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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日记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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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余伟失眠了。
  林风的小说在旁边,这几天一直无暇来看,现在睡不着,正好拿来消遣。一看题目是《非常日记》,觉得有点意思,便打开来看。没想到,他竟打开了一个让他惊异万状的心理世界。虽然作者的文笔不怎么样,但正如他的诗和他本人一样没有多少修饰,也没有多少伪装,而且他所描述的事情是那样逼真,那样细腻,使他的这本日记体小说表现出独特的风格。小说的前面附着一封信,是写给余伟的。
  余老师:
  您好!
  您大概想不到我会给您写信吧,我是一个不会言语的人,尤其见了您以后,我就更不知道跟您说些什么,可是,我知道您能理解我。我在北方大学的六年来,从没有听过像您那样精彩而又独特的报告。您可能不知道,整个北方大学的学生是怎么评价您的吧?他们说您是他们的精神导师。是您的报告,打开了他们从未启开的内心世界;是您对我们青年的理解,使我们对自己的心理和道德,特别是性心理有了一个正确的理解。在这些人中间,我是最幸福的一个,因为只有我和您有单独的交往。如果没有您,我那些文学作品就是垃圾;如果没有您,我对人生就会绝望,甚至走上歧途。总之,是您,给了一个新的我。
  我来看您的时候,要下很大的决心。我不善于和人交往,可是您从没有嫌弃过我。我每天都想见到你,如果见不到你,我的心理就感到空空的,所以我每天都要到你那儿去,但我不能天天打扰你,所以我每天都要在你楼下徘徊一阵,这样我的心理就实在多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
  余老师,这本小说是我刚上大学时就开始写的,已经改了好多遍,前几天,我又重新修改了一次,不过每次只是结构上的一些调整,我不愿意改变它的原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说,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写作。我从没有打算将它发表,而且我想不可能发表。我也没有打算让任何人看,人们看了后一定会嘲笑我。但我愿意让您看,您是我现在最信任的老师和朋友。是的,余老师,在我的心中,您是我的朋友。请原谅我的冒昧和无礼!
  另外,余老师,除了您之外,我不希望有别人看到它。这是上部,下部我还没写完,等写完后拿来请你再批评。
  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您的学生:林风
  1999年10月20日
  林风的信使余伟既高兴又心情沉重。余伟从没有想过他会在林风的心中有那样高的地位,也没有想过他会在学生中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他们一共见过五次。第一次是在余伟回国到这里执教做的首场报告后,当时有一大群学生围着他,那个学生一直在后面看着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上一句话。第二次是在一周后,还是他做报告以后,还是许多学生围着他,还是他一直站在其他学生的后面,一句话也没说上。第三次的经历与上两次基本相同,不同的是,这次是余伟过意不去了,主动问了他。他红着脸,脸很消瘦。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得还有些口齿。他说他想找余伟单独聊聊,余伟便给了他电话和住址。第四次是林风拿着他写的部分诗稿来找余伟。余伟把一部分诗稿推荐给了晚报副刊,后来发表了几首。第五次便是林风拿来了他的小说。临走的时候,林风特意对余伟说,不要把他的稿件给别人看。他答应了。
  林风的小说是这样开头的:

  1994年的秋天,也就是我18岁的时候,终于踏进了北方大学的大门。父亲希望我将来做一个大官,而我的母亲生前对我的唯一希望是能吃一口国家饭,不要受苦就行了,但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作家。没想到所有的理想都在一一破灭,我被情欲俘虏并痛苦地折磨着。有时候,我想去自杀,以结束这毫无意义且让人生厌的人生,可我一想到亲人会痛苦,就勉强地活着。但活着,就得思想,就得经受情欲无穷尽的鞭笞。
  1994年9月10日晚,中文系在学生食堂举办了迎新暨庆祝教师节晚会。系上要求我们都去参加,我个子小,坐在第一排。我本来对音乐和舞蹈什么的不感兴趣,但又不能走,就勉强地看着。到了中场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出来跳芭蕾舞。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芭蕾舞。只见她穿着白色的透明的舞衣,立着脚尖出场了。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她。我离她最近,几乎能闻着她身上发出的芳香。我直直地看着她的大腿和微微露着的短裤、圆润的翘臀,直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生怕别人听着,就赶紧屏住呼吸,又不敢看周围,好像别人都在看我似的。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后来,我仿佛昏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觉得眼前的她在给观众敬礼,就赶紧应和着别人鼓掌。这时,我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根本没有人看我。一擦脸,脸上全是汗。
  那天晚上,我做梦一直在看她跳舞,后来,我竟然抱着她和她做爱。我吓了醒来,直觉得床上湿漉漉的。看了看别人,都睡得很死,才安下心来。可是,我的心还是跳得很厉害。我想起以前做梦还和别的女人做爱,有好几次甚至和我最亲近的姨姨……她是从小把我抱大的。在我十六岁时,母亲去世了,她就常常来给我做饭。考大学的那阵子,她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犯了罪。甚至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做梦,明明看着我抱着的人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可是转眼竟变成了我母亲。我在梦中吓了醒来,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越是不愿意做这样的梦,可是这样的梦越多。有那么几天,我甚至害怕睡着,怕一睡着就会犯罪。好在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但姨姨却莫名地出现了。我看过弗洛伊德的书,说这是恋母情节。按他的说法,很多男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我不信。我认为这是一种罪恶。
  第二天,我羞得不敢和同学一起走,只好单独低着头快快地走,生怕别人看出我的心思。第三天时,我才把那个高年级的女生忘了。因为我知道,我和那么美丽的女子是天生的两种人。她肯定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有一天下午,我找了一个没有上课的教室准备写一些什么。里面坐着一些学生,每个人的旁边都空着,都似乎不愿意别人来打扰他。我看到最后面有一个座位空着,就去坐了下来。刚坐下,一转头,就看见那个跳芭蕾的女生坐在离我不远处。我的心一跳。天气热得很,大家都穿得少。只见她穿着牛仔短裙,坐在座位上时,两条修长的腿就几乎全露了出来。我坐在那儿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总是忍不住地要看她和她的腿。她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她,便转过头来本能地朝我看了一眼。我赶紧低下头去,但我已经被她发觉了,而且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一种对我不屑的神情。
  那几天的夜里,我总是能梦见她,但看见的却是她那种高傲的神情。
  使我痛苦的是,我总是不能忘记她,尤其是那夜的梦。每当没课的时候,我总是在文科楼的空教室里晃荡着,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我希望能看到她。我还有意识地在下课时到楼道里转着,晃游着,希望能碰见她。
  她叫林眠,和我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可是我觉得她的名字是那样高贵,那样富有诗意。她只比我高一级。

  9月20日 晴
  学校西侧是一片杨林,仲秋时节,杨树的叶子已经有一些衰败。夕阳西下,杨树林一半辉煌,一半萧瑟。我喜欢这种富有诗意的情景。我从小就喜欢秋天,喜欢看秋风中摇摆着的秋草和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最近,我总是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手里的书常常打开着,可是一页都没翻过。一到这里,我好像着了魔似的兴奋或忧伤,思想和情感都很活跃。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呆着,言语也很少,父亲不大喜欢我。后来我在学校里成绩一直是第一,老师对我很看重,父亲才觉得我有另一面值得他骄傲和关注。但我在学校里仍然少言寡语,喜欢独处。家里很穷,母亲总是有病,父亲的脾气又很大,动不动就要打我们兄弟两个。我穿的衣服是同学中最破的,女生好像总也看不起我。小学时,同桌是校长的女儿。她总是很霸道,把大半个座位都占去,我一旦跟她争时,她就骂我穷鬼。我受不了,但也无可奈何。从此,我再也不跟女生坐一个桌子。从小学到高中,我很少跟女生说话。上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长得非常好看,像画上的人一样。可能全班的男生都在暗地里喜欢着她,我也不例外。她跟有些男生说话,跟有些男生却从不说话。一次我和她在一起打扫卫生,我紧张极了,很想和她说几句话,但又不知说什么。卫生打扫完了,她冲我笑笑,算是我们告别了。我也冲她笑笑,竟然满足得晚饭吃了两大碗饭。上高中时,我在县城里读书,城里的姑娘长得都好看,可是她们的眼睛都很高。我知道她们一定看不起我,但我也看不起她们。她们有的学习很差,有的跟着一些坏男生胡混着,将来一定会做婊子。这种女人是该骂的。
  在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近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是我姨姨。她们是唯一看得起我并深爱着我的女人。姨姨比我大十岁,在我们家乡的女人中间是最美的。我是她一直抱着长大的,她喜欢拉着我的手到处转亲戚。我为她骄傲,她也以我为骄傲。她说我一定能上一个好的大学。记得前几年我母亲病重的时候,姨姨就常常在我们家。春节的时候,家里人多,我、母亲和她就睡在一起。大概她在我小时候把我搂着睡惯了的缘故,总是在睡熟时把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身上,有时候还贴着我。我已经长大了,身体里的冲动是那么强烈。我睡不着,有时候突然从脑子里出现她赤身的样子,我吓得赶紧睁开眼睛驱走这心中的恶魔。可是,睡着睡着,就又冒出这种情景来,于是,我直好睁着眼睛,或者远远地离开她,缩在角落里睡去。她累了一天,晚上睡得很香,所以从没有觉察。母亲不在了,我也到县城去读书,姨姨就很少再到我家去。父亲一个人不但要到地里干活,还要给弟弟做饭。
  离开家乡已经一个月了,我越来越想念她们。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想不想我?

  9月24日 晴

  今天我下了很大的决心,买了本海子的诗集。这个被誉为“天才诗人”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海子心里的苦难和我的一样。我非常喜欢他的诗,但又不敢看他的诗。
  黄昏时,我拿着他的诗集来到杨树林中。杨树林正值半林瑟瑟半林红,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的话,我觉得这时候就是他们出现的时候。因为在这时候,我们人类的心里总是有一丝绝望的心理;因为在这时候,我们总是要独自面对自己;因为在这时候,我们总是忍不住地会遥望天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祈求的愿望。我静静地读着这个已经自杀的诗人的短诗,仿佛看见他并没有死,他借着我的心思想,借着我的眼睛在寻找生活的启明星。
  而我,总是借着他的诗歌寻找着痛苦。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没有在农村里生活过的人,没有在麦地里被太阳炙烤,没有在麦地里产生过幻想和绝望的人,是无法理解海子的痛苦的。城市里生活着的人们是无法理解的。只有我能理解。母亲活着的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干农活,太阳最毒的时候,我们都受不了,母亲就对我们说:“要好好学习,不然的话,就要这样受一辈子罪。”

  9月30日 阴
  公寓宿舍里的八个同学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大体分成了两派。四个来自城市的为一派,四个来自农村的为一派。在这两派中,又依性格和爱好分出若干派。马飞的家在本市,典型的独生子女,纨绔子弟,父亲是一个高干。他的床上总是与众不同。刚开始挂的是把日本进口的木吉它,半个月后便换成了电吉它。与电吉它同时进入宿舍是,还有他的传呼机。他人倒是很大方,但他一般都与同宿舍的人不怎么来往。他的朋友都是些社会上的,据说是搞艺术的,一个个长发飘飘,不男不女,高傲自大。据说他高中时就谈了不少女朋友,在进入大学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他又认识了很多女孩子。女人都是贱货,都喜欢虚荣的东西。所以马飞自成一派,就算是新贵吧。城市籍的有两个性格相似,都爱踢足球,双双出入,情投意合,恩爱倍至。这是一派,就叫中产阶级。一个爱穿蓝色调的衣服,我就叫他蓝调;另一个总是爱穿西装,衬衣都是清一色的白,我叫他白领。城市籍的剩下的一个,性格很乖僻。他的家庭不怎么有背景,父母都是工人。生下他的时候,由于工作上的困境,父母把他放在青海老家生活了两年,后来又把他放在上海外婆家生活了五年,直到上小学时,他才见到自己的父母。他对父母一直有一种仇恨感,性格也很孤僻。他不怎么说话,每天上课回来后就坐在床上,或者躺在床上,有时候一直听其他同学说话而他从不插进一句话,有时候一个为抱着头想自己的心事。他自成一派,就算是无产者吧。农村籍的学生又分成三派。程一涛来自湖南,个头高,见人就笑,诗写得好,学习也好,先是当了班长,后又入了系学生会,整天日理万机,很少能见着他的人。他说他的父亲是一个乡长,后来当包工头子,在当地建筑业很有些名气。他算是暴发户。他是一派,我叫他激进派。我也自成一派,域外派。还有两个,一个来自四川,一个来自甘肃,两人没什么爱好,既不踢足球,也不喜欢艺术,更无雄心大志,除了上课外,无所事事,于是到处认老乡,我叫他们逍遥派。瘦的叫瘦长老,胖的叫胖长老。从穿着打扮和消费能力看,他们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八个人刚来的时候,除了城市籍的四个说普通话外,我们农村籍的操着四种方言,这也是很有意思的。除了我和那个同样喜欢沉默的舍友外,他们总是能够排除异己之心,在中午和晚自习后乐上一阵。马飞和程一涛在的时候,主角就是他们俩。而我,永远都是一个看客,一个多余的人。

  10月20日 晴

  秋意渐尽,梧桐的硕大的叶子几乎覆盖了道路。夕阳西下时,我总是夹着一本诗集和一本英语书在校园里闲散地漫步。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可是我眼睛里总是满含泪珠。
  因为我的大学梦在这时候几近破灭。上课的时候,教师们总是心不在焉,都想着“孔雀东南飞”,很少有愿意呆下来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和教书的。他们在课堂上大骂国家的政策和与他们观点相左的人,有的人甚至从中央骂到地方再骂到系里,真正与课堂相关的内容却讲得很少。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在学英语,因为都要过国家四级,否则就毕不了业。专业课和个人爱好就都顾不上了。上大学仿佛只为了一件事:学外语。幸好我在高中时的外语一直很好,虽然口语不怎么样,但应试能力很强。我的英语成绩是我们班高考成绩中最高的。
  在未踏进这扇门以前,我梦想中的大学是一座天堂:没有仇恨,没有隔膜,只有爱,只有欢笑。
  可是它并不存在。存在是一所世俗中的文化的角落,与它之外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分别。

  11月25日 阴

  最近,学校里来了一个气功大师。贴了很多海报,说要在学校礼堂举行报告会,还说可以治病。这个大师的名字最近连续在报端出现,有些教师在课堂上也常常提起。现在,他突然来到了我们身边。这很可能本身就是个奇迹。人家的议论更使他富有传奇色彩。
  一张门票要十元钱。这么贵!
  出于好奇,我亏了血本也要去看看。礼堂里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来治病的,和要看个究竟的。大师大概有四十多岁,他说他发功的时候要我们都集中精神,说是有病的人就会出现一些异常现象,看上去像精神错乱。果然,在他发功的时候,有些人就出现了情况。甚至有一个人在地上打滚。
  最后,他告诉我们,我们学校的一位教师已经获得他的真传,也是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以后可以由他带我们学习。那位教师站起了身,大概也已经有了四十岁吧。
  出门的时候,我们报了名,我说我没有钱,但还是想学。那位教师爽快地答应了我。

  11月26日 晴

  今天早上一大早,我们就跟着那位教师出来练习气功。他姓边。边老师说我有慧根。我听了后非常高兴。
  晚上的时候,我们还要跟着他练习。

  12月4日 多云转晴

  一个多星期后,边老师问我:
  “我发功的时候,你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没有?”
  “有。”是真的好像有。
  “你现在看手指头,是不是一样长了?”
  “是啊。”我非常好奇。
  边老师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渐渐地在脱离常人的世界,正在进入超凡脱俗的世界。练功的有教师,也有学生。在那些教师里面,有好多都是博士和副教授。我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在生活中常常沉默寡言,很孤独,与现世生活格格不入的人。我们这些不被世人关注的人,现在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在一起谈感受,谈过去的经历。边老师告诉我们,世界上是有神的。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的生活似乎就一样了。我们都在生活中有过奇遇,都对世界充满着怀疑。现在,这些奇遇加到一起,似乎已经证明了世界上果然有神。
  边老师给我们推荐了很多佛学方面的书和道教文学的经典。我们天天读着这些书,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常人。边老师说,世纪末人类有一次大浩劫,说是神们已经看不惯我们这个私欲丛生、罪孽深重的人类了,要让一场大洪水或者一场大火把人类消灭,然后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人类。他说,只要我们好好修炼,就会躲过这场灾难而幸存下来。

  12月8日 多云

  教文艺学的教师是一个穆斯林,他也不大赞同唯物世界观,对进化论也全盘否定。但他从来没说这世上有没有神,他只是从哲学的角度要证明一件事:精神统治物质,使精神与物质协调一致,人类才会幸福。
  他给我们又推荐了很多哲学方面的著作。因为练习气功的原因,我又借来许多宗教和哲学方面的著作,试图从哲学方面来证明一件事:人生是有意义的。

  12月20日 晴

  宿舍里的同学都知道我在练气功,就问我:
  “真的有那么神吗?”
  我让他们看我的手指头,他们摇着头,说是没有什么变化。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怀疑练习了近一个月的功夫。

  12月26日 晴

  要考外语了,我没有再去练习气功。但我的心里从此有了更大的疑惑。这世上真的有神吗?人真的有灵魂吗?

  1995年1月10日 晴

  我再也没有去找过边老师,他让人来找我,我也没去。我想,如果世纪末真是世界末日,就让它来得更快些吧!我不再相信边老师了。我想,即使我们几个人活下来,周围只有我们这些性格上有些怪异的男人,而没有像林眠那样一些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学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来了。该回家看看了。
  ……

  读着读着,余伟竟然忘记了这是本小说,而不自觉地把它当成林风的日记。在这种记述中,余伟终于明白了林风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那样对他信任的原因。后面的日记有些拖沓,主要记述了他和班上其他几个女生的交往和他的单相思。有一个女生是他们的班花,家庭出身也很有些贵气,当然有着免不了的高傲和空洞。他喜欢偷看人家,总是在上课时坐在人家的后面,闻着她身上散发着的香味,他喜欢看她的头发,后来她把头发剪短了,露出白晰的脖颈来。脖颈上有颗黑痣,他为那颗黑痣写了一首小诗,赞美它是皓洁明月中的桂树。她叫韦小钰。她常常转过头来,用那种调皮的神情看着他,要看他的笔记。他不敢让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记笔记,上面是写着玩的诗。他不让看,她就抢过去看,一看是诗,就大声地念出来。不论什么诗,只要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读出来,都是难听的。他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一看,不敢念了,赶紧把笔记本还给他。幸好她没有看到那首写给她的诗,要是看到了,他该怎么办呢?从那以后,她虽然常常调皮地和他开玩笑,他也不像原来那样矜持了,能笑着和她说话了。他和她的这种简单的交往,使他能大胆地和女生来往了。
  韦小钰是班上女生中打扮最时尚的,林风记得她在报名时的打扮:上身穿着一件很短的小衬衫,下身则是长长的彩色的裙子,看上去很修长。有一天,她穿着这身衣服来上课,正好坐在他前面。古典文学老师是湖南人,一口的方言,全班同学没有几个能听懂的,好几个同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她也爬在桌子上睡去。因为上衣非常短,在她爬下去的时候,就露出了腰。他看见了那白晰的皮肤。在她弯下去的侧面,腰间的皮肤打着折皱。那折皱显示着暗淡的阴影,那阴影透出无比的温柔和神秘。他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地看见女人的腰,连她身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身子直直地坐着,不敢动。他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他。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师,用余光和直觉发现,有很多男生都把目光注意在韦小钰露出的腰间。他在很多地方重复描写了韦小钰露出的小腹、小腿、大腿、脊背,动情地赞美过它们。在林风的笔下,韦小钰成了女性时尚的一面镜子。
  另一个女生叫陈梅,高中时和他是同学,也是从农村考来的。长得很壮实,两个腮帮子红扑扑的,穿着也不入时,他不大喜欢,他觉得她和那些农村的妇女没有什么气质上的差别,尤其是那两个红二团。但因为是同学,所以常常免不了交往。有一天,陈梅来找他一起去上自习,他就去了。他们坐在一起看着各自的书,可是,陈梅总是要问他一些问题。第二天,她又来找他一起上自习,他又去了,她仍然不好好上自习,还是要和他交流一些问题。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问题。第三天陈梅来找他的时候,他拒绝了。他说他有事儿,要去看一个同学。夏天到了。韦小钰穿着鲜艳的短裙,像团热情的火焰。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陈梅则穿着长裤,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她有时还来找他一起上自习,有一天他问她为什么不穿裙子,她不说话了。过了几天,她突然穿了条素素的长裙,晚上又来找他一起上自习。他看着有点不自在。大概他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也因为她第一次穿裙子,她自己也不自在。她的胳膊非常结实,与韦小钰的白细的长臂形成强烈的对比。韦小钰纤弱的长臂使他常常生出一种怜爱和温柔的感情,他觉得女人就应该这样,让人去怜爱。那天晚上,陈梅要他陪她到那片杨林中去。现在的杨林,正是大学生恋爱的最佳场所。一对对情人互相拥抱着,接吻着。有一天晚一些时候,他看到一对情人在那里抱得紧紧地,女的坐在一棵树丫杈上,裙子盖在男的腿上。他听同宿舍的同学说那是在做爱。他不相信。同宿舍的同学就给他说为什么。现在虽然他没看清楚,但他相信了。从那以后,他到杨树林的次数少了。他觉得这里被玷污了。陈梅和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在树木里拥抱的情人。突然,她把他的手抓住了。他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他意识到她爱上了他。可他没有一点点兴奋,倒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委曲。他想起了林眠,想起了韦小钰。他想,他爱着的人应该是那样一种女人,但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又陷入痛苦之中,因为他深知那样的女人是不会爱上他这样的人。他是一个不实际的人,从小就爱幻想,爱做梦。这是他痛苦的根源。
  在他的小说中,还出现了几个女性,都不是主要角色,但他记述了他对这几个女性身体的迷恋。在这些记述中,他总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罪,在忏悔。这些大篇幅的描写中,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和一个卖西瓜的妇女的交往。
  那是在第二年的暑假期间发生的事。

  7月20日 晴
  放假的时候,我写了一份申请,终于获准在学校看护草坪。这份工作既轻松,又可获得300元的补助。我马上写信告诉父亲,说是学校不让我回去,还告诉他补助金的事。这笔补助对我和父亲而言,是了不起的。因为弟弟还在上学,父亲不能外出打工,种地又不能赚钱,我们的学费一直是个问题。我特别怕在这时候回去割麦子。我脸上的铁锈就是小时候在地里干活被太阳烤的,我常常为此而苦恼。上大学的这一年,脸白了一些,但两鬓间的黑锈还有一层。我始终觉得,这是我羞耻。它标志着我的贫困出身和下层地位,暗示了我阴暗的内心。
  程一涛也没回家。他跟我不是太一样,他主要是在晚上要替中文系团委书记值班。他的打算比我们宿舍的任何人都要长远而实际,也远比我们有主见和勇气。
  看护草坪是非常简单的工作,我一边看书,一边四处转着。学校里还为我们发了太阳帽。从每天早晨8点钟开始,到晚上9点钟,我一直得守在草坪旁边。暑假期间,大学生们走了,可是几千名成人学生和一些自费生又来到了这里。他们不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好管理,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管理。成人学生还好一些,大多是些有社会阅历的,不闹事,可是那些自费生就难管了。他们本来在假期是没有课的,但因为他们有一门全国统考课集体不及格,便在这里补课,因为开学后不久就会考试的。每天晚饭后,成人学生踏着拖鞋就在这里转着,有一些就躺在草坪上休息。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成人学生劝说着离开。这些人走了,谈恋爱的自费生又成双成对地来了。他们一般都是好几对一起来,提着啤酒瓶子,像社会上的地痞流氓,骂着粗话,目中无人地走进了草地。这时候,一般都到了晚上9点以后,也是我们下班的时候。说真的,我也不敢去赶他们走。在学校里,每周都会发生血腥事件,大都是自费生们喝醉后发生的。他们发泄着对社会的不满,发泄着对自己的仇恨。实际上,他们都很聪明,只是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成绩而已。但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却是我们这些普通大学生远远不及的,他们应付社会的能力也是我们无比相比的。他们虽然在上学,但社会关系非常复杂。我们一般都远远地躲着他们。有一天晚上一点钟左右,我和一个同学热得睡不着,就到校园里转悠着,不觉间又来到草坪旁。草坪上好像还有两个人。这是很正常的。我们就在旁边坐下来,突然我们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呻吟,发现是那两个中的一个。我们慢慢地往前走了一些,才看清他们。天哪,两个人正赤着身子在草坪上做爱,嘴里还说着下流的语言。我们呆呆地看着,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同来的同学骂了声“他妈的,畜生”后,我也骂了声。我们都很愤怒。可是我们又都想看个究竟。同来的同学往前又走了一些,我也跟着往前走,没防住发出了响声。我倒反而吓得往回缩,他也赶紧跟着我走,仿佛是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的声音显然惊动了草坪上做爱的男女。没想到他们却大声地笑了起来。我们越发地感到吃惊。
  回去后跟一起看草坪的其他两位同学说了,他们不信,起身要去看。我们俩也是好奇心仍有,便带着他们一起去。这回人多,我们不怕。有一个同学说如果这次去还在干,就把衣服抢回来,看他们怎么办。我们到了草坪上时,发现那对男女已经拥在一起睡下了。有个同学大声地喊着要他们起来,两个人一看我们人多,才穿上衣服走了。
  这件事对我们的震动很大。那天晚上我们再也睡不着觉了。起初,我们一致大骂这种有伤风化的行为,可是骂着骂着就有一个同学说,人家做爱与我们何干?大家倒愣住了。是啊,与我们何干?妨碍了我们的什么?压坏了草坪?损害了一种社会道德?有一个同学笑着说,还不是吃不了葡萄嫌葡萄酸,是我们没有这个本事和勇气,是我们没有女人可干。大概说中了每个人的心思。后来,有人说,我们四个人要一人讲一个黄色笑话。
  笑话讲完后,一个同学很认真地说:
  “你说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什么爱情啊,婚姻啊,不都是为了一个欲望嘛。”
  有人反驳他:“爱情不一定有性欲的结果。”
  “行了吧,你还柏拉图呢?现在谁谈恋爱还不想做爱?除了你,傻冒!”
  “这就是人与动物不一样的地方。谁像你,整个一个动物!”
  “动物怎么了?人老骂人家动物,说‘你个畜生’什么的,我看畜生比人好些。畜生做爱还要讲季节性,还要择优进行。畜生并不像人类那样,变着法子在方式上下功夫,又要吃药,又要技巧,最后把自己弄出个淋病、梅毒,这还不够,还非要弄出个艾滋病才行,谁知道以后还会弄出个什么可怕的病来。”
  一说起这个,好像大家都有同感,另一个接着说:
  “就是,你说人非要说动物比人要凶残,谁听说过哪个动物在皇宫里占下了三千美女,却又把六千童男的阳物割去,不让他们有这个念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道’,这不是欺人吗?不是欺天吗?”
  “还有呢!动物界有妓院吗?动物界有同性恋患者吗?人类却有,人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人道,说什么保全天性,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到底,人比动物更淫荡,更荒唐,更残酷,人类灭亡是迟早的事。”
  “唉,骂有什么用?你说我们这些人的性功能都这么健全,意识又如此强烈,却就是没有对象。”
  “说到这事儿,我就一直在想,你说人类非要说人有爱情,性爱非要在爱情的基础上才能进行,这是不是骗人的鬼话?中国过去没有爱情这个词,也没有这个理性,难道中国人就没有性爱了?古人觉得喜欢就可以结婚,就可以有性生活,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哪里像我们,被爱情这个词诱惑着,非要在这么干等着爱情的来临,把自己压抑出毛病来。学校这鬼地方又不让你结婚,再说你结婚也结不了啊。我一直在怀疑,我们这一代人,非要干等出毛病来,不信你等着看,过不了几年,我们的那东西就用不了了,就像张贤亮小说里的那个男人一样,不行了,非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把它治好。要是治不好了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这时,有人就笑起来,说另一个同学的那东西肯定现在已经不行了。那个同学很生气,扬言要拿出来让人看。笑话归笑话,但谁都在想,他的性功能会不会丧失呢?
  那天晚上,我们都沉浸在一种骚动不安之中。
  那晚以后,我一到晚上就莫名地骚动起来。天越来越热。学校里的自费生女学生都穿得很超前,我们就光着上身坐在路旁一直看着过往的人流,在那里评价。我感到即过瘾,又下流。可是我宁可这样下流,也不愿回去被身体里的欲火烘烤着。
  有一个女人一连几天都引起我的注意。她是一个卖西瓜的妇女,看上去大概不上三十。她穿着透明的连衣裙,身体很健康,看上去很漂亮。我渴得难受,就上前去买她的西瓜。她看了看我,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我说是。她问我为什么没回家,我说学校有事。然后她就给我挑了一个,说是很甜。我给她钱,她给我杀开一看,的确不错。第二天晚上,我看见她穿了一条牛仔短裤,露出浑圆的大腿。很多人都去买她的西瓜。我也去买。她一看是我,对我说:
  “你替我收一下钱,西瓜你随便吃。行不行?”
  “行。”
  反正我也没事。大概十点半的时候,她的西瓜全都卖完了。我们就开始聊起来。她问我叫什么,我给她说了。我没有问她叫什么。她说她非常羡慕我们大学生,我说没什么羡慕的。聊了一阵子,她就骑着三轮车回家了。我问她这么晚了回家怕不怕,她说她每天夜里都这时候回家,有什么好怕的。她说她住得离这儿不远。
  一连几个晚上,我都帮她收钱,她要付我工钱,我拒绝了。她说我们大学生就是品德高尚。又到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她丈夫一起来。她说她丈夫是个残废,全身瘫痪着。我一听非常同情她,她却笑了笑,说:
  “没什么,我就是这个命。我是没读下书,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像你们,前程远大。”
  我说她一样可以再读书,现在像她这个年龄的人上学的多的是。她笑了笑没说什么,意思是我太天真吧。
  那天夜里,一起看草坪的同学开我的玩笑,说是那个女人看上我了。我急得骂着他们,可是半夜里我忽然想起了她。
  今天晚上,她没有来,我像没有事儿可做,也像没有了去处,到处乱转着。我忽然间非常想她。同学们仍旧在睡觉的时候要讲黄色故事,有两个同学睡着睡着又爬起来,说是睡不着,要到学校外面去看黄色录相,问我去不去。我摇了摇头。他们走后,我突然后悔,为什么不去呢?我还没有看过呢?我只好想着那个女人,想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入睡了。
  7月21日 晴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从心里仔细地搜一遍,也没有发现准确的消息。我只对她身体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感受是否可以。人们始终对情欲有一种敌意。中国的圣人自不必说,各种宗教更不用说,就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敢提倡情欲。当然,尼采还是哪个西方的哲学家说过,我们每个人的头脑都被别人的马踏过,大概我们就是被踏过,并把我们自己踏没了的那些人吧,也就是说我们的一切思想都是别人的,我们的行为也受到一些人的思想的支配。这还用问吗?现在,我明白了,所谓凡夫俗子就是没有自己思想的人。
  那我还有些什么呢?除了这个实在的身体,别无它物了。只有我们的身体现在是可信的,但是可信的身体现在只有一个请求:我饿,我欲,我痛,我苦。

  7月22日 晴
  昨晚,大家又要提出去看黄色录相,我便跟着去了。使我没想到的是,里面坐着许多女生。她们的旁边都有男朋友,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她们的笑使我很不自在。录相有点模糊,但大家都看得很认真。上高中时,一起住的同学经常拉我去看,我一直没敢去。这是第一次看,极为惊奇。第一次在这里面知道了同性恋者的故事,第一次看见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在一起乱沦的情景,第一次看见人与动物乱沦的可怕景象。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我们又匆匆赶回,一个个疲惫之极,像虚脱了一样。
  下午大家都醒了,揉一揉眼睛。有人笑起来,大家便都大笑,觉得生活毫无意义。世界真是荒唐,这荒唐也已经显得极为平常。大家躺着,都不愿起床。这时,有个同学给我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是他们村里有个小伙子,因为家里穷,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跑进羊圈里要和他家的母羊干那种事,不小心被母羊一蹄子给踢中了要害,躺在地上竟然死了。人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一个小孩子先看到了这些,就传了出去,说那个小伙子死的时候的情景。人们一听就明白了。她只有一个姐姐,家里也很穷。她在看到自己的弟弟死于这件事时,一边大哭着,一边竟然说:
  “你为什么要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你真要要的话,姐姐我……”
  不知道我的同学讲的是不是真的,可是我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位姐姐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她既然认为自己的弟弟强奸母羊是猪狗不如的事,那和她——亲姐姐难道就是人的行为,就比猪狗要强?她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难道生命比任何价值都重要?
  我们都摇着头,沉默了。

  同上
  吃晚饭的时候,我随意地翻着一本杂志,一篇小文章把我震撼了,说的是新疆的一个地方,有一种神奇的快要绝种的马,人们怎么也找不到种马,便把母马生的子马拉来配种,但子马坚决不肯。当地人实际上都知道,这种马从来都没有子马给母马配种的。他们没办法,只好把子马和母马的眼睛都蒙上,配种行动终于完成了。人们自以为大功告成,便先把子马头上的布取掉了。这时候,子马发现了母马,便扬起前蹄悲鸣数声,然后狂奔而去,没有任何犹豫地跳崖自杀了。
  我突然想起俄狄浦斯王:他用衣服上的金针刺瞎了双眼,眼睛里流出的血如同所有的灾难一起降临,落在他身上,他叫人把宫门打开,让全体忒拜人来看自己这个杀死父亲的凶手,然后要求把自己放逐。
  我想起了自己。一个罪恶的人。

  这几节日记使余伟想起他上大学时的情景。八十年代末期,黄色录相在北方也只是听说而已,街上是绝没有地方去看的,只是在暗地里运行。余伟的一个同学家在铁路上,有同学从南方弄来些录相带,给他说的是武打片。余伟便跟着他去看,是在他家。同来看武打片的还有他的三个高中同学。他告诉父母是要看武打片,他父母便休息去了。到十一点时,一个片子还没有看完,他就迫不急待地放了黄色片。余伟当时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他彻底震撼了。实际上,第一个片子准确地说,还是很有艺术性和教育价值的。它讲了一个女人被情欲折磨的故事,里面有她在单独时手淫的场面,有她无可奈何去找男妓发泄的情景,有她和自己所爱的人做爱的情节。但第二个片子就不一样了,里面全是些同性恋乱沦的场面和男女群体乱沦的情节。第三个片子便是人和动物交配的恶心场面。余伟记得看完那部片子的第二天,他们一直睡到了中午。同学的父母好像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片子似的,会心地笑着。那次看完后的最大反应是对性的厌恶,和对女性的反感。在此后的三个月时间里,余伟只要一看到女性,就马上想起那些叫他恶心的场面。也是那部片子让他对婚姻和性产生歧义。许多年过去了,他却反过来又感谢那次的性教育。他对性的了解和对性技巧、性知识的掌握竟然全赖于那些黄色片。他记得此后的两三年里,黄色片子开始在街上的录相厅里偷演,他的同学便偷偷地到处找着看。他记得文艺学老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未婚男教师在偷偷地看黄色片时被抓到了公安局,是系里领导出面才领回了人。这些记忆都使他在美国学习时对性有了新的认识,也成为他研究中国人性心理的动机。
  但使余伟始终不快的是,这些性了解不是从教育中,不是从正常的渠道得来的,而是从冒着罪犯念头的非正常的渠道得来的。每当他想到这些时,一种深深的悲哀就从心底里漫上来。
  大概林风还是受到目前一些文风的影响,在小说中有很多色情描写,而且描写得非常详尽,让人难以置信。如他把黄色录相中的场面几乎全盘搬到小说里,如他把那个男人是如何要强暴那只母羊的,还把那个男人的生殖器大肆描述了一番。这些描述虽然能吸引读者,但也妨害了小说的审美。至于林风在日记里总是提起的梦中和母亲一起同床的情景,余伟倒觉得没什么。弗洛伊德在这方面有大量的论述,西方的很多小说里也曾写过这样的故事。他想起在《俄狄浦斯王》里的一句话:
  在一个人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不要说他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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