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金田一耕助应邀到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受托寻找由香利的下落。
当时他先收下一百张千元大钞做为调查费用,若是平安顺利地救出由香利,弥生还会加倍奉上酬劳,这也难怪金田一耕助突然这么充满干劲了。
他一离开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就立刻直奔法眼家的旧宅,那时太阳还高挂空中。
他一到法眼旧家就发现它宛如一座废墟,依然是一片空袭后的惨状。不但两根门柱全都爬满了常春藤,就连围绕在房屋四周的大谷石围墙,也到处都是龟裂的痕迹,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位在这栋宅院左后方的西式建筑也被破坏得残破不堪,和式建筑也有部份屋顶受到毁坏。
玄关前的格子门也破破烂烂的,一般家庭还没有能力使用这么宽敞的大门呢!
金田一耕助走进敞开的格子门,只见遍地的瓦砾灰烬,以及一块被当做置鞋处的大型三波石。此外,并没有看见榻榻米,大概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整个地板都暴露在外面。
金田一耕助穿着草鞋往上走,从玄关到后面有一个宽约四尺的缘廊,左侧的木板窗关闭着,右侧的纸拉门一扇也不剩,往纸拉门里面的房间望去,连一块榻榻米也没有。
这些东西大概都是在战后被人拿光了吧!
不过金田一耕助并不是来这里探险的,他听弥生提起这栋宅院,所以便来这里了解一下这栋宅院的格局。
他继续走到走廊尽头,往右一转发现了一扇门,打开门便是一间五坪大的西式房间。
这间西式房间和另外一间两倍大的西式房间仅有一门之隔。
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便是这间房间,因为冬子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这间房间位于和式建筑和西式建筑的中间,大约有十坪左右,或者更大些。
房间内高高的天花板中央有一个直径约五尺的圆型凹槽,想必以前是用来挂灯饰的;如今灯饰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天花板中央仍有一个乳房形状的圆型金属零件,一个大大的金属制锁就挂在金属零件上面,而且每一个锁环都大到可以穿过粗绳。
冬子大概是把绳子穿过最尖端的锁环,并将绳子打一个死结,然后自己把头放进绳圈里,最后再踢开脚下的木箱上吊自杀吧!
冬子的尸体被发现时,现场遗留下两个箱子。
金田一耕助没停留多久便离开法眼旧家。
当他踏上归途,不经意地回头张望时,不由得感叹道:法眼旧家虽然已经变成破旧不堪的废墟,但是由建筑物本身堆砌的砖瓦来看,不难想见它曾经是一栋豪宅。
如果这栋宅院能完美无缺地保存下来,必然是一栋威风凛凛、气派十足的建筑物。
金田一耕助再度缓缓登上坡道,朝医院坡的下方走去。
走没多久,他发现医院坡的前面有一间派出所,派出所的旁边有一个电话亭。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什么事,加快脚步冲进电话亭,拿起公用电话拨给警政署搜查一课的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正好在,因此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想拜访高轮警局的加纳刑警,希望等等力警官能帮他打电话招呼一下。
等等力警官立刻答应了。
“对了,若是我联络上加纳刑警,该如何通知你呢?”
“我目前在公用电话亭里打这通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我会再打一次电话来听取结果。”
“好吧!”
金田一耕助挂上电话,走出公用电话亭,他挥动拐杖朝医院坡的方向走去。
这里跟里坡相比,显得繁荣、热闹多了。这里的道路也比较宽,虽然道路的修补工作还没完全结束,可是贩卖进口用品的商店、书店、文具店已经一家家地开张,每家店面都灯火通明。
坡道的左侧到下方的区域都属于法眼综合医院,坡前三分之一处是医院的临时建筑,下面三分之二的原建筑目前正在施工中。
水泥建筑物高高耸立着,目前仍处于基础工程的阶段。面向道路、覆盖在鹰架上的塑胶布幕上印着“风间建设”的字样。
战后的“风问建设”茁壮了不少,从法眼综合医院重建的规模来看,就不难了解“风间建设”已经是一间规模颇大的建筑公司。
当金田一耕助再回到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正好过了三十分钟。他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正是等等力警官。
“我已经联络过高轮警局,加纳刑警目前在局里,你现在可以去拜访他了。”
金田一耕助再三向等等力警官道谢之后,便走出电话停,招了一辆空计程车前往目的地。
断线
力纳刑警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曾在其他事件中和金田一耕助共事过。
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接受法眼弥生的委托,必须找出山内敏男和他妹妹小雪的下落,希望加纳刑警能告诉他有关冬子上吊自杀的前因后果。
“哦,原来是这样啊……”
加纳刑警笑着说道:
“那件事我还记得,不过,那对兄妹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因此弥生夫人今天才心情沉重地委托我去办这件事。对了,你知道这对兄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嗯,我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才知道的。老实说,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妹,因为这对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哥哥非常照顾妹妹,妹妹也非常尊敬哥哥……”
加纳刑警给两兄妹一番好评之后,微微苦笑道:
“他们俩的确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兄妹,因此我才会出面帮助他们。”
“你是说……”
“他们兄妹俩应该平安无事吧!只是当时阿雪……哥哥敏男是这么叫她的,阿雪才十六岁,而敏男也才二十岁,虽然敏男块头高大、话不多,不过看起来却相当成熟稳重,所以我认为他必定会好好教养妹妹长大成人。毕竟这两兄妹除了法眼家之外,真的举目无亲了。”
“当时你曾出面与少夫人万里子协调吗?”
“哼!那个女人……哎呀!真是失礼,我不该这么批评你的委托人。”
“没关系,因为我的委托人是弥生夫人,而不是少夫人;更何况,弥生夫人好像也不是很满意少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是啊、是啊!后来我也见过弥生夫人,她不愧是位很有气度的大人物,相较之下,少夫人就显得……”
“加纳刑警,听你说……小雪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的,弥生夫人听我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说明原委之后,加纳刑警不禁讶异地说:
“被诅咒的孩子?生来就是可怕的脸……这些话真的出自琢也先生的口中吗?
这怎么可能!小雪可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呢!她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只是因为家中遭遇这种不幸,所以才会给人一抹落落寡欢的感觉。”
结果,金田一耕助依然无法从加纳刑警那儿得到任何更进一步的情报。
尽管如此,他还是跟加纳刑警再三道谢,并希望加纳刑警如果有敏男两兄妹的下落,请务必通知他一声。金田一耕助还把松月旅馆的地址和电话留给加纳刑警。
金田一耕助接着要探访的地方是位于赤垠的K.K.K夜总会。他把K.K.K的保镖——多门修叫到附近的咖啡厅,拜托他寻找一位叫天竺浪人的诗人。
不过,金田一耕助刻意保留山内敏男兄妹的事,一方面是怕法眼家受到牵连,一方面也因为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天竺浪人就是山内敏男,所以金田一耕助认为还是不要让多门修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好。
接下来的两天,金田一耕助便到成城来拜访笔者,但是他对于这件事的努力也仅止于此。虽然金田一耕助本人相当焦急,因为时间拖得越久,由香利的清白可能就越不保,然而他能做的也实在很有限。
金田一耕助特别告诉我,这是一件连法眼家其他成员都不知道、极为机密的委托,这也是金田一耕助无法时常去拜访法眼家的理由。
医院坡上吊之家
金田一耕助不时翻阅“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书,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他越读这本诗集,越感觉到字里行间透出骇人的怨怼和邪气。
整本诗集的架构倒是非常完整,内容主要是描写某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爱上一名年长的男人,后来成为这个男人的情妇。男人虽然已有妻室,却仍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女子,而且两人还育有一女。
有一次,男人买了一串南部风铃,将它挂在屋檐下。
风铃一年四季都吊挂在小老婆家的屋檐下,所以对逐渐成长、懂事的女孩而言,“风铃”在她心中就是父亲的象征。
男人并不常去小老婆那儿过夜。每到十一点,他就会离开那位女子,更衣回家。而小女孩也在长大之后,渐渐明了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父亲另有家室,而且在另一位女孩身上也同样流着父亲的血液。当她知道那女孩跟她同年龄时,不禁羡慕那个女孩可以时常待在父亲的身边,但同时也嫉妒她的幸运。
不过女孩并不认为自己非常不幸,因为父亲非常喜爱她,她也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
父亲并非每天都来看她,而且不来的日子往往比来的日子还多。但是每当他来的时候,女孩的母亲总是非常高兴,屋檐下的风铃仿佛也感染到母亲的喜悦,总是不停地摇摆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父亲不来的夜晚,女孩的母亲就只能孤寂得不发一语,在这样的夜晚,连屋檐下的风铃都噤若寒蝉。
以上是“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的第一部份——“有风铃的娼妇之家”的大概内容,诗句中不断使用露骨的辞汇,教人看得惊心动魄。
不过由于女子的境遇甚怜,反而激起读者的恻隐之心。
第二部份是——“医院坡上吊之家”,整个气氛就变得非常激烈。
这一部份的内容是描述战争无情,致使母女俩的生活日益穷困,而且故事一开始就着墨在描述她们穷困潦倒的情境。
女孩的父亲拥有一家大医院,但是由于战争的缘故,他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渐渐地,便很少到女孩的家中走动。
一天夜晚,天空突然出现许多B-29轰炸机,犹如秋天飞舞在空中的蜻蜓一般;没多久,整个城镇就像火球般燃烧起来。
高射炮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个人都在燃烧的城镇中流窜逃命。
就这样,女孩的家也被烧个精光,但是从燃烧的灰烬中找到的风铃却没有什么毁伤。
女孩的母亲一手拎着风铃,一手牵起女孩,拖着发疼的双脚,搭船朝南方农家疏散。
当风吹起的时候,农家屋檐下的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战争结束后,又过了一、两年,这时女人已经没有能力维持家计,生活越来越艰困。
一天,女人鼓起勇气,决定去敲心爱男人的家门。不料,她所得到的竟是伤透人心的羞辱与怒骂。
一位自称是那男人的女儿的贵妇人,竭尽所能地侮蔑、谩骂和嘲讽那女人。贵妇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讥讽女人是淫妇,是这世上的瘟疫。
女人终于因为承受不了严重的打击,伤心过度,独自跑到心爱男人以前住过的空屋上吊自尽。
这是第二部份的大致内容,作者尽可能冷静地叙述这段事实。但或许这位诗人还太年轻,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无法克制内心深处的激昂情感。
最后在第三部份的“蛆虫”里,诗人一直压抑的愤怒,就像是突然爆开的炸弹,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这部份的内容是,暂时寄住在乡下农舍的女孩,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而来到城市。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的尸骸却已经腐烂,可怕的蛆虫遍布在母亲身上。
女孩伤心得嚎陶大哭,她一边拿起一条条的蛆虫放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哭泣。
不久,女孩将母亲的遗体火化,抱着骨灰回到乡下,并且将风铃挂在骨灰坛上。
现在,这串风铃已经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黑色的诅咒”。
金田一耕助读到最后一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战粟起来。
诗人在这个章节里运用许多感叹词和咏叹词,抒发自己激昂的情感、诅咒和怨怼。
在这些诗篇中,诗人并没有现身说法,而是以客观的角度来叙述母亲和女儿悲惨的命运。
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无法忘怀整首诗的背后,隐藏诗人的诅咒和怨恨。一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便禁不住全身颤抖。
就在这时,床边的电话突然响起,金田一耕助连忙抓起话筒接听。
话筒另一端传来阿清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有位妇人打电话给你。”
“是哪一位?”
“她并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您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明白。不过她的用字遣词非常高尚、有礼,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听了阿清的描述,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对方的身分。
“喂,您是金田一先生吧!我想不用自我介绍,您也知道我是谁了。”
弥生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越发显得高贵。
“是,夫人,您现在是从哪儿打电话来?”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是在某公寓的公用电话打给你的。对了,金田一先生……”
“是。”
“前阵子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希望你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也就是说,我想取消这项委托。”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个东西今天回来了。”
“咦?由香利……”
金田一耕助正要说下去,却连忙吞了吞口水,转而问道:
“那个东西还完好如初吧!”
“这、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那孩子……不,对方什么也不愿意说,所以我想目前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这样也好。那么我可以跟你见个面吗?我想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这件事还请你见谅,目前我只想尽早把那个东西送到美国。”
“嗯,这也是一个办法。”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停止调查这件事。尽管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非常无礼,可是……”
“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回来,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我为了慎重起见,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对旁人……”
“不,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谢谢你。那么我会依约送上谢礼,今天就以小包方式寄出。此外,你不必给我任何收据,我也是为了慎重起见。”
(弥生说话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稳重,一点儿也没有慌张的感觉,不过,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有些不安呢?
由香利回来了,但她可能已经不是完壁之身。
既然由香利暂时不愿意谈这件事,弥生也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那么这件事大概会被处理成由香利去爬白马山吧!)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月历,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也是由香利遭绑架后的第十天。
既然绑匪愿意释放由香利,想必他已经达到目的。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由得打起冷颤。
第三天,一份小包裹寄到金田一耕助的住处。寄件人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完全不认识的人,而纸箱里装的是一捆一捆的纸钞,一共有二十万元。
弥生大概是想利用这些钱来封住金田一耕助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并非存心辜负弥生的信任,但他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调查。一切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此,他很想跟由香利见上一面,而这个愿意居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实现了。
九月四日傍晚五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去了一趟银座,在回程途中,他穿过铁桥,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恰巧是某电影院散场的时段,大批观众纷纷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其中有小胖子阿滋的身影。
阿滋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注意自己。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一位朋友,那人脸上挂着太阳眼镜,不过金田一耕助仍然一眼就认出是谁。
她是法眼由香利,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她手下拿皮鞭的模样。
由香利个子很高,大约有五尺四寸,加上她又穿了一只高跟鞋,看起来比阿滋还高。
由香利自然不认识金田一耕助,当他们在混乱的人群中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由香利一脸严肃他说道:
“阿滋,我明白你所说的,但是在这以前,我想先做个决定!”
那张照片中,穿着骑马装少女的幸福笑脸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决的声音。
那么声音教人听起来,就像是鲜血自齿缝间滴下来般惊悚、魄人。
夜探鬼屋
九月七日傍晚,金田一耕助站在里坡法眼旧家大门前面,他的表情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不向了。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金田一耕助潜入这栋房子时,并没有看见眼前这个路障。
如今,原本可以让人自由出入的正门已经立起两根木头柱子,还有好几片木板横钉在柱子上,其间没有任何空隙,上面更张起铁丝网。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从门前经过,走上斜坡,他想从正门那边往里看。
可是没一会儿,金田一耕助便注意到这个路障只完成一半。只见左侧的大谷石围墙上,有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裂缝,而且这里没有做任何路障。
此外,从这里到斜坡上头还有好几处已经崩坏,却没有架设路障。
(难道这些路障是今天开始动工,所以来不及完成?)
忽然间,金田一耕助终于明白山内敏男为什么刻意请摄影师到这里拍摄结婚照的理由了。
山内敏男在九月三日下午四点左右去本条照相馆拿冲洗好的照片,如果他第二天以限时专送的方式寄出的话,最迟六日上午就能送到法眼家。
既然金田一耕助都能判断出那一间西式房间就是冬子上吊自杀的地点,想必弥生一定也能够察觉出来。
弥生大概也察觉到拍完结婚照之后,可能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因此,不论对方是否会回到这里,她都会先筑起一道路障来阻隔他。
这时候,附近一带的暮色已渐渐低垂,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只钢笔型的手电筒,不顾一切地踏进这栋废墟里。
和上次相比较,这次行进起来比较困难,四周的杂草都长得很长,杂草下面又都是瓦砾、石块,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入口处竟然被两块十字交叉的板子封住,上面还张起铁丝网。
由于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
他一边挥动手中的手电筒,一边绕到左侧,结果发现木板窗也被封死了,幸好还有一处勉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金田一耕助顾不得衣摆被刮破的窘境,硬是从缝隙里钻进去,没一会儿便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他用手电筒照射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是方正格局,而是四六比的长方形房间;比较窄的那边有一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应该就是正面入口。门后面的左右墙上各有一扇门,金田一耕助便从右侧的那扇门进入。
他一边用手电筒照天花板,一边来到吊挂在房间中央的灯饰锁头下方。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把锁。
冬子就是把绳子挂在这个锁环上头自杀的,而她心爱的遗物大概就是挂在同一个锁环的位置,在锁头稍后的地方,有一个金色屏风立在那儿,正好也是他在照片中见到的角度。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确认,那就是背向这边、左侧的那扇房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八月二十一晚上来这里的时候,竟然忽略了这扇门。
当他打开这扇门,发现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对面有一间拉门半开的和式房间,里面看起来像是铺了一层榻榻米。
金田一耕助不禁气得频频跺脚。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房间内大概没有榻榻米。这块榻榻米想必是为了准备二十八号晚上那场奇妙的婚礼才铺上去的吧!
尽管其他用品已在第二天早上搬走,但是像榻榻米这么重的东西,应该会被留置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踏进房间,用手电筒照射四面的墙壁和纸拉门,结果里面竟有六张粗制的榻榻米,房间一角有一面壁橱,壁橱的门半开着,不过上层和下层都空无一物。
突然,金田一耕助向后倒退一步,将身子稍微往前倾,并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壁橱下面照射。
只见有个男子身着微脏和服、拱着背蹲在壁橱里。
“是什、什么人躲在那里?”
对方显得十分害怕,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就变得大胆起来,尽可能以温和的口气跟对方说:
“你可以出来了。如果你没有害人之心,我也不会加害于你……咦?”
那男人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便猛然回头,当手电筒的光线直接照射到他的脸,他连忙举起一只手挡住灯光。
不过这么一来,金田一耕助也立刻明白对方是谁了,他因此松了口气。
黑暗中,只见金田一耕助不断抓着那头乱如鸟巢的头发,语气恭敬地道:
“这、这、这不是成城先生吗?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是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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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追踪爵士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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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现
昭和二十八年,笔者已经五十二岁了,但这却是我生平第一遭吓得冷汗直流,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生气。
当时笔者自喻为“阿砧居士”,不会特别在意这世上的荣辱与得失。可是现在,被金田一耕助毫不留情地用手电筒照射,笔者的弱点也因此暴露出来。这也就是我如此气自己的原因了。
那件事发生半个钟头之后,我坐在西银座的“葫芦”——一家京阪料理店的二楼雅座,当时我一面猛吐烟圈,借以隐藏自己的尴尬,一方面又得不时擦拭腋下的冷汗。
坐在面积两坪多的料理店内,那时候还不至于热到要吹冷气的地步,所以室内只有一支电风扇静静地吹出凉风,可是却吹不去飘散在室内的沉闷的气氛。
突然间,楼梯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服务生阿妙端来茶水、湿毛巾和菜单。
“阿妙,我那位朋友呢?”
“现在在柜台打电话,请问您要点什么菜?”
“等我朋友上来之后再决定吧!”
话才说完,金田一耕助便上楼来了。他强忍住笑意,坐在矮桌的另一头开始点菜。
“成城先生喝什么酒呢?啤酒、还是日本酒?”
“就来瓶啤酒吧!”
“可是你不是已经喝了不少酒?”
金田一耕助把视线移到放在笔者坐垫旁的水壶,笑着说道。
这个水壶可以装五公升的酒,金田一耕助知道笔者有乘车恐惧症,不论是坐计程车或搭火车,不喝些酒的话,铁定会撑不住。
“是啊!可是你对我的威胁太大了,如果不喝醉的话,可能很难有台阶下。”
“哈哈!既然如此,就请你拿两瓶啤酒来吧!”
“哦,对了,阿妙,你顺便把我的水壶装满日本酒,冷的也无妨。还有,装一级酒就可以了,要是喝特级酒,准会被我老婆唠叨一番。”
“先生,您还要喝啊?”
“不是,主要是当成护身符,只要我喝醉,就不怕坐车了。我不是酗酒,请你放心。”
“阿妙,你就照这位先生说的去做吧!”
当阿妙把空的水壶拿走之后,金田一耕助又重新打量起笔者。
“你做人真差劲!”
“我什么地方差劲了?”
“嫂夫人非常担心你呢!”
“哎呀!你为什么这么说……哦,你刚才在柜台打电话,原来是打到我家啊!”
“瞧你这身打扮就知道准是偷偷外出。再说,每次你出门的时候,总是带着太太一块出门,但是今天你却单独行动。”
“那么我老婆说什么?”
“她非常担心你,嫂夫人发现你失踪的时候,厨房里的水壶已经不见了,日本酒也少了许多,而且你每个月定期交稿的稿件早在两、三天前就交了出去了,现在根本不需要躲避杂志记者,所以嫂夫人觉得非常奇怪。”
金田一耕助今年究竟有多大年纪呢?
笔者至今仍不清楚这男人正确的出生年月日,只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是昭和二十一年秋未。那时笔者住在冈山县吉备郡冈田村字樱这个地方,由于在那里意外听到金田一耕助的事,因此写下“黑猫酒店杀人事件”这个故事。
在“黑猫酒店杀人事件”中,笔者认为金田一耕助大约三十五、六岁;昭和二十一年笔者四十五岁,所以这男人应该比我年轻十岁左右。
这么说来,昭和二十八年时,金田一耕助应该已经四十二、三岁了,可是不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为了方便大家了解,笔者就将初次见到他的印象描述一下吧!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从各方面来看,他都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而且身上穿的和服永远都是皱皱巴巴的……”
即使昭和二十八年笔者见到金田一耕助的时候,他还是如笔者前面所描述的那个样子。
一般男人到了四十二、三岁,总是会出现啤酒肚或中年肥胖的征兆,但是在金田一耕助身上却看不到这些特征。
他虽然个头不高,又一脸穷酸相,不过他出身于东北,所以肤色倒是十分白皙。只可惜他“白皙”并不是健康、清清爽爽的那一种,而是通宵打麻将之后,面无血色的惨白。
尽管金田一年到头都给人这种感觉,却仍保有青年应有的朝气。至于最能展现他青春气息的自然是那一头卷发,乍看之下,仿佛是一个鸟巢顶在头上似的。
他这副平凡的相貌及不修边幅的丰采,很容易给对方轻松自在、不难相处的感觉。
笔者在“黑猫酒店杀人事件”中曾提到,第一次见到金田一耕助这个小我十岁的朋友时,就对他颇有好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笔者就称呼他为“阿耕”。
他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保持笑嘻嘻的模样,让人觉得他颇有包容的雅量。
不久,矮桌上摆满了佳肴,阿妙也退下去了,金田一耕助为笔者斟上啤酒,也为自己斟上一杯。
“成城先生,跟我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栋房子?”
这就是他的开场白,同时也让笔者感到羞赧不已。
笔者喘口气,喝干杯子里的啤酒之后,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还不是从老张那儿听来的。”
“你说的老张是不是就是张潮江先生?”
“是啊!”
“张先生知道那栋房子?”
“不,他不知道。你听我说,阿耕,事情是这样子的。”
金田一耕助到笔者住处询问有关天竺浪人事情的第二天,我正巧有事去银座(当然是带着老姿一起儿去的),结果晚上八点左右,正巧在松屋前遇到张潮江。
张潮江五十出头,他每天如果不到银座街灯下散散步的话,那天晚上就会难以入眠,所以在银座遇到他,并不算偶然。
当时张潮江带我们去他最常去的啤酒屋,还提到天竺浪人的事。
“阿耕,看来这本诗集也送到老张手上了。”
笔者一面说,一面从内人亲手做的纸袋中取出《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诗集。
金田一耕助闻言,只是点点头。
“老张很欣赏这本诗集,他还说作者虽然受到波特莱尔的影响,不过仍然不失其独特的创造力,但是老张本身并不认识天竺浪人,对‘医院坡’也不清楚,因为他是大田区人。”
“原来如此。”
“他当时说好象听过有这么一栋房子,我便顺水推舟地问了一下,老张因此答应帮我问问两、三位同好。
结果,有一位家住在那附近的诗人知道那栋房子。听说昭和二十二、三年发现一位妇人在那栋房子自杀的时候,这位诗人还发挥好管闲事的精神,刻意跑去一探究竟呢!
对了,那位诗人也收到这本诗集,而且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根据真人真事所写的。这些都是老张写信告诉我的,他同时也把诗集寄给我。我看了之后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这就是你瞒着嫂夫人出外探险的原因?”
“是呀!不过我现在觉得很无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也知道那栋房子了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开心地抓抓头,张开嘴露齿一笑,可是笔者却故意视而不见。
“你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是想先去探探那栋房子,然后再提醒我要注意什么吧!”
“是啊!因为我老是蒙你照顾,才会打算偶尔回报你一下。可是好心没好报,先是被你用手电筒逼出来,等会儿又要被我老婆骂了。”
“那么,你究竟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什么?”
金田一耕助不经意他说出这句话后,突然两眼直视我,语气低沉地说道:
“成城先生,如果你有任何发现的话,请赶快告诉我。你究竟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笔者更加觉得丢人现眼。”
“阿耕,在你目前处理的案件事,是不是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
“你为什么这么问?”
“在我回答这件事之前,请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由香利这位女性最近是不是有危险?比方说必须向人求救……等。”
“她的确曾处在你现在所假设的情况下,可是现在我不方便多透露些什么。”
“没关系,这一点我明白。只是不知道有件东西对你是不是有帮助。”
接着笔者从袋子里取出一块金属片,隔着矮桌交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看之下,的确大吃一惊。他看看我之后,目光又落在那块金属片上。
“你在哪里找到这块东西的?这块金属片怎么破破烂烂的?”
“因为我是从老鼠洞里找到它的。让我先从发现这块金属片的经过说起吧!
我比你早潜入那栋房子,所以当时屋内还算明亮,那间大厅……就是那个女人上吊自杀的大厅……”
金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金属片的内容,不时扬起眉头,不过,我可顾不了这么多,继续说道:
“我正抬头望向天花上那个可以承受上吊者重量的锁环时,正好有只老鼠跑出来,由于我对老鼠没有好感,就到处追赶它,受惊吓的老鼠于是四处逃窜:最后跑回老鼠洞里。”
“老鼠洞在哪一边?”
“那个大厅不是有个朝左右两边对开的大门吗?我想那道门大概就是正面入口吧!在入口处对面墙壁的右边角落上,有一个小小的老鼠洞。我到的时候,屋内的光线还算明亮,但如果不是因为那只老鼠出现,我肯定不会注意到那个小洞。”
“于是你就往洞里瞧?”
“我还不至于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只不过因为老鼠冲进洞里的时候,那块金属片便啪的一声从洞里弹出来,所以我才用拐杖把它掏出来。
这块金属片被摺成小小的一块,我想应该不是被老鼠叼进洞里。而是被人……比方说是被由香利塞进洞里的,哎呀!推理是你的本行,我这个门外汉还是少下评语为妙。”
“这是短歌吗?”
金田一耕助指着破破烂烂的金属片问道。
“应该是吧!当我看到‘微风轻拂池端之地,低吟风铃之音哀戚’的词句时,我就想作者应该是法眼琢也,因为在他的歌集中有一本名为《风铃集》的作品。”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顷刻间,他的目光又集中在那块金属片上,因为金属上还出现了以下的字迹——
救我 由香利
“阿耕,这是用口红写的吗?颜色有点怪怪的。”
“你觉得呢?这块金属片被摺成一小块塞在老鼠洞里,所以表面很脏,周边也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的,可是我认为它应该还算是满新的金属片。这块金属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屋子,而且被放置在老鼠洞里呢?”
“阿耕,我认为确实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但是以小说的角度来看,年轻一点会比较好。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
这位由香利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被囚禁在这栋空屋里,而且遭到严密的监控。由香利想告诉外界自己被囚禁在此的消息,却没有书写的工具,于是她拿起口红,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想就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歹徒的监控之中,但是他们大概也不会阻止年轻女性带化妆品或口红之类的东西吧!
“当然、当然。接下来呢?”
“由香利虽然可以用口红写字,却一时找不到可以写字的纸张。当她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巧看见眼前这块金属片,因此就用口红在这块金属片上写下求救的句子。”
“可是成城先生,这间空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块金属片?就像我刚才所说,我认为这块金属片在塞进老鼠洞之前,应该还是一块全新的金属片……”
“这个嘛……阿耕,我把这个贫瘠、灰色的脑细胞发挥到极限,所得到的推理结果是——这里是法眼琢也先生的旧家,琢也先生写了一本叫《风铃集》的作品,所以他一定对风铃有特殊的偏好。
而且,这块金属片上端中央的地方有纵向的裂痕,所以我猜,这会不会就是吊在风铃上的金属片?大概是由香利硬把它扯下来……”
“喔……原来如此。”
金田一脸佩服,猛点着头说道。
“就算是这样吧!但是,这么一问空屋为什么会有风铃呢?就算是琢也先生对风铃非常偏好,也不至于……”
“这个嘛……阿耕,我们先不管这个部分,我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金属片有用锥子锥过孔的痕迹。而且这里有一个纵向的裂痕,我认为是有人用力把挂在某个物质上的金属片扯下来所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盯着我看。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我想也许我那有点傻的幻想式推理是正确的,因而我也跟着瞪大眼睛。
“阿耕!”
我不由得压低嗓门说道:
“这么说,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喽!那栋空屋里是不是有风铃?我正想在空屋里一探究竟,并试着找出风铃挂在何处时就被你逮个正着,还让我出尽洋相……”
“哎呀!我根本没这个意思。”
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
“现在还不到告诉你风铃这件事的阶段,但是由香利却是真的把挂在风铃上的金属片硬扯下来,并且用口红在上面写下这些字句。只不过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当然是想把它丢到围墙外面,告诉别人自己被囚禁在空屋的事情喽!可是我猜想她的举动遭到阻碍了。”
“你说的阻碍是……”
“监视她的人来了,由香利不想让监视者看到这个金属片,便把金属片摺成小小的一块,塞进老鼠侗里。
虽然我不知道由香利后来遇到什么状况,但是这个金属片却被我发现了……这就是我的推理,阿耕,你有什么看法?”
“嗯,应该可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就算是这样……阿耕,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声谢谢?”
“当然、当然,你发现这个金属片,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阿耕,我可不是要你谢我这件事。这个金属片上应该留有指纹吧!而且应该是使用口红的女性,也就是由香利所留下来的指纹,这件事对你来说,不是一项重大的发现吗?”
金田一耕助露齿笑道:
“哈哈!我丝毫没有小看你所发现的事,只不过想要采到由香利的指纹,随时都可以采到,所以我不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这块金属片暂时交给我保管,可以吗?”
“可以、可以,就送给你吧!”
“对了,成城先生,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声道歉。”
“什么事?”
“事实上,刚才能在空屋那儿遇见你,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好了。因为我本来打算在看过那栋空屋之后就去成城拜访你,然而今天晚上八点我约了朋友在银座见面,所以刚才我还在担心到时能否有充裕的时间往返成城呢!”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我的冒险行动也不是全然没有意义的喽!喏,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你帮我保管这个东西。”
金田一耕助将一个布包从矮桌子上递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你解开布包看看。”
笔者解开布包一看,不由得张大眼睛。
只见一个大型的茶色信封中,有金田一耕助的笔迹——“法眼家族调查报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阿耕,你没有封上封口,就表示我也可以看看里面的资料喽!”
“与其说无所谓,不如说是我想请你看看,如此一来,你就能明白由香利在法眼家中的地位了。”
“原来如此,这个案件看来相当有趣呢!”
就在这个时候,阿妙把内人带上二楼,笔者那一晚的冒险行动只好在此告一段落。
乐团成员
爵土乐团“发怒的海盗”成员介绍如下:
钢琴 佛罗里达阿风 秋山风大郎
鼓手 德州阿哲 佐川哲也
喇叭 大力士阿敏 山内敏男
萨克斯风 迈阿密阿雅 原田雅实
吉他手 软骨头阿平 吉津平吉
主唱 小雪 山内小雪
在金田一耕助的桌上,有一张写着五位爵士乐手和一名女性主唱的绰号及名字的便条纸。便条纸上的钢笔字迹是阿修——多门修的。
这不是个完整的爵士乐团,只是由五人组成的五重奏爵士团体。
笔者并非有意谈论爵土乐的历史,更何况我对爵士乐的知识和素养并不充足。
然而,这种九十年代由黑人创于路易斯安纳州的轻快流行音乐,在二十年代风靡全美国,特别是进入三十年代之后,由于收音机的普遍,更使得这种轻快的旋律以及强烈的节奏感,迅速散播到每个角落,最后甚至席卷整个欧洲和日本。
三十年代初期,金田一耕助在美国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并在美国的夜总会、酒馆洗餐盘,他一定曾听过爵土乐史上著名演奏者的演奏,因此,当他现在倾听舞台上“发怒的海盗”的演奏时,嘴角不禁发出微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晚上,金田一耕助在葫芦二楼的雅室里,和笔者夫妇一起共进完晚餐之后,就跑到和光前和多门修见面。
多门修比金田一耕助早到一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人影,便默默地朝新桥方向走去。金田一耕助见状,赶紧跟在多门修后面,并且和他保持五、六步的距离。
八点钟是银座人潮最多的时刻,尽管走在如织的人群中,身长五尺八寸的多门修,依然显得十分突出。
多门修是一位高大、帅气、运动神经发达的男人,那个时代的男人还不流行蓄长发,所以多门总是把头发梳得光光整整;在夜总会上班的时候,则穿一件纯白衬衫,配上一条黑色的领结。
金田一耕助先前和本条直吉见面的时候,之所以猜测本条直吉可能是酒馆或酒吧里的酒保,就是因为联想到多门修的缘故。
但是今天的多门修却跟平日的装扮大不同相,他把头发披散在额前,身穿一件花俏的夏威夷衫,脸上还挂了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一副混帮派的模样。
两人在资生堂的角落往右转,没一会儿又在下一条大街左转。
在这条窄街的两侧开满了酒店和料理店,各式各样的霓虹看板把街上的行人泻染得五颜六色。最后,多门修用肩膀撞开位于左侧挂着“巴黎”看板的店门。
在左侧柜台前的吧台处,已经坐了五、六位客人,正在和柜台里的两、三位女人聊天喝酒。右侧则有五、六间可容四位客人的包厢,每一间都坐满了客人,看来这家店真可以用“高朋满座”四个字来形容。
多门修一走进去,柜台里老板娘的目光立刻移到他身上。
“哎呀!阿修,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难道你又重操……”
老板娘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因为她注意到随后跟进来的全田一耕助。
她随即愉快地点头说道:
“欢迎光临,阿修,最后面那间包厢是空的。”
说完,老板娘自己也跟着走出柜台。
“请这边走。”
老板娘手脚俐落地擦拭桌子,并且说道。
“阿修,这位客人就是你经常谈起的那个人吧!这位先生,这孩子承蒙你照顾。”
“讨厌!什么‘这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更何况,我跟你又差不到几岁。”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以前那副小流氓样……这阵子之所以变得比较成熟稳重,还不都是托这位先生的福。这位先生,多亏你照顾他,但是请你继续管教,千万别客气。”
“不、不、不,都是我在麻烦阿修,他给了我不少帮助呢!”
“阿修,你瞧瞧,人家多会说话,要是这位先生放弃你的话,你可就没前途了。对了,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呢?”
“喂,我们侍会儿还要去一个地方,现在只是在这儿商讨一下作战计划。”
“没关系、没关系,老板娘,请给我一杯啤酒,阿修也跟我点一样的吧!”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便把两瓶啤酒送过来,笑着说:
“请慢用。”
接着她便转身走开。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道。
“阿修,你在东京的时候,还好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支持者’。”
“哎呀!老哥,你别再拿我穷开心了,她就跟我姊一样,老是罗罗嗦嗦的。”
“所以罗!虽然我不知道老板娘是以妻子的心情做为你的支持者,还是只提供你经济上的援助,然而不可否认的,她总是把你的一切打点得非常好。”
“喂,你要是再消遣我的话,我可要翻脸罗!大哥,谈生意要紧嘛!”
接着,多门修从口袋里取出笔者一开始就列出来的“发怒的海盗”的成员表。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说道:
“阿修,这位绰号‘大力士阿敏’的山内敏男,就是问题人物——天竺浪人罗?”
“嗯,绝对不会错。我先把在松山书店调查的结果,大致跟你报告一下。”
听了多门修的报告,金田一耕助发现这个叫阿敏的男人经常变更居住的地方,而且在他搬高原来的住处、移居到新住处时,多半不会把新住址告诉他原来的房东。
也由于阿敏经常搬家,所以弥生才会失去他的消息。
“那么,他现在的住处是……”
“这五位成员和女主唱的住址都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且那个叫小雪的女人不知道是山内敏男的妹妹还是情人,总之,他们两个住在一块儿。”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写在便条上的地址问道:
“五反田?这是什么地方?”
“它原本是一家计程车公司的车库,后来因为那家公司破产,所以山内敏男他们便廉价顶下那个地方,两人住在二楼,而且,他们之中有人有卡车……”
“卡车?为什么?”
“他们的演奏技巧不错,还满受观众喜欢的,因此他们经常会开着卡车到美军军营表演。听说这辆卡车大都是由小雪驾驶,其他的团员偶尔也会帮忙开车,至于山内敏男则从不开车,因为他喜欢喝两杯。”
“对了,刚才你说到一件奇怪的事,你说不知道山内敏男和小雪到底是兄妹还是情侣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因为团员们一开始以为这两个人是兄妹,可是最近这两人结婚,之后又以夫妻的姿态住进那间车库的二楼。因此,这件事在团员之间已经变成最具争议性的话题。
“那么,你并不知道这两人的背景罗?”
“非常对不起,我只知道他们好象是战争孤儿,不过,他们两人都刻意隐瞒自己战前的事情。”
战后爵士乐解禁之后,各地的爵士乐团和小型乐团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昭和二十二、三年左右,我曾经去拜访过一个叫‘饥饿骨骸’的爵士乐团,当时山内敏男也正好在那里实习。”
多门修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
“那时山内敏男差不多二十出头,见了面我才知道他这个人身强力壮,搬乐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费力的事,而且他也非常和气,不论你说他什么,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于是大伙儿便开始叫他阿敏或敏哥,有时候,阿敏也会把他妹妹小雪带来。
小雪当时十五、六岁,长得非常可爱,唱起歌来没有任何的稚气,一副大人模样。
此外,小雪音感极佳,头脑非常棒,她虽然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可是却能立刻记住看谱的方法,因此她当女主唱的风评还不错,团员们都称呼她为小雪或雪妹,俨然一副偶像明星的样子。她非常仰慕山内敏男,只要是山内敏男说的话,不论什么她都会答应。”
“原来如此,于是这两个战争孤儿因为踏进爵士乐团这一行,才解决生活上的窘境。”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后来由于‘饥饿骨骸’解散,山内敏男辗转换了好几个乐团;他这个人非常有才气,在他换工作的同时也学会了大部分的乐器,其中喇叭最适合他的个性。”
“‘发怒的海盗’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听说成立一年了,山内敏男话不多,却有相当大的包容力,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者。他登高一呼便召集到现在的成员,评价还不错,不过最近可能会解散。唉!他们这些人经常是离离合合的。”
“嗯,你刚才说原先大家以为这两个人是兄妹,后来却结成夫妻,而且还在团里引发一些争议……”
“是啊!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小雪,尤其是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有一天,这个人抓住小雪,正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山内敏男刚好赶到,两人大吵一架后,佐川哲也的左眼被山内敏男狠狠地重击一拳。
在这之前,大家只知道山内敏男是个好好先生,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竟然拥有一身蛮力。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好好先生——山内敏男就多了个‘大力土阿敏’的绰号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之间便有了芥蒂?”
“佐川哲也的鼓技超群,听说他以前就跟山内敏男争夺领导权,自从山内敏男将小雪公开占为己有之后,两人的争执因而浮上台面。
听说佐川哲也这个人性还不错,可是醋劲却大得令人害怕,他的年纪好象跟山内敏男差不多,此外,听说团里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见习生……”
“这些团员以前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