夜子母女俩后来怎样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小夜子已四五岁了,后来又听说阿源辞了园艺工作,跑到神户改行当土木工了……不过,这也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小夜子现在大概多大了?”
  “嗯,我算一下。”
  老板娘扳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手指数了数。
  “二十三四岁吧!我相信一定长得不错。”
  “那植辰呢?”
  出川刑警谨慎地问。
  “听说植辰后来又去向玉虫大老爷要了一笔钱,然后把园艺店卖给手下,并娶了一个小老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还听说他后来迷上赌博,起初只是小赌,没想到后来竟变成职业赌徒!我想,他大概也没脸再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只好搬到板宿月见山那边去了。我父亲在世时还与他偶有往来,现在则完全失去联络。
  不过如果想要知道植辰的消息,只要到植松的园艺店去打听就行了。”
  于是老板娘把植松的地址告诉他们,金田一耕助看着出川刑警记在记事本里,然后便起身走到拉门边。
  雨慢慢变小了,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此时的淡路岛好像染上一层灰墨般,在海的另一边飘浮着。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望着那片海,想着老板娘的话。
  当然,他也知道光凭那些话,还是不能了解隐藏在遗书里的秘密。
  正如老板娘所说,不管小夜子的生父是新宫利彦也好、玉虫伯爵也罢,反正这种事在这个无奇不有的社会里,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所以椿英辅遗书里所谓的“这么大的耻辱和不名誉”,应该是指别的事情。
  总之,在玉虫伯爵的别墅没有卖掉之前,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而椿英辅发现了这些事,又无法排解,才使得他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看着落在庭院里的丝丝细雨,再次觉得一股寒气正渗进体内。
  他抬头望向海的另一边,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淡路岛正上演着一幕恐怖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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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恶魔诞生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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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川刑警一打听到植松的地址,立即动身前去;而金田一耕助则在铺好被褥的床上躺下了。
  金田一耕助曾经历过战争也尝试过四处流徙之苦,看起来并不文弱,但却比不上拼命三郎般的出川刑警,更何况他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也确实感到疲倦了。
  他靠在枕头上,听着断断续续的秋雨声渐渐入睡了,直到四点醒来时,发现出川刑警还没回来,才起床掀起窗帘向外面张望着。
  此时恼人的秋雨总算停了,乌云散去后,院子也逐渐亮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正在收拾床铺时,老板娘端着茶和点心走进房间。
  “唉呀!放着吧!待会儿服务生会来收拾的。”
  她一边倒着茶,一边亲切地问:
  “你休息得好吗?”
  “嗯,托福、托福,我睡得很好,现在体力总算又恢复了。对了,出川刑警还没回来吗?”
  “是的,还没回来。”
  “植松住得离这里很远吗?”
  “并不远呀!我想出川刑警也许顺道去别的地方了。”
  老板娘停了一会儿,又揣测道:
  “不过,说不定他根本找不着植松,因为他家大门老是关得紧紧的,好像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金田一耕助一面吃着煎饼,一面不经意地问:
  “玉虫伯爵的别墅离这里远吗?”
  “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咦?你问这些干吗?”
  “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那里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了,那里已经被战火烧得乱七八糟了,除了石灯箱外,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还是请你告诉我该怎么走比较好。”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叫阿隅帮你带路,她正好要顺道去办点事。”
  说着,老板娘便按下呼叫铃,叫阿隅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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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05-20
“阿隅,既然你要出去,就顺便带这位客人一程吧!”
  “是!请问客人要去哪里呢?”
  “村雨堂前不远处有幢别墅,这位客人想到那儿去看看。”
  阿隅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唉呀!那幢别墅已经烧光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瓦砾石堆,有什么好看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逛逛。”
  “好吧!请你先到玄关等我,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金田一耕助依言在玄关处等候,不一会儿,阿隅便从里面走出来。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请在这边走。”
  须磨这一带的地层结构是花岗岩,因此即使雨后积水,也不至于泥泞难行。
  金田一耕助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天气好像变好了。”
  “是啊!唉!这里的天气老是阴暗不定,真伤脑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走上山坡。
  金田一耕助往下望去,只见四处都是瓦砾和焦黑的土堆,这是战火践踏的痕迹。
  “真凄惨呀!这里好像没有一栋房子能幸免于难哩!”
  “是呀!”
  “在商业区或闹市区的屋子大致都已恢复了,然而这一带很多房子的屋主却任它破旧不堪,连简单的翻修都不愿做。”
  阿隅认为这附近的屋舍及别墅,就如同屋主在战后的心态,过了一会儿,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
  “对了,您为什么想看那栋别墅的废墟呢?”
  金田一耕助转过头来,看了阿隅一眼。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和这次的调查有关系吗?”
  “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
  阿隅又偷觑着金田一耕助,低呼地说:
  “坦白地说,我刚刚又想起一些关于椿子爵的事。”
  “哦!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见到阿隅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急切地问:
  “阿隅小姐,我刚才说过,只要有关椿子爵的事,不管大小繁简,只要你记得起来,就请告诉我。”
  “好吧!今年一月,椿子爵来我们旅馆的时候,我曾看见他在那处废墟里徘徊。”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眼睛一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哦记得不很清楚,好像是十五日吧!因为十六日他拿了便当才出门,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在附近闲逛才对。”
  “我明白了,那么椿子爵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姊姊住在离那栋别墅不远处,凑巧那天我休假,便去姊姊家玩……啊!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那天的确是十五日没错,当我准备回店里,经过别墅旁时,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已快接近黄昏了,四周变得有些阴暗,因此我想快点回去,没料到那个男人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吓了一跳,心想,那不是椿子爵吗?我本想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是他却立刻转过身,向另一个小道走去。”
  “事后你有没有向椿子爵提起这件事呢?”
  “没有,我想他大概没认出是我,所以我什么也没提;再加上当时夜色很暗,就凭瞄那么一眼,我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他,所以……”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默默地走着。
  (阿隅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椿子爵。那栋别墅里一定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椿子爵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才特地到这里来的。或许椿英辅那时已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因此才会在这里徘徊良久吧!)
  “对了,还有……”
  阿隅这突如其来的话惊醒了沉思中的金田一耕助。
  “什么?阿隅,还有什么?”
  “我大概能猜出椿子爵十六日那天去了哪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说不定与事实完全不符。”
  金田一耕助连忙用鼓励的眼光望着阿隅,催促她决讲下去。
  阿隅的五官长得十分平凡,鼻子塌塌的,皮肤白皙,但是她那双细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来是个相当聪明伶俐的女孩。
  “阿隅,就算你只是凭空猜测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情形就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一般渺茫,巴不得有人能协助呢;更何况你那么聪明伶俐,我想,你的猜测一定很具有参考价值。”
  “哪里!我一点也不聪明伶俐。”
  阿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仍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不,是你太谦虚了,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头脑很好,而且,你整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定知道很多我们没注意到的事。对了,你认为一月十六日那天椿子爵到底去哪儿了呢?”
  阿隅吞了一口口水才说:
  “我记得一月十六日的晚上,椿子爵回来后便立刻去洗澡,当时我想帮他清洗衣服,却发现他衣服上有股海水味。”
  “海水味?”
  “是的,这附近靠海,所以我们对海水味并不陌生,但是椿子爵衣服上的味道却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对了,他的裤管和外套衣袖上还沾了两三片鱼鳞呢!”
  “鱼鳞?”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时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想,他可能是从明石乘渔船渡海到淡路岛去了。”
  “淡路岛?”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转身看着海的那一边,只见暮色苍茫中,淡路岛正隐约飘浮在海平面上。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阿隅,去淡路岛除了搭渔船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吗?有没有定期航行的船只?”
  “有啊!明石与岩屋之间,一天有五六只大船来回。但是我想,椿子爵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去处,所以应该是搭渔船渡海的。”
  “说的也是,东京警察署问他时,他虽坦言住在三春园,却对很多事情故意隐瞒不提。”
  “所以我说,他就是要避人耳目才这么做的。”
  阿隅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渔船比定期往返的船只保密多了。不知道您晚不晓得,淡路岛现在被称为黑市贸易岛,由神户、大阪来的渔夫组成黑市买卖团伙,在岩屋买鱼卵,再拿到明石来卖,一转手就可以卖到三倍的价钱,所以渔夫即使钓到鱼,也不会拿到陆地上来卖,他们就在附近的海上直接卖给那些从神户、大阪来的商贩。我想椿子爵想瞒过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搭渔船渡海。”
  金田一耕助不禁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他再一次微笑着称赞阿隅:
  “你看吧阿隅,我说的一点没错,你真的非常聪明伶俐呢!”
  “唉呀!您就别再夸我了。”
  阿隅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垂下头说:
  “其实那是因为我父亲生前非常喜欢钓鱼,即使在战时他也常到明石一带垂钓,而父亲每次钓鱼回来,身上的味道就和椿子爵那天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因此我确信他是搭渔船渡海的。”
  阿隅提到已过世的父亲时声音有些低沉,但她立刻又打起精神,看看四周。
  “唉呀!我只顾着讲话,差点就走过头了。金田一先生,这里就是那栋别墅。”
  金田一耕助这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环顾四周。
  眼前大约三千坪的土地上,只剩下被火烧得几乎精光的树木桩和石灯笼,在夕阳照射下,这些景物更显得凄凉。
  “对了,阿隅,当时椿子爵站在哪个位置?”
  “就在那里!你看,池塘边不是有座石灯笼吗?他本来站在石灯笼旁,但当他发现我后,便立刻朝对面的那条路走去。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顺便过去看看?”
  “嗯,阿隅,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有事请便吧!”
  “没关系,我姊姊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对这里很熟。”
  阿隅脚踩木屐,步履稳健地走在不甚坚固的碎石路上,金田一耕助则慢慢跟在她身后走着。
  两人下了石阶,在废墟瓦砾堆中穿梭,不久就来到刚才阿隅所指的石灯笼旁。
  此刻这里虽然已成废墟,但由残存的地基来看,不难想象出当年的排场,从前这里一定有各式的花木庭石、亭台水村、池塘假山点缀其中。
  “真可惜,我还来不及仔细瞧这栋犹如宫殿般华丽的房子,它就已经变成废墟了。”
  阿隅感叹道。
  这时,一只蜻蜒正好停在石灯笼上,阿隅忍不住童心大发,悄悄移向石灯箱,准备伸手捕捉,蜻蜓却倏地飞向空中。
  不过阿隅并没有失望地在一旁跺脚,反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专心盯着石灯笼。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对金田一耕助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这里有些奇怪的字,你看,‘恶魔诞生……’咦?下面的字看不清楚。”
  “恶魔?”
  金田一耕助敏感到情况重要,赶紧走到阿隅身后。
  “你看!就在这灯笼柱上!”
  在石灯笼青白色的柱子上,的确有一行以蓝笔书写的字,而且金田一耕助一眼便几乎可以确认那是椿英辅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恶魔诞生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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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妙海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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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川刑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坐了一夜火车,再加上一整天的查访,连一向精力旺盛的出川刑警也感到精疲力竭。
  看到出川刑警拉长着一张脸进来,金田一耕助连忙说几句安慰话:
  “真辛苦,累坏了吧?”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花了许多冤枉时间。”
  出川刑警苦笑着说。
  “对呀!真是难为你了。”
  一旁的老板娘也安慰他两句。
  “你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
  “那就先去洗个澡,再喝一杯茶,待会儿好睡觉。”
  “还是老板娘想得周到,那就麻烦你了。”
  趁出川刑警洗澡的时候,老板娘赶紧叫服务生准备好睡前酒。
  老板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旦被人赞美两句,马上会感到飘飘然,更何况赞美她的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呢!她当然更要好好表现一下。
  出川刑警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
  “哇!太棒了,夜光美酒,还有这么多下酒的小菜。我可不能辜负老板娘的好意啊!”
  “哪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倒是这条鲫鱼,可是我特地请明石的渔夫帮我钓来的哟!”
  一听到明石的渔夫,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瞄了老板娘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神色平静地问:
  “对了,出川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哎!别提了,本来还有点眉目,却都在中途就断了线。我想,大概是我和大家不熟悉,所以他们才不愿多说吧!”
  “那么,我先告辞了。”
  老板娘听到他们在谈公事,十分识趣地准备离开,金田一耕助却赶紧阻止她。
  “幄!老板娘,别急,还得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呢!对不对,出川先生?”
  “是呀!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想惊动这边的警方,所以一切只能仰仗你了。”
  这句话真是说到老板娘的心坎里了,她马上又坐了下来。
  “两位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帮什么忙呢?对了!植辰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是有,不过……”
  出川刑警喝了一口酒后,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看看老板娘,才以十分平缓的声音说:
  “听说植辰死了。”
  “你说什么?他的身体那么壮……”
  “听说好像是空袭时候被炸死的。植辰那天喝得大醉,外面正在空袭,他却穿着一条内裤冲出来,还在街上大叫:‘再来,再来呀!’这时,炸弹果真落下来,把他给炸得粉碎。”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说,还真像植辰的性格。”
  “哈哈!植松也这么说。”
  “那么,植辰这条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那倒不见得,听说植辰死的时候,正和一个叫阿玉的酒店女人同居呢!”
  “这些大概都是植松告诉你的吧!”
  “是呀。”
  老板娘点点头。
  “对了,有没有阿驹和小夜子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仔细问道。
  “啊!这又说来话长了。”
  出川刑警夹了一块生鱼片送进嘴中,仔细品尝一番才回答:
  “植辰死的时候,阿玉刚好在植松那里躲避空袭,所以逃过一劫。植松后来听到植辰被炸死的消息,颇感难过。但由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混乱,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植辰的尸骨,只好象征性地为植辰举办了一个葬礼。植辰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属他的女儿阿驹和小老婆所生的儿子治雄,然而治雄被军队征召入伍,植松和阿驹又早已失去联络,所以植松本来很烦恼,没想到阿玉居然找到了阿驹,只不过阿驹已经变得非常苍老、憔悴了。”
  “唉!真可怜。她以前可是个大美人呢!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那么阿源和小夜子呢?”
  老板娘十分感伤地问。
  “就像你说的,阿源去神户做木工,不过后来得重病死了。还有,阿驹说不定也得了同样的病,因为植松说她的脸色很差。”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太可怜了。那么,小夜子呢?这孩子应该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别提了,听说小夜子也死了。”
  “什么?小夜子也……”
  “是呀!不过植松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因为当他问到小夜子的事时,阿驹只轻描淡写地说死了,绝口不提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死的。”
  金田一耕助闻言,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问:
  “植松最后一次见到小夜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小夜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吧!听说她也是个美人胚子哟!”
  出川刑警边说边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明白出川刑警的意思。
  因为小夜子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这次事件中正好有个这样年纪的女孩。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脸孔,但是,他很快便甩甩头,企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不行,在还没有确定小夜子的生死之前,绝对不可以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
  “阿驹现在怎么样呢?丈夫死了,女儿也没了。”
  “听植松说,她好像在芦屋还是吉那一带替一户有钱人家看家。不过植松并不清楚那户人家姓什么,而阿驹也不肯说。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和知道她过去的人有所牵连吧!而植松也了解这一点,因此并没有多问。植辰葬礼结束后,阿驹就走了。她究竟是继续帮人看家呢,还是到别的地方谋生,植松完全不清楚。”
  “唉!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啊!都怪这个战乱的年代,如果没有战争,大家也不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老板娘语带悲愤地说。
  (是啊!也因为战乱,才使得这次的调查更加困难重重。)
  金田一耕助心想。
  “对了,那个叫阿玉的女人不是知道阿驹住在哪里吗?”
  金田一耕助忽然抬起头向出川刑警。
  “自从植辰死后,阿玉也不想拖累植松,就说要到乌了县找亲戚,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幄!这么说,这条线索也断了吗?”
  “也不尽然,我问完植松后,立刻到植辰以前住的地方查问。虽然以前住在那里的人在战后几乎都重返家园,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植辰和阿玉的事,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人知道阿驹母女和治雄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说来,治雄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
  “的确是这样,也许是植辰不断换女人的缘故,所以治雄才不想待在家里吧!听说他小学一毕业,就主动到神户做长工,从此就没有回去过。而阿驹也不肯回去,想想看:要她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继母,对她来讲也够难堪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好在我找到了一个一年前见过阿玉的人。”
  “那人是谁?”
  “他是阿玉的邻居。他说,去年秋天,他无意间在神户的大街上和阿玉碰个正着,那时他曾听阿玉说,她在一家温泉旅馆做服务生。于是我马上到那条街上去找。”
  “真是辛苦你了,找到阿玉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人并不知道旅馆的名字,因此我只好在那条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找。”
  出川刑警说到这里,一脸愁苦。
  “那条街上有很多温泉旅馆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金田一先生,你也许不清楚那条街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再加上外围还有像吉原区一般的妓女户,所以这一带的旅馆也特别多,我问了六七家之后,才找到阿玉曾经待过的那间旅馆。”
  “曾经待过?难道她现在不在那里了吗?”
  “今年三月还在,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连旅馆的老板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金田一耕助紧张地追问着。
  “听说阿玉是偷了旅客的东西才逃走的,因此,她怎么可能把去向告诉别人呢?”
  “唉!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出阿玉的下落,却又……”
  老板娘有些忿忿不平地说着,出川刑警只好在一旁苦笑。
  “老板娘,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呀!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能像今天这样,已经算相当顺利了。”
  “说的也是,像这种了不起的工作,我们这些局外人怎能了解呢?来,喝一杯吧!这壶酒刚温过的。”
  老板娘豪气地说。
  “啊!谢谢!谢谢了!”
  “出川先生,旅馆里那些认识阿玉的人有没有说些什么呢?”
  “他们说,最近……其实就是前天,有个人来问阿玉的消息。”
  “前天?是什么人?”
  金田一耕助紧张地追问。
  “听说是一位尼姑,旅馆的人告诉她,阿玉已经离开了,大家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甲.尼姑听了以后非常沮丧地走拉。临走前,她还告诉旅馆的人、如果阿玉回来.就请转告她:有一个从淡路岛来的妙海尼姑找过她。”
  “淡路岛来的?”
  金田一耕助像被电击了一下,身子突然弹了起来。
  “然、然后……出川,那个尼姑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显得十分激动,因此出川刑警和老板娘都吃了一惊。出川刑警放下酒杯,惶恐地问:
  “金田一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啊!这、这个待会儿再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尼姑大约多大年纪?什么长相?”
  “听说她大概五十五六岁左右吧,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脸色很差……幄!对了,旅馆的人说,她右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哎呀!搞不好那个人正是阿驹呢!阿驹的右眼角也有一颗小痣……可是年龄不对呀!阿驹今年才四十二三岁呢!”
  老板娘后来有些疑惑地说。
  “对呀!老板娘,关键就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出川先生,植松不是说阿驹很憔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吗?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也许还生了重病,才变得这样老嘛!是不是?”
  “啊!”
  出川刑警恍然大悟地叫出了声。
  “照这种情形看来,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辅可能去淡路岛拜访过阿驹了。”
  出川刑警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讲,感到非常惊讶,两只眼睛直盯着他看。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非常佩服阿隅敏锐的观察力,当初我对她的说法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就不再怀疑了。看样子我们得去淡路岛一趟,非去不可。”
  金田一耕助突然对出川刑警说了一堆无头无脑的话,不但出川刑警一头露水,就连老板娘也感到不解。
  “阿隅究竟说了些什么?”
  “老板娘,阿隅那个小姑娘真是聪明伶俐,一听她说话,就知道她的头脑很好使呢。嗯,出川先生……”
  “啊?”
  “你刚才说那个尼姑前天来找阿玉,是不是?”
  “是的。”
  “前天不就是十月一日吗?正好是那件命案登在报纸上的第一天,妙海尼姑一定是看到这个消息,才特地从淡路岛渡海来找阿玉。”
  出川刑警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金田一先生,我想起来了,旅馆的人说,那个尼姑看起来好像很惊慌失措的样子。”
  出川刑警说完之后,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过了半晌,金田一耕助干咳两声打破沉寂。
  “无论如何,我们得赶快找到那个尼姑。你除了了解到她住淡路岛之外,还有什么线索吗?”
  “很可惜,我只知道她是淡路岛的妙海尼姑,此外一概不知。”
  这时,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转向老板娘说:
  “老板娘,这就得仰仗你了。现在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帮我们了。”
  “哎呀!快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能耐呀!不过,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老板娘,你刚才不是说这条鱼是特地清明石的渔夫钓来的吗?这么说,你跟他们很熟喽?”
  “是呀!他们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尽管在战乱中,我们家仍旧餐餐都有鱼吃呢!”
  “那太好了,我们就是想要借你的面子去问问那些渔夫,是不是有人在今年的一月十六日送椿英辅到淡路岛。老板娘,你是知道的,如果由警方出面办这种事的话,可能就办不成了,他们会起疑心的。所以麻烦你去告诉那些渔夫,放心跟我们合作,我们绝不会揭穿他们的黑市买卖。”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保证明天中午之前就会有回话。”
  老板娘一双肥嘟嘟的手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开心地互望了一眼,调查工作终于有了进展,他们又向真相接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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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初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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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研判案情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半多了,而出川刑警也已经不在床上。
  他赶紧翻身坐起,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只见外面正下着大雨。
  雨势颇强,远山近舍都笼罩着一层薄雾,水雾一色,从这里也当然看不到淡路岛了。
  “早安,金田一先生。我来帮您收拾房间吧!”
  阿隅探头进来招呼道。
  “你早,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呢!”
  “是啊!不过老板娘说,这种天气对我们有利。”
  “哦,怎么说?”
  “海上风浪大大,渔夫都不会出海,这样才能去调查案情嘛!”
  “啊,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注视着外面的雨,感到很庆幸。
  “不过气象预报说,中午过后雨势会慢慢变小,天气也会逐渐放晴。”
  “这样啊!对了,明石那边有没有消息?”
  “账房先生已经去查了,不过还没回来。”
  “他真辛苦。对了,出川先生也一起去了吗?”
  “没有,出川先生到别的地方去了。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先洗脸?”
  金田一耕助洗好脸正准备吃早餐时,老板娘也来了。
  “老板娘,真不好意思,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账房先生到明石去。”
  “不要紧的,像这种天气,渔夫们都待在家里,这会儿去才找得到人呢!”
  “唉!如果能顺利地找到那个渔夫就好了。”
  “如果椿子爵真是坐渔船去淡路岛的话,我想,一定能找到的。对了,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做起事来还真有一套哩!”
  老板娘由衷地夸赞金田一耕助。
  “哪里,多亏你帮忙……”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呀!”
  “出川先生呢?”
  “他去神户打听阿玉的事,顺便也想弄清楚妙海尼姑住在哪个寺院。”
  “真不好意思,大家都在忙,只有我睡过头。”
  “没关系,你们昨晚好像谈到半夜才睡,一定很累吧?用完早餐后你可以再躺一躺,等账房先生和出川刑警回来再决定该怎么办。”
  “谢谢!谢谢!”
  老板娘离开后,金田一耕助立即动手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久保银造;另一封给矶川警官。
  各位读者如曾读过(本阵杀人事件)和(狱门岛)这两本书的话,就应该记得这两位人物。久保银造目前在冈山县一处农村种植果树,长久以来,他一直默默支持着金田一耕助;而矶川警官则任职于冈山县警察局,自“本阵杀人事件”案发以来,就一直和金田一耕助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虽然金田一耕助难得来到此地,也非常想顺道去看看这两位老朋友,但是这里的调查工作刚有起色,因此只好写封信问候一下。
  金田一耕助请阿隅帮忙把信寄出后,点起一根烟,一边愣愣地望着院子,一边再仔细地把昨天查出的线索整理一下。
  看到椿英辅在玉虫伯爵那幢别墅废墟中所留下的笔迹,金田一耕助大体可以猜出,椿英辅是在调查有关玉虫家或新宫家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但是,那句“恶魔诞生于此”又是什么意思呢?
  出川刑警认为恶魔是指小夜子;可是小夜子并不是在那里出生的;再说,阿驹生下小夜子是和阿源结婚后的事,椿英辅为什么会认为小夜子是恶魔呢?还有,椿英辅是否知道有小夜子这个人呢?
  出川刑警一直试图从这桩案件的相关人物里,找出谁是小夜子。从年龄来看,最有可能的是菊江和阿种。
  然而,假使她俩之中真有一个是小夜子,椿英辅又为何要称“她”为恶魔呢?
  昨夜出川刑警曾猜菊江就是小夜子,而小夜子的亲生父亲不是新宫利彦就是玉虫伯爵。
  金田一耕助对出川刑警的大胆假设不由地瞪大双眼,惊讶地说道:
  “这样一来,他们不就是近亲通奸吗?和自己的表妹或是自己的女儿……”
  出川刑警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事情多啦!叔叔和侄女发生关系,婶姻和外甥成为夫妻,甚至还有人勾引自己的儿媳妇。唉呀!那些人的道德观念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人能理解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和自己的女儿……真叫人难以想象。虽然外国也有这种事,但是那毕竟是外国,在日本——尤其是贵族,不应该、也不会有这种事才对,难道玉虫伯爵他……”
  金田一耕助实在想不透,急得直抓头发。
  “玉虫伯爵会不会只是表面上称菊江为妾,实际上是把自己的私生女带在身边便于照顾?”
  出川刑警揣测道。
  “不会吧,像玉虫伯爵那种脾气暴躁的人,不可能会想到把私生女带在身旁,如果他真心为女儿着想的话,也不会让女儿顶着姨太太的名义啊!”
  “如果玉虫伯爵不知道菊江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昨晚,出川刑警曾这么问道。
  “你是说,菊江知道自己身世,却为了某种目的隐瞒不说?”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反问。
  “是的,因为她一出生就被抛弃,想弥补未曾得到的父爱,所以才甘愿……”
  “不可能!菊江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可能委身于亲生父亲?”
  “正因为如此,所以椿子爵才叫她为‘恶魔’嘛!”
  (若照出川刑警的说法来看,这里面的确暗藏着极其诡异的动机,所以椿英辅称之为恶魔并不为过。但是,这难道就是椿英辅在遗书中所说的,让椿家名声为之蒙羞的那件事吗?这是值得推敲的。)
  当然,玉虫伯爵是椿家的亲戚,他做出这么不光彩的事,椿家或许也会因而蒙羞。但是,话又说回来,椿英辅似乎不至于为了玉虫伯爵的私生活不检点而去自杀呀!
  如果阿种才是小夜子的话,那么就算她是新宫子爵或玉虫伯爵的私生女,也不会跟椿家的名声有什么关连啊!椿英辅同情阿种、疼爱阿种,并没什么不对,即使他发现阿种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因此而自杀。
  而如果阿种是新宫子爵的私生女,她就是秋子的侄女,若她是玉虫伯爵的私生女,就变成秋子的表妹,这种关系虽然复杂,却也不至于破坏椿家的名声,所以这种假设也说不通。
  金田一耕助还没整理出头绪,出川刑警又说道:
  “金田一先生,照老板娘说的话来看,妙海尼姑肯定是阿驹,而椿英辅曾和阿驹见过面这件事,也似乎可以确定了。然而问题是,阿驹到底和椿英辅谈了些什么?阿驹只不过曾在夏天时到伯爵的别墅里帮帮忙罢了,而且只不过是搞搞园艺,她应该不会知道玉虫家或新宫家其他的隐私才对,难道她是以小夜子的身世来威胁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这么想,植松不是说他在小夜子十一二岁时还见过她吗?换句话讲,在那之前,小夜子一直都待在神户,就算她十一二岁后离乡去东京,仍会有家乡的口音,可是不管是菊江或是阿种,都没有什么乡音啊!”
  “唉呀,你太固执了,任何人只要在东京待上十年,就没什么乡音了,你想:小夜子既然十一二岁就到东京来,又经过那么多年,口音当然会跟东京本地人差不多。”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像‘蜘蛛’和‘云’,以及‘桥’和‘筷子’等等这一类的发音,关东和关西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例如三岛东太郎的发音就和大家不太一样。”
  “啊!听说三岛东太郎是冈山人……不过,只要在东京待久一点,发音也是可以纠正的,尤其菊江出身于花街柳巷,也许自己会特别注意一些吧。”
  虽然出川刑警坚持认为菊江就是小夜子,但是金田一耕助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根据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借着阿驹怀孕这件事,植辰似乎从玉虫伯爵那里拿了很多钱,出手也变得十分大方起来,不过他似乎并不知足,仍在不断地勒索玉虫伯爵。
  金田一耕助觉得纳闷的是,以玉虫伯爵的个性,应该不会甘于时常被勒索,因为他性格倔犟,应该是个不会屈服于任何威胁的人。就算他愿意付这笔钱的话,也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替阿驹的将来多做考虑,至少会亲自替阿驹安排个好归宿。
  “总而言之,我觉得玉虫伯爵不是盏省油的灯,他不会被小小的园艺店老板勒索,如果他真的接受勒索,那表示他绝对有很大的把柄落在植辰手中。
  “说得有理!”
  出川刑警深表赞同。
  “就算小夜子是他的私生女,这种事情在上流社会也不少见,如果植辰以此为借口来勒索,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是说嘛!不过植辰是不是真的曾向伯爵勒索过呢?我们不能只听老板娘的片面之词,对吧?”
  “是的,那我明天再到植松那里去一趟,好好问清楚。”
  正如气象预报所说,此刻雨势已经转小,乌云散去,天空也逐渐明亮起来。刚才还灰蒙蒙的树木,现在仿佛褪去面纱,枝叶繁茂,青翠欲滴,小鸟栖在枝头上啼叫着。
  尽管雨势小了,气温却下降了不少,金田一耕助只穿着单薄的睡袍,感觉有点冷,只好转身进房,换上衬衫,穿起外套。
  十一点半左右,出川刑警全身湿透地回来了。
  雨下得那么大,还要东奔西跑,真辛苦。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啊!别客气。咦?账房先生还没回来吗?”
  “是啊!对了,植松那边怎么样?”
  “金田一先生,我发现一些奇怪的事……”
  出川刑警把湿透的衣服和袜子挂起来晾着,然后在金田一耕助面前盘腿而坐,眼神有些不安。
  “什么奇怪的事?”
  金田一耕助被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今天一大早,我去植松那里问了一些话之后,又转往板宿去。植松和板宿一带的人都说:植辰每赌必输,只要债主上门,他就叫对方少罗嗦,还说自己在东京有棵摇钱树,一点赌债算什么!而且往往植辰在消失四五天之后,就真的弄来一大笔钱,爽快地还清了赌债。板宿那一带的人还非常羡慕他呢!只有植松知道他是去勒索玉虫伯爵。”
  “植辰是以什么理由向玉虫伯爵要钱呢?”
  “应该是以小夜子的身份为借口吧!当然,植松也不清楚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金田一耕助双眉紧锁,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
  “植松有没有提到小夜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新宫子爵还是玉虫伯爵?”
  “植松虽然知道阿驹怀孕,但植辰和阿驹却绝口不提孩子的父亲是谁,而阿源虽也曾拽着阿驹的头发逼问,阿驹却死活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金田一耕助又沉思了半晌,然后问道:
  “你刚才说奇怪的事是……”
  出川刑警将坐垫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挪。
  “我从植松那里出来后,本想瞧瞧你所说的那个石灯笼,因此特地绕到玉虫伯爵的别墅去看,没想到石灯笼上的字却不见了。”
  “不见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瞪大眼睛,狐疑地反问一句。
  “是啊!不知道是谁用什么工具把字磨掉了,总之,灯笼柱上被磨得白白的。”
  金田一耕助愣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定定地瞪着出川刑警。
  “难道昨天我和阿隅从那里离开后,有人把那行字磨掉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而且这绝对不会是小孩子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个跟这件命案有关系的人也来了?”
  出川刑警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对了,我还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什么事?”
  “我在板宿问完阿驹的事情后,立刻到神户阿玉以前待过的‘港屋’旅馆查问妙海尼姑的事情,虽然没有问出什么新的线索,但是,就在我去的一个小时之前,有个男人也在打听阿玉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一言不发,直直盯着出川刑警看。他的心中隐约浮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那个人问了许多有关阿玉的事,发觉没什么特别的,只好失望地离去。因为先前曾发生过字被磨掉的事,所以我特别问了那家伙的长相……”
  “长相如何?”
  出川刑警从晾在一旁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椿英辅的照片。
  “当时我念头一闪,就拿照片给他们看,并问是不是这个男人?”
  说完,出川刑警苦笑了一下,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们告诉我:今天早上来的那个男人戴眼镜,嘴边有些胡子,跟照片上的人十分相像。”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四目相接,心里陡然升起一种非常恐怖的预感——
  (莫非椿英辅真的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来通知金田一耕助,账房先生已经找到那个帮椿子爵渡海的渔夫了,还把他带回旅馆里,问是否需要叫他到客房来。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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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进发淡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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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渔夫,他剃了个三分头,名叫芳坟作造。
  芳坟作造说,大约是在一月中旬,他曾在明石港西边一个名叫渔师町的海岸边,用渔船载过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到淡路岛,那位男子上船后一句话都不说,表情非常凝重,直到船快要靠岸时才开口问:
  “去釜口村怎么走?”
  “釜口村?你没记错吧?”
  金田一耕助再次确认,芳坟作造则肯定地说:
  “我的侄女嫁到釜口村,而且我也经常去探视、走动,因此我肯定记得这个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相看了一眼。
  “作造先生,后来你有没有告诉他该怎么走呢?”
  “我对他说,先从长演走到岩屋,然后再搭往洲本方向的巴士,在小井站下车,就可以看到釜口村的大门了。”
  “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去荣口村干什么?”
  出川刑警紧接着问。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对了,作造先生,釜口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尼姑庵?”
  “有啊!战争时被炸毁了一大半,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敢去住。直到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有个尼姑住了进去,听说那个尼姑的法号好像叫妙海。”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错不了,椿英辅一定是去见妙海尼姑。)
  金田一耕助心里越发肯定了。
  “作造先生,那个男人后来又怎么样了?”
  “哦告诉他荣口村怎么走之后,他又问我去小井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我算给他听,从长滨步行到岩屋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在岩屋等巴上差不多要二十分钟,而从岩屋到小井要四十分钟,因此,前前后后至少要花一小时二十分钟或一个半小时。那位先生想了想,就问我可不可以大约在四点左右的时候到长滨等他?于是……”
  “啊!请等一下,作造先生,那位先生大概几点上船?”
  “十点多吧!”
  “你们到长滨是几点?”
  “从我们村子到长滨只要三十分钟,因此十一点之前应该就到了。”
  (如果十一点到长滨的话,到小并还需要一个半小时,然后走到尼姑庵大约三十分钟,这样一来,椿英辅在下午一点左右就能和妙海尼姑见面了。若扣掉回程的将近两个小时,他们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谈话时间;一个小时里,应该可以谈很多事情。)
  “作造先生,你四点左右去接他了吗?”
  “当然啦!既然答应地,就得守信用呀!”
  “那个人来了吗?”
  “我大概下午三点半到达长滨,没想到那位先生比我还要早,所以回到明石港时,才只有下午四点左右。”
  (从港口招山阳电铁到明石站大概要花十分钟,从明石到须磨寺要花三十分钟,从须磨寺车站到旅馆又要花十分钟,正如阿隅所说,椿英辅在下午五点左右回到旅馆。)
  出川刑警把椿英辅的照片拿给芳坟作造看,芳坟作造十分肯定地说:
  “就是他!”
  (看来椿英辅肯定曾经见过妙海尼姑。然而,问题是他们俩究竟说了些什么?)
  芳坟作造又说;
  “那位先生从长演回来时,脸色难看得好像碰到鬼一样。”
  (想必他查出了令他感到难堪的真相吧!)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天气慢慢转好了,低厚的云层也渐渐散开,原本灰暗的海面逐渐变得湛蓝明亮。
  明石港位于淡路岛的南面,港口内有两个大约十米长的码头横卧在灰色的海面上。通往岩屋的汽船和环游淡路附近各岛的汽船分别占用一个码头。
  码头是用很多块的大木板连起来的,这些木板随着海浪的起伏,像摇篮般地晃个不停。港口外还有一座建得相当不错的灯塔,淡路岛则在对岸若隐若现。
  战争时期,明石市的东半部幸免于战火,留下许多老房子;西半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但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木板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此地在古时候曾是多么繁荣兴隆。
  在两个码头的中间有一间峰舱室,也是战后临时搭建的木板屋,极其简陋,屋里泛着一股恶臭。
  候舱室里大概有二十几个男男女女,个个神情木然,默默等着汽船到来。
  金田一耕助一边在码头上来回踱步,一边深思着;出川刑警则站在候船室的外面,凝视着那张印有汽船出发、抵达的时间表。
  联络船终于进港了,候船的人也陆续准备上船。
  这艘叫做千岛号的联络船大约七十吨重,它先在港口绕了一圈后,才不偏不倚地停泊在码头边,等从岩屋来的旅客都下了船后,明石港码头上的人才依序上船。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是最后上船的乘客。
  两人都没有进到船舱里面,只是靠在甲板的栏杆上凝视着远方的海面。
  接着又有五六个乘客慌慌张张地跑来,等这些人都上了船后,千岛号就出发了。
  出川刑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腰部。
  “金田一先生,事情有点不对劲幄!”
  “什么不对劲?”
  “刚才在候船室前面站着的三个男人,跟我一样是警察呀!”
  金田一耕助向码头那边望去,只见三个穿便衣的男人,正拦住一位刚下船,手里拿着行李箱的中年男子询问事情。
  “你明白了吧!”
  出川刑警带着一丝得意的语调低声说着。
  “嗯,上船之前,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知道他们一定负有特殊任务,只是不晓得他们到底在查什么。”
  “也许是在监视走私活动吧!”
  出川刑警自以为是地说。
  “不太可能!如果是查缉走私,应该会检查行李才对,可是那个人的行李箱并没有被打开来检查,而且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就让他走了;接着那三个人又走进空空的候船室,好像要继续等下一班船的样子。”
  “嗯,这真的有点奇怪。”
  “是啊!一定是淡路岛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这些便衣刑警忙成这样。”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互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寒意。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因为海风的关系。
  “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金田一耕助凝视着海面、忧心忡忡地说。
  “我也这么想。”
  出川刑警望着海面,然后用力甩甩头,似乎想抛去不祥的预感。他看看手表,时针正指着二点的位置。
  “金田一先生,看来今晚我们可能要住在淡路岛了。”
  “嗯,也只好如此了。”
  “我们到达岩屋大概已经两点半了,搭巴土到小井要四十分钟,然后再去找妙海尼姑;就算只用十分钟,也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从洲本开出的最后一班巴士是六点,到达小井大概是六点五十分左右,我们如果能赶得上这班巴士,就能搭上最后一班联络船,但时间确实是太紧了些,如果赶不上……”
  “嗯,要赶上六点五十分的巴土,必须在六点二十分之前离开尼姑庵才行,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只是我们的设想,如果妙海尼姑在的话最好,万一她去化缘,那就完了。”
  “是呀!如果没赶上六点五十分的巴士,我们只好在釜口村过一夜了。问题是,那个村子里有我们住的地方吗?”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担心。
  “听说从小井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走到一个叫假屋的地方,那里有旅馆。”
  “太好了,万一搭不上末班巴士,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金田一耕助这才稍感放心。
  突然船身摇晃了一下,两人赶紧抓住铁栏杆。
  原来是一艘通往别府的汽船正从千岛号的旁边经过,因此千岛号才会摇晃。
  船身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平稳,缓缓向淡路岛前进。
  不一会儿,淡路岛就在眼前了。
  云间透射出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海面也如宝石般闪闪发光,还可以看到远方小小的船只帆影。
  但是金田一耕助无心观赏这些美丽的景色,他一想起出川刑警的话,内心就感到十分不安。
  (石灯笼柱上的字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应该是被人刮掉的……有个男人到港屋去打听阿玉的下落……这些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偶然的。
  不过,也许石灯笼柱上的字是附近小孩子的恶作剧;而打听阿玉下落的人也许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明石港的那些便衣刑警侦查的目标,也许和我要我的对象无关……)
  尽管金田一耕助一再自我宽慰,仍挥不去内心的忧虑。
  他脱下帽子,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海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身上和服的袖口和下摆也被海风吹得啪啪作响;出川刑警则用手撑着下巴,靠在栏杆旁。
  这时淡路岛已近在咫尺,千岛号驶进岩屋港的防波堤里。
  岩屋港的后面是一片小山丘和狭长的街道,港湾的浅滩下排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渔船。
  岩屋港只有一个码头,千岛号在这里暂停三十分钟后,再开回明石港。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码头,直接走到往洲本的巴士站,巴士已经停在站台,有五六个人坐在上面;此外,候车室前面也站了两个人,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看。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巴土,坐到最后面的位子上,这时他们打量车外才发现,兵库县国家警察局就在码头的右边不远处。
  司机按了一下喇叭、表示要出发了,只见从警察局里走出来一位警官、一个便衣刑警和一个看起来像医生的人,三人慌慌张张地上了巴士。
  金田一耕助意味深长地望了出川刑警一眼。
  像医生的那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另外两个人则站在司机旁边窃窃私语。
  巴士驶出岩屋的街道后,就沿着海岸继续往南行。路的左边是沙滩,右边则是一些半农半渔的民家,以及一些长着茂盛番薯叶的田地。
  出川刑警突然站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于是出川刑警走到车前面的一位警官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服务证的皮夹给警官看,警官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时,另外一位着便衣的也凑了过去,三个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似的。
  金田一耕助看到出川刑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再次油然而生。
  过了一会儿,出川刑警颓丧地走回来,那张脸就像芳坟作造形容的那样——好像见到鬼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出川刑警才以沙哑的声音说:
  “金田一先生,我们慢了一步,发生事情了。”
  “慢了一步?你是说妙海尼姑被杀了吗?”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比出川刑警好不到哪里去。
  “嗯,她好像是被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立刻闭上眼睛,一股恐怖的战栗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扩散至全身,耳边仿佛回荡起怪诞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
  之后,出川刑警便为警官和便衣刑警介绍金田一耕助。
  警官简单地叙述了案情。
  原来妙海尼姑被杀害的消息今天下午才传到岩屋警局。
  事情是村子里一位小姑娘发现的。她在十一点左右雨势转小时,拿了一些蔬菜去找妙海尼姑。
  妙海尼姑常教村里的女孩们做针线,女孩子们也会隔三差五地去找她。
  小姑娘来到尼姑庵时,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因此她绕到大门口试着把门打开,门虽然开了,鞋子也摆在门外,但是屋里却不见妙海尼姑的人影。
  小姑娘觉得有点奇怪,呼唤也没有回应,于是就打开壁橱,竟发现壁橱的棉被里露出妙海尼姑的两只脚。
  “昨晚六点左右,听说有一个从洲本小坐巴士来的乘客,曾向巴士站旁的香烟铺打听尼姑庵的事。看来那个男人的嫌疑最大,我们后来虽然在码头和车站布下天罗地网,但仍迟了一步,那人从神户来,早已逃离这个岛了。”
  警官以一口标准的东京腔说着。
  “你为什么认为那人是从神户来的呢?”
  “很简单,那辆巴士五点从洲本出发.而二点从神户出发的船刚好五点到洲本,巴士到站和船开航的时间都配合得极好,因此我想那家伙应该是坐船来的。”
  “那个男的长相如何?”
  “听说是个四十岁左右,穿着西服的男人。不过现在我们正在找那辆巴士的司机和车长,以进一步确认嫌犯的长相。”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妙海尼姑俗家的姓名?”
  警官拿出记事本看了一下。
  “她的本名叫掘井驹子,大概四十多岁。”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甩甩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因为掘井正是她的丈夫——阿源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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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神秘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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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士抵达小井已是下午三点左右。
  骑着脚踏车的警官急急忙忙穿梭在巷道中,一股紧张气氛随着他在四周弥漫开来。
  小井是个极普通的半农半渔村庄,小小的街道上并排着不到十户人家;靠海的地方可以看到晒着的渔网,而房舍后便是层层叠叠,甚至有些陡峭的山丘。
  这座山叫做朝雾山,尼姑庵正好就在朝雾群山中。
  这里也是岩屋警局最南端的辖区。
  他们几人下了巴士后,就看见三五成群的人们正站在屋檐下观望着。
  刚才那个警官走到其中一人前面,称他为分局长,又向他报告了些什么,他们立即被带往旁边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外面挂着一块香烟招牌(当时卖香烟是需要许可证的),微暗的门前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落满了公车来往时扬起的灰尘。
  这群人进到店里时,蓬头垢面的老板娘正在给孩子喂奶,她慌张地拉紧衣服,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请问你是老板娘吗?昨晚是不是有一个人下了巴士后,来问你一些有关妙海尼姑的事?”
  老板娘似乎觉得妙海尼姑被杀,自己多少有点责任,因此她战战兢兢地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昨晚大约五点五十分左右,巴士刚开走不久,有位穿西装的先生神色慌张地走进店里,询问妙海尼姑的住处。我告诉他之后,那人连说声谢谢也没有便匆忙走了,看样子他好像正在赶时间。”
  “老板娘,那人问完了之后还回来过吗?”
  被警官称为分局长的一脸严肃地问。
  “嗯,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我店里……他是问我从洲本开的末班车是不是已经走了。那时我看看钟,已经七点十分了,平常这个时候,从洲本开的末班车应该已经走了,但是昨晚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巴士迟了许久,后来那个人就跳上巴士走了。”
  “那个男人有没有说他去过妙海尼姑住的地方?”
  “我问过他,可是他说妙海尼姑不在,因此他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从这里到尼姑庵,来回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出川刑警从旁插嘴问道。
  “一个小时就够了。”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五点五十分在这里下车,七点十分左右回来,这段时间足够他到尼姑庵犯下杀人罪行。
  “啊,对了,老板娘,那个人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是不是像关西地方的人?”
  老板娘听到金田一耕助问了这个问题,十分肯定地回答: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我可以肯定是东京腔。”
  “老板娘,那个男人长得像不像这个人?”
  出川刑警拿出一张照片让老板娘辨认,分局长和当地的警察们都不由地睁大眼睛。
  老板娘非常仔细地看了那张照片后说:
  “昨天晚上那个人虽然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又戴了副眼镜,还留着胡子,不过看起来倒是和照片上的这个人很相像。”
  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不禁面面相觑。
  (戴眼镜、有胡子,而且还长得像照片中的男子……这不是今天早上出现在港屋的那个男人吗?)
  金田一耕助觉得有股寒气窜上他的脊背。
  出川刑警旋即转身对着那些满脸疑惑的警察解释: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会慢慢向各位说明,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一群人沿着公路走,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坡道,坡道上还有许多小岔路。
级别: 超级版主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5-20
田里工作的人们看见他们,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挥手打招呼。
  大都市里杀人案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对平静的乡下农村而言,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村庄里到处弥漫着一股人心惶惶的气氛。
  大约二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尼姑庵。这里沿着山坡有一排白色的墓碑,尼姑庵的后面则有一座依着山谷的天然形势所挖的小蓄水池,几片莲叶零落地漂浮在水面上。
  这里与其说是尼姑庵,倒不如说是间破屋来得恰当.因为它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栅栏,只是冷清清地与墓地为邻。据当地村医介绍,这里因为居住环境与条件都很美.所以从战前到现在.都没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此时这间尼姑庵前面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群众,当地的警察领头走在前面,拨开层层人群,走进狭窄的庵门内。
  从庵门内望进去。可以看见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
  尸体就在这房间里静静地躺着,旁边还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位就是从岩屋一下车之后立刻奔来的医生,还有一位是当地的医生,而离两人稍远一点的则是个白眉和尚。
  分局长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医生,验尸结果怎么样?”
  “看来死者是被勒死的。”
  “犯案时间是……”
  “刚才我和这里的医生谈过,犯案时间应该是昨天傍晚,当然,正确时间还是要等解剖报告出来才知道。”
  金田一耕助等人一进房间,立刻把狭窄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谁都没有留意那位原本坐在角落的和尚正悄悄走出房外。
  金田一耕助越过人群,提心吊胆地看着死者的脸。
  死者的头很小巧,她静静闭着的双眼与眼鼻间的弧线就像个洋娃娃一般,可以想见她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很美,但是现在再怎么看,她都不像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娇小,容易衰老,再加上命运多劫,生活的重担又残酷地折磨她,才加速了她的老化吧!这一带即使是五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也比她年轻。
  安息香的气味和烟雾弥漫在屋子中,金田一耕助闻着那股味道,想起飘散在山谷里的秋天气息,心中不禁升起一阵伤感。
  (当年这个女人如果没有到玉虫伯爵的别墅帮忙,此时一定还快乐地活在人间。一切只因为那个夏日的某一天,恶魔的魔爪紧紧抓住她不放,以致酿成今日她惨死异乡!她在玉虫伯爵的别墅里遭人强暴,生下小夜子,这个生命的烙痕刻骨铭心,不仅把这个可怜的女人推向痛苦的深渊,也断送了她对幸福的希望,直到最后,她竟然仍逃不过恶魔的魔掌!)
  金田一耕助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感慨。
  (难道凶手是因为这件事才把她给杀了吗?)
  哦!不,这个女人一定知道某些重要的秘密,她是因为知道那些秘密才被杀的。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看着那个剃得精光的小巧的头颅,心中的愤怒与焦急又升高了许多。
  (凶手甘冒这么大的危险杀人灭口,可想而知,这里面一定有个十分重大的秘密。问题是,这个女人的小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样的秘密呢?)
  此时,那位从岩屋来的医生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起身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尸体怎么处理?”
  “等会儿找辆车子来,把她送到岩屋进行解剖吧!”
  “好的,那就再见!”
  出川刑警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问道:
  “你们是不是要在现场拍些照片?”
  “不用了,刚才都拍好了。”
  “那么,这里的东西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嗯,没关系,你们尽管看。”
  当地的警察虽然这么说,但仍旧好奇地注视着出川刑警的一举一动。
  整个房间最吸引出川刑警注意的是衣柜前叠得整整齐齐、依照日期先后—一放好的旧报纸。
  从这些报纸可以看出妙海尼姑一丝不苟的个性。
  出川刑警依序看着,突然,他回头问当地的警察:
  “你知道这个尼姑订哪家报纸吗?”
  警察急忙奔出去问了当地居民,再匆匆跑进来回答:
  “听说是K报。”
  “嗯,这里大部分都是这种报纸,不过,金田一先生!”
  出川刑警叫住金田一耕助。
  “奇怪的是,十月一日有七份神户、大阪的地方报纸,二日、三日也有三份不同的报纸。”
  出川刑警说着,别有深意地望了金田一新助一眼。
  十月一日,也就是椿家发生的谋杀事件首次出现在报纸上的那天,妙海尼姑可能是见到了报纸上的新闻,而特地跑到神户的港屋去找阿玉。
  可见这七份报纸一定是妙海尼姑在神户时买的,也许只看一份报纸无法让她安心,因此她才把附近的报纸都买了,由此可见,妙海尼姑十分注意十月一日以后关于椿家的各种报道。
  金田一耕助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愈重了。
  “咦?刚才不是有位和尚在这里吗?他是谁?”
  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后,向分局长问道。
  “幄,那是邻村法乘寺的住持,大家都叫他慈道法师,他对妙海尼姑十分照顾。妙海尼姑能住在这里,听说也是因为他的关系。”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望了一眼,然后说:
  “能不能请他来一下?”
  于是坐在门外的慈道法师被请了进来。
  此时医生们已经走了,慈道法师、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三人跪坐在软垫上,当地的警察则团坐在门口,以好奇的眼光注视着他们。
  “法师,发生这事真是不幸啊!”
  金田一耕助缓缓低下头,低声说着。
  “事实上,我们也是为了找妙海尼姑而特地从东京到这里来的,只可惜慢了一步。对了,我有些事想请问法师。”
  “你们特地从东京来?”
  慈道法师竖起两道白眉高声问着。
  虽然他已年过六十,但是看起来气色相当好,除了眉毛变白之外,精神、体力似乎都不错。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点点头。
  “你们认识妙海?”
  “不,并不认识,不过我们找妙海尼姑是为了解开某些难题。”
  “你有什么难题?”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出川刑警,有些迟疑地说:
  “有件杀人案……是东京的杀人案,我想,妙海尼姑也许会知道其中的隐情。”
  围坐在门口的警察一听到“杀人案”三个字,立刻掀起一阵骚动;慈道法师也眉头深锁,似乎在沉思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问道:
  “请问尊姓大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这位是警政署派来调查命案的出川刑警。”
  慈道法师惊讶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认为因为妙海知道是谁杀了玉虫伯爵,所以才会惨死?”
  一听到玉虫伯爵被杀案,门口坐着的警察骚动得更厉害了,都探头探脑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
  金田一耕助向法师前面移了移坐垫,开口道:
  “法师,您似乎很了解那件案子嘛!是的,我认为如果不是妙海尼姑知道得太多,她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遭毒手。也许凶手知道我们会来这里调查,因此才抢先一步把妙海尼姑杀了,以绝后患。”
  门口坐着的警察们愈来愈紧张,不过他们仍尽量压抑住沉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以免打扰这个重要的会谈。
  金田一耕助又问道:
  “法师,您怎么知道这件案子和玉虫伯爵被杀案件有关联呢?是不是妙海尼姑曾经告诉过您?”
  慈道法师点点头。
  “是的,前天,也就是十月二日上午,妙海曾拿着报纸来找我,让我看那些令她寝食难安的椿家新闻,妙海还说,前几天曾到神户去找一个和她相识的人商量这件事,只可惜没遇到,因此她才来找我。”
  “那么妙海尼姑有没有提到谁是凶手呢?”
  “这一点,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遗憾,因为妙海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凶手的名字。”
  “唉呀!真遗憾!”
  金田一耕助轻轻叹息道。
  (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她本来想要告诉我,而我却半信半疑,没有鼓励她把话说出来,再加上妙海那时心慌意乱,有些不知所云的样子。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说出内情,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还说等心情平静一些再来。现在想想,那时我真该让她好好说清楚才对。”
  慈道法师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急忙说道:
  “不过那时妙海曾对我说了一件令我深感意外的事,我想也许可以提供给你们作为参考。”
  “哦?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急忙问道。
  “妙海告诉我一些她和椿家的事。”
  慈道法师一字一句地说。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听,立刻挺直了身子。
  “我一听,确实吓了一跳。妙海说,她的俗名叫阿驹,有个女儿名叫小夜子。”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啊!你们知道了?那么,你们知道小夜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这我们倒还不太清楚,他是谁?”
  “新宫先生。这个人你们应该晓得吧?报纸上登过他的名字,小夜子就是他和阿驹所生的女儿。”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妙海看了报纸后非常害怕,她说椿家的人快被消灭了,下次一定会轮到新宫先生。”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又和出川刑警互望一眼,此时金田一耕助的脑袋中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正在嗡嗡作响。
  “法师,妙海尼姑有没有说新宫先生为什么会被杀?”
  “我不清楚,因为当时妙海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也听不太懂。不过此刻我回想起来,感觉妙海那时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真相。”
  出川刑警紧紧追问道:
  “法师,您知道关于小夜子的事吗?”
  “嗯,不但知道,而且我还曾经见过她一面。”
  “什么时候?在哪里?”
  “好像是昭和十八九年的时候,当时我在住吉的猿屋看过她。啊!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和妙海认识的经过。”
  慈道法师接着说:
  “大阪与神户之间有一个名叫住吉的地方,那里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真室寺,我在那里担任住持,直到昭和十七年才退位,由弟子接任。从此之后,我就返回故乡淡路岛隐居,偶尔也到住吉去看看。当年真堂寺的信众里有一个叫沟口的人,给寺庙的供奉非常慷慨,对我也十分崇拜,因此只要我一到住吉,他一定会邀请我在他家住个一两天,当时阿驹就在沟口家当女佣。”
  慈道法师说到这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又说: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孽障太深,因此只要找到住吉,她一定会来听我讲怫法,渴望借佛的指引寻求一条明路。由于她求佛的心非常诚恳,所以我也特别开示她。那时,听说她女儿也在附近工作,有时会到沟口家来看她,小夜子当时大概二十岁左右,长得非常漂亮。”
  “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出川刑警由于太激动以致声音有些颤抖。
  “她自杀死了,真可怜!”
  “自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太清楚。淡路岛和住吉有一段距离,我不清楚详情。啊!对了,这里有她的牌位。”
  慈道法师拉开靠枕边的一个小柜子,取出一面漆黑的牌位。
  “慈云、妙性……啊!就是这个,俗家名掘井小夜子,死于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
  出川刑警一把抢过牌位,盯着刻在上面的文字,惊疑不定地说:
  “那、那么,小夜子真的死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因为这样一来,菊江是小夜子的论点就完全错误了。
  “请问法师,小夜子为什么要自杀?”
  “这个嘛……”
  慈道法师眼中闪着泪光。
  “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就连小夜子死的事,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妙海前天来的时候,曾提起小夜子自杀和椿家的杀人案件有关,只可惜当时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法师,小夜子真的死了吗?”
  出川刑警拿着牌位,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
  慈道法师皱起两道白眉说:
  “这里有她的牌位,所以不可能是假的。要不然你们可以去问问沟口家的人,也许他们知道得更多。因为阿驹是为了她的女儿才决心出家的。”
  出川刑警向慈道法师要了住吉沟口家的地址,并仔细记了下来。
  “请问法师,妙海尼姑有没有提到今年春天椿英辅子爵来找她的事?”
  “嗯,我前天听她说,她当时曾把详细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椿子爵,不过妙海似乎非常担心……”
  金田一耕助脑袋里的蜜蜂飞舞得愈来愈疯狂了,成千上万的蜜蜂在他脑袋里嗡嗡叫着,令他十分难受。
  (妙海尼姑到底对椿英辅说了些什么,她到底是因为知道什么秘密才被杀的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本想再问慈道法师更多有关阿驹的事情,但是慈道法师已经没有其他线索可提供了。出川刑警最后还追问慈道法师:
  “除了您之外,妙海尼姑还有没有可能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
  慈道法师很肯定地说:
  “如果她连我都不想说,就更不会去告诉别人。”
  出川刑警仍不死心,又到村中转了一圈,想多问一些线索,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天,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回到岩屋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当然没办法赶回明石港,两人不得不住在岩屋。
  不过他们后来在岩屋还是有一些收获。
  原来在小井打听妙海尼姑的那个男人,是从神户搭船到洲本来的。
  那个男人能赶上从洲本发出的末班车,是因为车子由洲本开出后不久便发生故障,晚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来,不过当他抵达岩屋时,却没赶上联络船,因此昨晚住宿登记簿中清楚记录了那人在东京的地址和姓名,所以金田一耕助打算回到东京后再调查。
  “出川有一点很值得推敲喔?”
  金田一耕助转头对出川刑警说道:
  “那家伙昨天下午两点半从神户到洲本,我查过开船时刻表,神户和洲本之间上午十点也有一班船,对凶手来说,搭这班船在时间上应该会更从容才对,他为什么会选择下午这一班呢?还冒那么大的危险在淡路岛住上一晚。所以我觉得他没有搭十点那班船,其中必有特殊原因。”
  “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的意思是说,早上十点钟时凶手还没到达神户,他极有可能是和我们同班火车来的。”
  出川刑警眼睛瞪得斗大。
  “他和我们在同班火车上?”
  “不是吗?那家伙一定知道我们查出妙海尼姑的下落,因此才和我们搭同班车来。当我们还在须磨寺研究、推测的时候,他已经到淡路岛把妙海尼姑杀了,然后今天早上又迅速离开淡路岛,顺道去月见山把石灯笼柱上的那行字磨掉了。我想,接下来他会到神户的港屋。”
  “他干嘛去港屋呢?”
  “和妙海尼姑的目的一样,如果查出阿玉在的话……”
  出川刑警深吸了一口气,惊恐地说:
  “金田一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该在这里耽误功夫了,万一阿玉……”
  “是呀!我刚才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不过还好阿玉不在港屋,那家伙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她,所以,只要谁先找到阿玉,谁就可能掌握主动。”
  “那我们明天搭最早的船到明石去。”
  事情并没有他们计划和想象中的顺利,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仅仅在岩屋警察局开侦查会议就花去了不少时间,等两人搭上船时已经十点多了。
  出川刑警直接从明石到神户;金田一耕助则在须磨寺和他分了手,径直回到三春园旅馆。
  金田一耕助还没跨进三春园旅馆的大门,老板娘就从门里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唉呀!金田一先生,有客人来找你,他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呢!”
  “客人?谁呀?”
  “他说是县警察局长。”
  “县警察局长?”
  金田一耕助慌慌张张走了进去,只见一位四十几岁的男子立刻站起身。
  “你是金田一先生吗?出川刑警现在在哪里?”
  “出川先生去神户了。你是……”
  那个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今天早上东京警政署有电话来,叫我马上和你们联络。”
  “东京来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那位警察局长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在金田一耕助的耳畔悄声说:
  “听说东京椿子爵府邪又发生杀人命案了!”
  金田一耕助霎时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他才声音沙哑地问:
  “谁被杀了?”
  “听说是新宫利彦。东京方面希望你能立刻赶回去,这里的事就暂且交给出川刑警,请放心,我们会从旁协助他的。”
  (新宫利彦被杀了!妙海尼姑曾经预言过!但是妙海尼姑怎么会知道呢?)
  金田一耕助脑中的蜜蜂愈聚愈多,十只、百只,简直像有千万只,嗡嗡嗡嗡地盘旋飞舞着,使得他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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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风神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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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四日是玉虫伯爵被害的第五天。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明显少了好几个人,新宫利彦环视了一下宽敞的客厅,用低沉的语调说:
  “嘿!今晚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平时椿公馆里除了三岛东太郎和女佣阿种之外,大家都在客厅吃饭,但那晚却不见秋子的陪嫁侍女信乃、目贺医生和菊江三人。
  “都出去了嘛!”
  美弥子不耐烦地回答。
  她只要一听到舅舅那低哑的嗓音,心中就会燃起一把无名火。
  “出去了?他们约好一起出去的吗?”
  新宫利彦不知趣地又追问了一句。
  “不是啦!舅舅,你难道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菊江去东剧院了呀!为了能拿到今天的戏票她昨天不是挺高兴的嘛?”
  “有这回事?我怎么忘了?为什么她今天能看戏就特别高兴?”
  新宫利彦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一看到他这副嘴脸,心中又焦躁起来。
  “舅舅,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明天不是玉虫舅公的头七吗?菊江再怎么不在乎,也不好意思在舅公头七的日子出门看戏呀!”
  “幄!原来是这样。”
  新宫利彦有气无力地说着,美弥子火气更大。
  “舅舅,你每次都这样,只顾着自己玩乐,其他事好像都和你无关似的。”
  “美弥子,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和舅舅讲话?华子,你可别介意哟!”
  “啊!”
  华子愣了一下,看看大家,接着又低头静静地吃晚餐。
  “你可别生气哟!这个孩子真是的,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
  “不会啦!”
  华子已经习以为常了,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
  “美弥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舅妈,对不起。”
  美弥子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对,所以红着脸对华子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每次一和舅舅讲话,就会感到很不耐烦。”
  “你们只是个性不合而已,别放在心上。”
  华子带着悲伤的眼光看了美弥子一眼后,再度低下头默默吃饭。
  新宫利彦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大家又问:
  “对了,信乃到哪里去了?”
  “去成城了呀!”
  秋子对新宫利彦说话的声音语调,就像小女孩向父母撒娇一般。
  美弥子只要一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成城,也就是回及川家?”
  及川是秋子外祖父的姓,他们一家目前住在成城。
  “嗯,及川那边打电报来,说要信乃回去一趟,因此信乃就赶回去了。”
  “从及川打电报来?有什么大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非得信乃才能办的事吧!”
  “如果他们能让信乃带些钱来的话.那就了好了.哈哈……”
  新宫利彦的笑声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着,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咦!蟾蜍仙人呢?他又到哪里去了?”
  “哎呀!你怎么说目贺医生是蟾蜍仙人嘛!”
  秋子虽是以撒娇的语气说着.一双眼却狠狠瞪着新宫利彦,新宫利彦看到秋千神色不对.才赶紧改口道:
  “幄!对不起、对不起,目贺医生已经搬出去了吗?”
  秋子不理会新宫利彦.美弥子却答腔道:
  “目贺先生今天晚上要到横滨去开会,他说最迟十点之前就会回来。”
  “开会?他不是说大后天才要到横滨开会的吗?”
  “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改成今天了,因此目贺医生才匆匆忙忙出门。”
  美弥子像背书似的,以平板的语调说着。
  新宫利彦则紧皱起他那粗黑的眉毛。
  “嘿!这下可好,大家都出去了。一彦,你今晚是不是也要和美弥子一起出门?”
  “是的。”
  一彦简单地回答。
  “要去哪里?”
  新宫利彦又追问了一句。
  一彦却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拼命吃饭。
  “你们是不是要去看电影呀?唉!你们真好命哟!”
  新宫利彦酸溜溜的口气令美弥子再也忍不住了,她随即大声反驳:
  “舅舅,我们才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今晚我要带一彦去拜托老师帮忙找工作。”
  “找工作?”
  “是的,一彦好久以前就开始在找工作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幸亏我的打字老师愿意介绍,因此我们约好今晚到老师那里去谈谈。”
  美弥子一边说,一边气得直发抖,她对新宫利彦的厌恶无法掩饰。
  新宫利彦则看看美弥子和一彦,然后朝华子一瞪眼,厉声喝问:
  “华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呀!这是件好事,我赞成。”
  虽然华子尽可能委婉地回答,但是,大家仍可以感觉得出她说话的语调似乎正微微颤抖。
  “哈哈!原来如此,一彦,你要去找工作呀?你倒说说看,你能做些什么?”
  新宫利彦轻浮的声调听起来十分刺耳,一彦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利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呢?”
  华子有点不满地指责道。
  “你给我闭嘴!我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一彦,你找到工作之后,最好也帮我找一个什么事都不用做,光拿钱的工作。”
  新宫利彦恬不知耻地唠叨个没完。
  “利彦!你……”
  华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想说什么?你有什么说话的权利!谁叫你的老爸太吝啬,明知道自己的女婿穷得快没饭吃了,也不晓得送两个钱来花花。唉!当初多少女人送上门来我都不要,却偏偏选上你,要是我那时跟别的女人结婚,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下场了!”
  华子倏地坐直了身体,直视着新宫利彦的眼睛。她的一张脸虽然已经气得毫无血色,但仍用一种既轻蔑又怜悯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
  一彦则低着头,气得发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舅舅。”
  美弥子索性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舅舅,你把舅妈的财产花得差不多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新宫利彦气呼呼地喝斥美弥子。
  “我用我老婆的钱,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你,真像是个小偷呢!”
  “你说什么?”
  美弥子气得不顾礼貌地大声反问。
  “我说你是小偷!哼!本来应该归我的财产,现在都成了你妈的,要是你妈死了的话,那些财产就全是你的了!这不等于是你偷了我的财产吗?”
  “利彦,利彦!干嘛说这么失礼的话!”
  华子急忙阻止新宫,又转向美弥子说:
  “美弥子,你可别介意呀!你舅舅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利彦,别再说这些令人讨厌的话行不行?今晚我想办法去筹点钱就是了,唉!真是的。”
  美弥子的眼睛已经瞪得快要裂开了,但她不想再和这个令人恶心的舅舅继续争执下去,她轻蔑地瞥了新宫利彦一眼后,对一彦说:
  “一彦,七点了,我们也该出门了。”
  “好的。妈妈,我出门了。”
  他没有和父亲打招呼就赶紧跑开。
  此时,新宫利彦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和美弥子之间的争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自己的老婆说:
  “华子,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筹得到钱吗?”
  “嗯,我尽力而为。”
  “这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一定得给我筹到钱!”
  “是。”
  “那你就赶紧去想办法吧!太晚了可不太安全哟!”
  “但是……”
  “但是什么?”
  新宫利彦又开始不耐烦起来。
  “信乃和目贺医生都不在家,东太郎又还没有回来,不知道秋子会不会害怕?”
  “放心,我会陪秋子的。对了,东太郎上哪儿去了?”
  “他去采办明天头七要用的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很不容易买到呢!”
  “哪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况且阿种也在家,这里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快去快回吧!”
  平常华子只要出去一下,新宫利彦就会唠叨个不停,现在反而一直催着华子出去,华子无奈,也只好出门了。
  此时,椿公馆里只剩下新宫利彦、秋子和阿种三个人。
  当然,警察依然在椿公馆驻守着。不过说实在的,那也只是个形式罢了,真正认真执勤的人并没有几个。
  八点半左右,三岛东太郎背着一个大背包回来了。在门口守卫的刑警直盯着他背上的背包瞧。
  三岛东太郎不理会别人的目光,退自从后门进去。阿种在厨房里见到他,亲切地说:
  “啊!你回来了。很累吧?”
  “嗯,累死了。车子真不好坐!”
  “是啊!现在这种时局,到哪里都不方便。对了,东西都买到了吗?”
  “嗯!大致上都买妥了。啊!我肚子好饿哟!”
  “你还没吃饭呀?我马上帮你弄,你等一下。”
  三岛东太郎点点头,把背包放下来后盘腿而坐。
  “咦?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大家都睡了吗?”
  “大家都出去了。”
  “怎么会呢?”
  “是啊!这么大的屋子里就只有夫人、新宫先生和我三个人。我好害怕哟!”
  “哈哈!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放心,这里虽然只有你们三个人,但外面还有守卫的警员,别操心啦!”
  “啊!警察先生都还在吗?”
  “对呀!我刚才背这个大背包回来时,他们还一直瞪着我的背包看呢!好像很怀疑我的样子。对了,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阿种把饭拿来,招呼着:
  “来,先吃再说吧。”
  接着阿种就把大家的行踪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她也没忘记加油添酷地提到吃饭时美弥子和新宫利彦甥舅之间起冲突的那件事。
  “嘿!”
  三岛东太郎呼噜呼噜地吞下泡饭,感叹地说:
  “新宫先生真是个麻烦人物!”
  “是呀,他的家被烧得精光,不但不去修整,反而变本加厉地吃喝玩乐起来。听说新宫夫人的嫁妆都被他花掉了,他不但不知反省,反而还抱怨夫人的娘家没有援助,真是无耻极了。”
  此时门铃响起,阿种赶紧闭上嘴,跑去开门。
  “咦?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叫门?”
  阿种把门打开时,只见信乃站在门前,慌张地问道:
  “阿种,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信乃颤抖的声音使阿种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啊!”
  “秋子小姐还好吧?一切都还好吗?”
  “嗯,一切都很好呀!”
  “那就好。”
  信乃慌忙走进去,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
  “阿种,不好意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一下秋子小姐就来。”
  “知道了。”
  忽然正门又传来一阵声响。
  “咦?又是谁在外面?”
  “是刑警。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心里老觉得好害怕,因此就请他跟我一起进来。阿种,你还是跟我一起来吧!”
  “信乃婆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平常总是不苟言笑、正经严肃的信乃,今天却畏首畏尾的,弄得阿种也跟着害怕起来。
  “别多问,只管跟我来就是了。”
  信乃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便在走廊上快步走着。阿种紧跟在后面,生怕走慢了遭信乃斥责。
  两人走到秋子房门口时,信乃轻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里面传出秋子娇滴滴的声音。
  “是阿种吗?”
  “啊!秋子小姐。”
  信乃叫了一声,打开门,只见秋子正在练书法。
  秋子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无聊的时候,她总是靠练字来打发时间。
  “哦!是信乃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及川那边有什么事吗?”
  “秋子小姐,你说奇不奇怪?及川哪边根本没有打过电报来。”
  “啊!”
  阿种惊呼了一声。
  信乃几乎忘了阿种还在旁边,这时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才转头对她说:
  “阿种,你可以回去了。对了,顺便跟那位警员说,家里没什么事。
  “喂!”
  “阿种,等等。”
  阿种被秋子一叫,立刻停下来。
  “如果菊江回来,就叫她到我这里来一趟,你跟她说,我想听听那出戏的剧情。哎!真可惜,我有票却……”
  “是的。”
  阿种正要关上门的时候,无意中瞄到房间最里面的地方铺着两张床,她倏地脸都红了。
  看来,秋子和目贺医生已经公然过起夫妇生活了。
  阿种把警员打发出去后,正要关门时,菊江恰好回来了。
  “阿种,警察到这里来做什么?”
  “幄!没什么事。菊江小姐,夫人正等着听你讲今天看戏的情形呢!”
  “是吗?今天的戏一点也不好看,菊五郎演得乱七八糟的。”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种把刚锁上的门打开一看,原来目贺医生也回来了。
  目贺医生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铁黑的脸就像蟾蜍一样。
  “啊,您回来啦!”菊江殷勤地向他打招呼。
  目贺医生瞄了菊江一眼。
  “真令人生气,我简直被人耍了嘛!”
  “被人耍了?”
  “我到横滨后,才搞清楚会议并没有改期,那时我已经一肚子火,于是就去骂通知我会议改期的友田,没想到他竟然说根本没打电话给我,你说我火不火?”
  “啊!”
  阿种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先是信乃被一封假电报骗了,现在目贺……)
  目贺医生注意到阿种奇怪的表情,忍不住问:
  “阿种,我不在时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
  “那就好。真他妈的太可恶了!”
  “哎呀!别生气了,你一看到秋子夫人后,什么不愉快都会一扫而空的。”
  阿种看着菊江挽起目贺医生的手朝里面走去,不觉松了一口气。
  阿种不喜欢菊江,甚至可以说讨厌她。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有她的媚力,只要菊江在,家里的气氛就会比较热闹、有生气。
  阿种回到厨房,跟三岛东太郎说了那假电话的事后,三岛东太郎也相当吃惊。
  “阿种,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真的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应该没有哇!不过,东太郎,你可不可以帮我检查一下门窗,看关好了没有?”
  “没问题。”
  美弥子和一彦一直到十点过后才回来。
  阿种一边替他们开门,一边把家里发生的事讲给他们听,两人也都十分吃惊。
  “你确定没发生什么怪事?”
  “是呀!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害怕嘛!”
  美弥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她想了一会儿,才耸耸肩说:
  “算了,这些事明天再说吧!现在也晚了,一彦,你快回自己的屋子,阿种,你把门锁上后也赶紧去睡!”
  阿种再一次检查门窗后正要去睡时,大门外忽然发出一阵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是哪位?”
  “是我,华子。”
  华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啊!新宫夫人,怎么啦?”
  阿种赶紧把上衣的带子重新系好再去开门。
  只见华子正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外。
  “阿种,我们家那口子还在这里吗?”
  “没有呀!他没回去吗?”
  “是呀!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走了之后,新宫先生到夫人的房间聊了十五分钟左右,然后就走了呀!”
  “是这样啊!那么,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要不要我去向问夫人?”
  “啊!不用了,我先回去吧!打扰了,晚安。”
  “晚安。”
  阿种把门关上后,心情又沉了下去。
  (从新宫夫人惨淡的脸色看来,想必她一定没筹到钱吧!新宫先生如果知道的话,不知又会怎么挖苦她了。)
  阿种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些事,始终无法入睡,突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她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以及一阵男人的叫骂声,紧接着又是乒乒乓乓揪打成一团的声响,之后,又是女人哭闹的声音。
  而这一连串的声音正是从夫人的房间传出来的。
  阿种赶紧在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跑过去,途中看见信乃已先向秋子的房间跑去。
  虽然此时乒乒乓乓的声音已经停止,但是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声仍然持续着。
  阿种忐忑不安地来到秋子的房门口,三岛东太郎则从另一边跑过来。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妖精!你这个妖精!”
  目贺医生声嘶力竭地叫着。
  “医生,你、你怎么可以对小姐这么粗暴?”
  信乃在房内做和事佬,而秋子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哼!这个妖精一定和别人串通好把我们骗出去,好趁我们不在的时候……”
  “医生,你别听那些下人胡说八道,也别胡思乱想,请你饶了小姐吧!”
  突然间,阿种和三岛东太郎都觉得背后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面看了一下。
  原来美弥子正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房门口。
  美弥子不理会他们两人,迳自打开房门。
  房里只有靠床的地方点着灯,从半敞的房门看去,目贺医生正抓着秋子的头发,把秋子压在床上。
  目贺医生穿着睡衣,秋子则穿着颜色鲜艳的贴身长睡袍。两人的衣服早就扭曲得不成形了,秋子白皙的肩膀也从宽大的长睡袍里露出来。
  信乃则被门挡住,看不到她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美弥子站在门边冷冷问道。
  一听到这个声音,目贺医生立刻朝门外望了一眼,信乃也探出头来。她一见是美弥子,立刻在目贺医生耳边嘀咕了一些话,并跑出来把门带上。
  “美弥子小姐,目贺医生为了那个假电话,心情十分不好。没什么事啦!你早点去休息吧!这里一切有我。”
  美弥子的双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信乃则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里。
  当信乃正要把房门关上时,才发现阿种和三岛东太郎两人还站在门外。
  “你们在这里干吗?没什么事,赶快回去睡觉!”
  等阿种和三岛东太郎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美弥子躺回床上,却辗转难眠。
  晚饭时和舅舅的争执、一彦谋职不顺,再加上刚才母亲的丑态……这些事在美弥子脑海中翻腾起伏,使她难以入睡。
  美弥子觉得自己孤独又无助,不禁哭了起来。
  尽管美弥子才十九岁,却也隐约开始了解女性身体的秘密,她发现母亲欲火中烧,而目贺医生正是唯一能让这团火熄灭的人。
  在今晚之前,美弥子一直想不通:一向以贵族身份自豪的玉虫舅公,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外甥女被一个像目贺医生这样的野人蹂躏?
  还有,信乃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母亲,眼见目贺医生打人时,又为什么不挺身保护她呢?
  不过现在她完全了解了。
  母亲精神衰弱,必须长期依赖镇定剂来保持心里平衡,而玉虫舅公和信乃最担心的是,如果不给她适量的药物,不知道她会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也许他们认为惟有目贺医生才是母亲的救星,而默许母亲和目贺医生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啊!真可悲呀!)
  美弥子趴在枕头上抽泣着,她的抽泣声在沉寂的黑夜里悄悄回荡。
  突然,美弥子抬起头来。
  因为她除了听到自己的抽泣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声音。
  是长笛的声音!
  那个充满诅咒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在庭院深处响起来了。
  美弥子一时忘了哭泣,她的脑海里突然窜出那些假电话、假电报的事。
  于是她赶紧打开灯,披了一件外套,走出卧房。
  她一出门就碰见阿种。
  “小姐!那个……那个长笛声……”
  阿种慌慌张张地说。
  “我听到了,你知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不太清楚,好像是从院子那边传来的……”
  阿种话还没说完,长笛声突然变得更高亢。
  阿种吓得死命捂住耳朵,疯狂地尖叫。
  长笛声确实是从庭院那边传来的;美弥子正想把窗户打开,阿种赶紧阻止她。
  “小姐,不要开窗户呀!”
  她抓住美弥子的双手,大声哀求着。
  “别怕,阿种,放手!”
  “搞不好恶魔会跑进来!”
  阿种仍拉住美弥子的手不放。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突然听到开窗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信乃的喊声。
  “阿种,阿种。”
  “阿种,你快到夫人那边去,我随后就到。”
  美弥子命令阿种后,随即咋啦一声,把窗户打开。
  此时,长笛声蓦地升高了八度,美弥子和阿种两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外面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美弥子急忙回到房里,拿了手电筒出来。
  菊江也来了。
  “美弥子小姐,那个长笛声……”
  菊江吓得脸色发白,笛声让她紧张得忘了在颜色鲜艳的长睡袍外加件上衣,所以此刻正冻得直打哆嗦。
  “我也不知道,总之一定有什么事,我们去看看吧!”
  美弥子完全忘了自己对菊江的反感,两人赤脚走向庭院。
  突然间,院子里传来开窗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那里。
  “谁?”
  美弥子为了壮胆,大声问着。
  “是我。”
  原来是三岛东太郎。只见他穿着长裤和毛衣,赤着脚站在那儿。
  三人走到秋子房前,发现信乃和阿种就像冰棒似地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目贺医生呢?”
  菊江问道,信乃则一言不发地用手往外一指。
  而那个恐怖的旋律依然疯狂地响着。
  一行人穿过日式花园,穿过栅栏门,隐约可以看到温室前面有盏手电筒的灯光正在闪烁着。
  只见华子和一彦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站在温室外,华子还把额头贴在温室的玻璃上。
  “华子,你在看什么呀?”
  菊江忍不住出声叫道。
  华子闻言随即转过头,脸色比蜡烛还苍白。
  “我、我也不知道,长笛声好像是从温室里传出来的。”
  华子有些语无论次地说。
  其实不用华子说,大家也知道,那个恐怖的长笛声正是从温室里发出来的,于是大家都把脸贴在玻璃上,移动手电筒,试图看个明白。
  “咦?那是谁?”
  美弥子大声叫道。
  “目贺医生。”
  一彦简单而迅速地回答。
  目贺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温室,听到众人的声音,才打开开关,温室立即大放光明。
  温室里原本挂着两盏灯,其中有一盏灯的插头被人拔下,外接到一台留声机,而笛声正是从不停转动的唱片里传出来的。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紧盯着旋转中的唱片,当旋律正要进入最高音阶时,却蓦地停了下来。
  恶魔吹完笛子了。
  大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上口气,目贺医生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地板。
  “医生,你在看什么?”
  美弥子大声嚷嚷着;目贺医生慢慢站了起来,回头扫视着大家,半晌,神情诡异地回答:
  “新宫先生好像被杀了,你看,这东西在笑呢!”
  目贺医生卷起睡袍的袖子,弯腰从地板上拿起一件东西。
  美弥子一看,居然是去年夏天被偷走的风神。
  只见风神鲜血淋淋,美弥子感到一股冷飓飓的阴风从脚底直窜上来。
  此时,金田一耕助正在淡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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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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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早上,金田一耕助在须磨寺三春园的旅馆里一听到凶杀案,就立刻看搭火车,直到今天一早才抵达东京车站,并连奔带跑地来到椿宅。
  六日上午十一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坐在椿宅的客厅,盯着桌上那尊风神雕像。
  由于事出突然,再加上在火车里彻夜未眠,金田一耕助眼中尽是血丝,脸上的胡渣让他更憔悴。
  “这样说来,新宫先生是在四日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被杀害的喽?”
  “是呀!是呀!”
  等等力警官一边点头,一边绕着桌子来回踱步。
  “七点到八点之间……没有办法推测出正确的时间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等等力警官详细解释道:
  “四日晚上,家里只剩秋子夫人、佣人阿种和新宫先生三个人,其他人都出去了。菊江小姐到东剧院看戏,三岛东太郎去办头七用的东西;信乃和目贺医生在晚饭前离开;而美弥子和一彦后来吃过晚饭也出去了,至于华子夫人则是最后出门的。”
  等等力警官停下脚步,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绕着桌子走起来。
  “六点五分左右,新宫先生和秋子夫人目送华子夫人离开后,两人回到秋子夫人房间,聊了大约十五到二十五分钟左右;新宫先生住在正屋旁的另一栋房子里,因此,一定得从温室旁边经过才能回去,这大家都知道。”
  说到这里,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接着说:
  “五日凌晨一点多,新宫先生被发现死在温室里。当时他身上穿的衣服和从秋子夫人房里出来时一样,因此,他不可能是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再出来的,照这情形判断:新宫先生是在七点半钟左右往自己屋里走去的路上,被凶手拉进温室里杀害的。”
  “他是被勒死的吗?”
  金田一耕助想了想后问。
  “对,凶手先用这尊风神雕像把他打昏,然后再用温室里的棕铜线把他勒死。”
  等等力警官绷着一张脸缓缓说着。金田一耕助则依旧以平静的声音问道:
  “但这不合常理呀!”
  “怎么说?”
  “七点半并不算太晚,况且秋子夫人和阿种也都在,难道她们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吗?”
  “嗯,说的也是。”
  等等力警官以困惑的语调说:
  “不只秋子夫人和阿种在,外面还有三个刑警驻守着,这些人至少也应该听到一些声响呀!”
  过了一会儿,等等力警官忽然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金田一耕助。
  “玉虫伯爵被杀时也是这样,就算那个房间有隔音设备,伯爵在挣扎的时候也不会不出声吧?可是,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听到声响,换句话讲……”
  “怎么说?”
  金田一耕助紧紧追问。
  等等力警官眼神一闪,似笑非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不管是玉虫伯爵或新宫先生,只要凶手一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不但身体僵硬,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任凭凶手把他们给杀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金田一耕助布满血丝的双眼中蓦地燃起熊熊火焰。
  “警官,你觉得谁最可疑?谁会是拥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凶手呢?”
  “椿英辅!”
  等等力警官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带着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玉虫伯爵和新宫先生不是一直很瞧不起椿英辅吗?”
  “以前确实如此,不,应该说现在也仍然一样。你想,如果椿英辅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们两个来说该有多么震撼呀!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总之,除了椿英辅之外,我不知道谁还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嗯,我了解。”
  金田一耕助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地说:
  “那么,你知不知道是谁利用假电话和假电报,把目贺医生与信乃骗出去呢?”
  “那个电话是阿种接到的,她说对方好像从公共电话打来,因为周围声音很嘈杂;虽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是可以确定是个男人的声音。”
  “目贺医生原本预定在今晚才出席会议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家里的人都知道。十月三日那天大家一齐吃晚餐时,目贺医生亲口说出这件事。”
  “电话是下午几点打来的?”
  “听说是四点半左右,电话中说,会议改成六点在横滨举行,目贺医生放下电话后就匆匆忙忙出门了。半小时后,也就是大约五点左右,信乃接到一封电报。”
  “也是阿种先拿到的?”
  “不是,新宫先生刚好从外面回来,在门口遇到送电报的人,就接过来交给阿种。”
  “原来如此,所以信乃也匆匆忙忙出去了?”
  等等力警官点头默认。
  金田一耕助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思考。
  “真奇怪!”
  “什么事?”
  “听你这么说,凶手似乎知道四日那天,菊江小姐要去看戏。东太郎要出去买东西,两人都会很晚回来。另外,凶手也知道美弥子和一彦吃完晚饭后要出去找工作,这么一来,碍事的只有目贺医生和信乃!因此他才用假电话和假电报把他们骗出去。”
  “是的。”
  “凶手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折地把大家都骗出去呢?”
  金田一耕助纳闷地问。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对金田一耕助提的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可笑,不觉提高了嗓门:
  “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杀新宫先生呀!”
  “这才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他要杀新宫先生,何必那么麻烦呢?下手的机会多的是呀!只要把华子夫人骗出去,就没有人会发现这件事了嘛!可是照你刚才所说,华子夫人是在新宫先生的命令下才外出的,因此我感到很奇怪。”
  等等力警官听到金田一耕助这样说,不禁又睁大双眼,有些不高兴地说: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呀?新宫先生是被害人,他已经被杀死了啊!”
  “是,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华子夫人外出只是为了筹钱吗?”
  “不是吗?”
  等等力警官有些不悦地反问。
  “新宫先生真的那么拮据吗?”
  “这点毫无疑问,新宫先生为了掩饰自己恶性倒债的行为,不得不逼华子夫人去筹钱,否则如果超过法律规定的日期,他肯定会被提起公诉的,只要法院一审判,他绝对会身败名裂,因此他只好四处借钱。”
  金田一耕助听到新宫利彦倒债的诈欺行为,一点也不惊讶。
  “哦,难怪他会叫自己的太太出去筹钱。那么钱筹到了吗?”
  “好像没有借到。”
  等等力警官原本不经意地说着,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惊疑不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莫非你认为华子夫人借不到钱就……”
  “不、不是!”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断他的话。
  “我没有这么想。警官,不管谁是凶手,他的动机绝不单纯。我只是在想,凶手要杀新宫先生,为什么不把华子夫人骗出去,却把信乃骗出去呢?或许目贺医生是男性比较碍事,但信乃又碍得着什么呢?那女佣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秋子夫人身旁,凶手要杀新宫先生,关信乃什么事?”
  等等力警官闻言也不禁眉头深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忆着说:
  “金田一先生,据阿种和东太郎说,他们曾听到目贺医生破口大骂:‘你是和谁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骗出去,然后趁没人在家的时候……’”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点点头,百思不解地说:
  “是呀!真奇怪!目贺医生为什么说这些话?还有,秋子夫人趁家里没人时又能做什么呢?警官,关于这点,目贺医生有何解释?”
  “医生说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也许他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脱口而出的。”
  “心情不好?”
  “他被一通假电话骗出去,当然气愤难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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