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鳄》
引子
似乎是在一个梦魇里，四肢软得象棉花，耗尽了浑身的气力也不能移动分毫。身体象一个不停充气的球，迅速地膨胀，空虚，漂浮起来，仿佛没有了一丝的重量。
脸上飞快地产生着无数的泡泡，如稀饭煮熟时的汹涌，睁眼也艰难起来，鼓风似的呼吸声愈来愈远，愈来愈弱……。
重锤击铁的心跳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思绪却越来越坚实地向幽冥阴冷的深处坠落，坠落……永无止境。
我想是快要死了，在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恬然地睡去，在梦中，不断地幻化，轮回……。
（一）
这是一个绝迹于尘世的山谷，巍峨的群山围绕着一条冷翠的河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山水画。正午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影到山谷，顽皮的云朵正把阳光分成了一根根高耸直立的光柱，象是上天的云梯。在向阳的山坡上是一望无垠的野菊花，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象一个个待嫁的青春活泼的少女迎着清风欢唱，起舞。背阳的山坡上是蔚蔚郁郁的参天古树，顽强地挺立在山崖上，枝叶绿得可以挤出水来，不时有几只小鸟在树丛中鸣叫。山谷里的河边是一大排灌木丛，她们就象一群簇拥着皇后的宾妃，沿着河岸蜿蜒到远方。那条河就是皇后了，冰肌玉骨，冷艳绝伦，流动的翡翠似的水清澈透底，河底的卵石历历可数。
在河的起始部有两个瀑布，瀑布又汇成了两个幽深的碧潭，我就在这两个潭里生活。
我是一只被人类称为鳄鱼的动物，但我不是一只普通的鳄鱼，因为我拥有超凡的智慧。我很奇怪自己的这种天赋，苦思不得其解。今天，终于决定去问教于那棵河边的菩提树精。
老树精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良久才说道：“这是你前世的记忆，你一定是有未了的宿愿，才甘愿今世再次承受那世的记忆所带来的无尽痛苦。你的智慧来源于你眼角那颗人类称为痣的东西，如果你想，我愿意为你取下那颗痣，那样你就会如普通鳄鱼一样生活，你会没有了烦恼忧愁，当然也会失去智慧。”“不。”我的回答斩钉截铁。
老树精默默地看着我，突然叹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本书送给你吧！”。它的一个虬手颤颤危危地伸过来，在手掌中我看见了一本残破的书，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居然认识人类的文字，这是否又是前世的烙印？
我接过书，好奇地问道：“这是本什么书？您又是从何得来的？”老树精沉思了好久，长叹一声道：“哎！多么漫长而短暂的岁月呀！在我还是一棵无知的小树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和尚来到了我的前面坐下了，这一坐不知道有多久，我的枝叶渐渐地进入了他的身躯，我为他补充能量，替他遮风挡雨，在这个过程中，我进入了他的灵魂，我得到了他的智慧，我知道他在苦苦思索人类痛苦的根源。雷电击中了他，野兽吞噬着他，寒风撕裂了他，冷雨浸蚀了他，最后他的肉体消失了，只剩一个幻影依然静坐着，思索着……”“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树精笑了笑，继续讲道：“他的影子幻化出各种颜色，先是青色，然后变黄，再转为红色，终于有一天化为了白色。那是一个和现在一样美丽的日子，正午的太阳懒洋洋地照耀在山腰。突然之间，山崩地裂，罡风卷云，飞沙走石，阴云蔽日。”“发生什么事了？”我担心地问道。
老树精淡淡一笑，说道：“因为他要修成正果了，佛气吸引了方圆万里内的妖魔鬼怪，他们各尽所能，阻挠他的修行，但无济于事。他的影子逐渐变为金色，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部。终于，当最后一根头发也变为金色的时候，他从灭想定中醒来了。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闪电似的穿透了这个混沌的世界。他身上发出了青黄红白等万道光芒，辉印得天空一片五彩琉璃。天开了，云散了，风静了，日出了，优昙钵花怒放了，空中传来了梵音唱吟，曼陀罗花，曼殊沙花，文拖罗花，波头摩花等奇花自空中洒落下来，百鸟来朝，千兽伏首，万魔臣服。”“哇！好壮观呀！”我惊叹道：“后来呢？”“他结跏趺坐，虚指拈花，宝相庄严地开始吟咏经文。”老树精顿了顿，吟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就是这本经文？”“是的，他吟咏完毕，立即就度化了千兽万魔，真是功德无量呀！”老树精长叹道：“可惜……”“可惜什么？”我听出了老树精话里还有玄机，急忙问道。
“天空中射下了一根琉璃光柱，他沿着光柱缓缓飞升，只见佛光四射，梵音齐鸣，肃穆而庄重。在空中，他睁开了佛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突然，两注清泪从他的眼中涌出，溅落在地上，迅速化作了一条清河，最早溅落的两滴泪就形成了你现在居住的那两个深潭。”“原来就是我现在居住的这条河啊！”我问道：“什么是泪？他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哭？”“你不知道什么是眼泪？”老树精惊诧道：“你不哭的吗？”“是的，我的智慧告诉我世界上有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是眼泪，但我从来也不知道眼泪的滋味。”“多么有趣的世界啊！不会哭的鳄鱼，可能是因为你的前世已经掉完了所有的泪，所以今世你不会哭泣。”老树精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没有谁能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是他的孽，他的劫，有果必有因，他的尘心未死，他的孽缘依然，所以他要哭。”“难道这么多年的修炼还不能让他放下一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痛哭成河呢？”老树精又叹了口气，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他们的世界有种东西叫爱，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让无数的痴男怨女们趋之若骛，生死追随。在我得到他的智慧的时候，我同时也明了了他的过去，我猜就是一个爱字让他的修行全毁，重堕轮回。”“重堕轮回？”“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六道轮回，分别为地狱，饿鬼，畜生，天，阿修罗，人，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苦痛，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盛阴被称为八苦。我们就是在这个六道轮回中徘徊，在这八苦中挣扎。他本来已经修成了佛身，可以永脱轮回，可惜……哎！”说道这里，老树精又长叹一声。
“后来呢？”“他身上的彩光逐渐消退，他的影子也渐渐地淡化，天地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梵音奇花也烟消云散。在他最后消失的那一瞬间，我从他眼神里分明看见了一种悲痛，那是刻骨铭心的，超越了轮回生死的悲伤。他没有来得及滴下最后一滴眼泪，我清晰地看见那滴泪沿着他眼角缓缓流下，最后化为了一颗痣，那将是他永世的烙印。”“奇怪，我眼角也有颗痣！”“也许只是巧合吧！”我看了看手中的书，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原来如此多姿多彩，我前世的宿愿到底是什么？我眼角的痔到底隐藏着什么？它为什么会带给我无穷的智慧？无数的疑惑涌上我的心头，我抬头望向远方，才发现骄阳不觉已是西落，斜辉照射在山岚上，层林尽燃，印出了万朵红云。
（二）
三天过去了，我象一根枯木似的静静地漂浮在水面，这是鳄鱼特有的能力，只要我不想动我就能这样呆着。没有一条鳄鱼能和我一样在这条河里生活，这条河的水如九幽冥府般的冰冷，冷到可以凝固它们的血液。我的智慧告诉我鳄鱼的血都是冷的，它们害怕寒冷，而我不怕，我一直怀疑自己身躯里流动是满腔的热血，我喜欢静静地浸在冰冷水中的感觉，宁静而祥和。
人类的欢笑声扰乱了我的沉思，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呆下去，我爬上了岸，躲在灌木丛中偷偷地打量着这两个闯入我家的不速之客。
这是两个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前面的那个英姿勃发，结实的肌肉，健壮的身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后面的那个瘦瘦的身材，潇洒倜傥，温文尔雅的样子，但仔细看去你会发现他眉间隐含着淡淡的悲痛。我对那个瘦瘦的人很感兴趣，因为我惊奇地发现在他的眼角居然有颗和我一样的痣。
他们显然被我家的美丽所震惊了，站在岸边大呼小叫，象两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其神情就象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藏。他们飞快地脱去了衣裳，赤裸裸地跳入了水中，寒冷的水温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惊呼着逃上岸去，却又忍受不了诱惑，再次投入潭中欢乐地嬉戏。他们抵御着澈骨的寒冷，一次又一次地顺着瀑布冲下，击起了万丈的雪浪。最后，他们显然是累了，各自找了一块岩石躺了上去，懒懒地享受着正午的阳光。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无邪，午后的阳光静悄悄地洒落在河面，天空碧蓝如洗，流云冉冉地卧在山巅，四周一片宁静，只是隐约可以闻到清风拂过松林的声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那个瘦瘦的年轻人的吟唱打破了这份宁静，听着他吟诵这段经文，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好熟悉的经文！”我心中一种激动，不由自主地就接了下去：“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眼角的那颗痔一阵的悸动，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个画面，开始模模糊糊的，越来越清晰，最终构成了一个连贯的景象，我突然醒觉：难道那是我前世的记忆？
（三）
这是清秋的一个黄昏，橙红色的夕辉把乾坤喷射得一片血色，灿烂的晚霞铺满天空，宛如一匹散开的锦缎。霜林已是尽染黄碧，西风吹起，无数的落叶漫天飞舞而下，在地上涂上一层重重的金黄色，伴随着连绵的衰草延伸到无尽的天涯。遥远的天际有几只孤雁掠过，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嘹鸣。
一位白衣丽人踏着厚厚的黄绿色的草垫，碎步游行在红碧交织的树林的深处。她长长的裙子带起一片片金黄的枯叶，如瀑的秀发披肩而下，晚风拂过，带得白的衣襟，黑的秀发整齐地向身后飞去，和漫天飘舞的落叶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的眼睛是大而明亮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悲伤，使她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如果这是副画，那么她一定是画中最璀璨的那一笔，我静静地观赏着这副自然的杰作，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拜别师傅已是三月，我四处游历，在路途中冷眼旁观着红尘中的悲欢离合，思索着生命的意义。思索的过程让我痛苦，于是我让肉体精疲力竭来忘却尘世的一切。我有时会安静地休憩，但坐了下来，我又渴望疯狂地行走，只有在不停的奔波中才能减轻我生命的苦痛。
直到三天前遇见了她，我才彻底停了下来。那也是这样一个黄昏，萧瑟的秋风吹过，飘如雪花的乱叶落在她身上，刚刚轻轻地拂去，却马上又堆满了衣襟。我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我内心中隐隐把握了某种不可言会的东西，但仔细寻去，却又如一场春梦般了无痕迹。于是，看着她在落叶中穿梭成了我生命最重要的事情，我每天静静地欣赏着这副自然界最美丽的图画，心灵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和谐。
我肯定她看见了我这个俗人，但她从来不和我打招呼，在她心中我只是自然这个大的风景画中的一笔微不足道的淡描，我有很多问题想去问她，但却不敢和她说话，我怕自己亵渎了这副最美的图画。
突然有段经文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不自觉地吟诵出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之为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她显然听到了我的经文，停止了脚步，侧过头默默听着。“她注意到我了！”我内心一阵狂喜，不觉停止了吟诵，天地一片静谧，我只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接着吟了下去：“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在这里散步”我终于有勇气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微微一笑，我脑海一阵轰鸣，只觉得鸿蒙回到初始的混沌，只有她站立的那里是一片光明。恍惚中，她朱唇轻启，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你知道自然界中最美丽的颜色是什么吗？”
（四）
前世的记忆定格在这个最美丽的时刻，在那片金黄红绿交织的落叶林中，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衰草地上，那位白衣黑发丽人的嫣然一笑久久地霸踞在我的脑海，驱之不去。
这就是我的前世？这就是做人的感觉？彷徨，痛苦，无奈，茫然，孤寂……，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妖精要修成人？看见那个女人时候的感觉好奇特，有一些期待，一些喜悦，好象触动了某些东西，麻麻的，酸酸的，这是否就是人类的爱情？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吃了那个瘦的人可以长生不老，兄弟有无兴趣共享？”我的思绪迅速回到了现实，定眼看去，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黄绿花纹的巨蟒，正吐着红红的信子对着我奸笑。
“你是谁？”我冷漠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我是你的邻居啊！看见那个洞了吗？我就住在那里。”巨蟒向山崖上望去。
我顺着它看的地方望去，果然在山石花草的间隙看见了一个大洞。记得每到秋冬季节，那里总有一柱青气溢出，吸引得无数动物进去，原来是这个家伙在作怪。
“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我强忍着厌恶的感觉问道。
“因为他是真佛转世，你看见他眼角的痣了吗？那就是佛的烙印。”它狰狞地笑着，一股腥臭味直向我脸上喷来。
“住嘴！”我忍受不了它奸险的嘴脸，怒斥道：“你敢对他不利，我杀了你！”“哈哈！”它冷飕飕地笑起来：“难道你是吃素的吗？要不是就是想独吞？”它邪恶的笑容让我看得恶心，我觉得和它无话可说，只有武力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我闪电般地冲到它身前，一口就咬住了它的脖子。它的笑声戈然而止，它显然没有想到我的进攻是如此的快速而猛烈。但它马上就开始了反击，几丈长的身子迅速卷曲过来，在我的身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收紧，再收紧，如几道钢圈深深地勒住了我的身子。
没有想到这家伙的皮如此坚韧，我的牙齿居然不能咬断它的脖子。不过，它一定不好受，因为我死咬住它的七寸之处不放，它甚至没有了呼吸的能力。但我显然低估了它的实力，长时间的缺氧并没有让它昏迷，相反，它好象更加强壮有力了。
时间在相持中度过，我慢慢地陷入了不利的局面，它的身体越收越紧，象一根巨大的绳子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身躯。我视物模糊起来，仿佛有无数的金星在眼前流转，呼吸也困难起来，长久的窒息让我渐渐地失去了知觉。我只是机械性地咬住它的脖子，有个声音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响澈：“坚持！坚持……！”我们嘹叫着，撕咬着，翻滚着……，思想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搏斗只是为了生命的存在。
我眼前开始幻化出各种的颜色，红的，黄的，白的，黑的，金的，青的，绿的……象天上的流星一样婉转，流逝，幻变，终于组成了一个个景象，逐渐地清晰，明澈，运动起来。忽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知道自然界中最美丽的颜色是什么吗？”我猛然之间明白了，那沉睡的前世记忆又苏醒过来。
（五）
“你知道自然界中最美丽的颜色是什么吗？”我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强忍着笑看着我，我傻傻地望着她，夕阳温柔地放射出万道霞光，时光在对视中流逝。
过了半晌，她终于抑制不住的扑哧一笑道：“你哑巴了？傻看什么呀？真是个大傻瓜！”我如梦初醒，面红耳赤地傻笑道：“我……我不知道……呵呵！”“大傻瓜！”她嫣然一笑道：“你想都没想，就说不知道，太没诚意了。”“我……我……我真不知道呀！”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斜着头看着我，噘起樱唇道：“你这人真没意思，算了，看你挺老实的，告诉你好了，跟我来。”我想向她解释，着急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转过头去，缓缓地向密林更深处走去，我这才发现她原来赤着双足，洁白的玉足在厚厚的草垫上轻轻划过，弄出一片沙沙之声，我不觉又呆了。过了许久才醒觉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她在一棵巍峨挺拔的老树下停住了脚步，默默地躺在了草地上仰望天空，一缕缕斜阳透射进来，映得树叶一片樱红。我傻傻地躺在她身旁，直勾勾地望着天空，不时有一阵凉风震动幽林，迎面洒下如雨的枯叶，只剩下树枝上黄绿色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天地一片静谧，我只希望时间永远在此刻停止。
“我每天都要来这里看树，我喜欢看清晨的春露缓缓地滑过枝叶，我喜欢听忙碌的夏蝉在树上歌唱，我喜欢飞舞的秋叶飘落在我身上，我喜欢品尝枝上的皑皑冬雪。”她的话语平静得如涓涓细流：“你看那树叶上的黄绿色，就是自然界中最美丽的颜色。绿色代表生长，黄色代表衰老。秋天虽然满目苍凉，一片金黄，但到了春天就生机勃勃，一片青绿，生命在不停的新老交替中得到了延续，独立而不改，周而复始。我静静地看着生命的逝去，又等待生命的归来，在品味这自然轮回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可言表的极乐……”她顿住了话语，转过头来看见我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又噗嗤一笑道：“喂！呆子，你在听我说吗？”我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语之中，听到她的问话，猛然惊醒过来，忙答道：“在……在！我在听，你继续讲呀！”“哎！不讲了。”她幽然长叹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肯听我说这些话的人。”“难道你没有父母兄妹吗？”我好奇地问道。
她又幽幽一叹道：“他们？他们只会谈什么国家大事，才不理我呢！。”“那我听你谈，天天都听！”我突然内心一阵激动。
“你答应了的呀！不许反悔！”她高兴得笑了起来：“我今天太高兴了，你知道什么时候的月亮最美丽吗？”“姐姐，你在那里？”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坐了起来，回应道：“我在这里。”“姐姐你在那里呀？”不一会儿，一个亮丽绝伦的红衣女孩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大喊道：“父王让你回去呢……咦！……他……他是谁呀？”“这是我刚交的一位朋友，叫……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姓名？”“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师傅收养，所以随师傅姓陈。后来师傅为我卜了一卦，说我为佛命，所以单字名佛。我不知道姑娘姓名呢？”“陈佛，成佛？哈哈！好有趣的名字！”红衣女孩娇笑起来：“姐姐，别告诉他你的名字，父王还等着呢，快回去呀！”“父王？”“是呀！哼哼！我们可是当朝公主，你见了我们还不下跪？”“嫣儿，别闹了，陈公子，月儿要回家了，明天再见。”“姐姐，你怎么就说出我名字了！”嫣儿娇嗔着，却突然笑道：“不过，这个臭男人虽然呆了点，但看起来还挺顺眼的嘛！呵呵！”“别闹了，陈公子，后会有期！”“后会有期，记得明日之约呀！”我殷切地说道。
月儿淡淡一笑，携起嫣儿的手，向着那轮刚刚升起的圆月走去，嫣儿却不时回首，冲着我直做鬼脸。看着她们消失在冥冥的夜色之中，我不禁会心一笑，心想：赵月儿？赵嫣儿？好名字！好人！和今晚的月亮一样的美丽。
（六）
清冷如水的月光在树林中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四周一片寂静。我盘坐在草地上，想着月儿的言语，隐隐觉得掌握了某种东西。我苦苦地思索，在静默中忘却了一切。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突然有股真气从丹田而起，却并不我受我控制，我任它游行于任督二脉，很快就走完了十二正经，七经八脉，最后汇合在百会穴和涌泉穴。它开始向外界冲击，真气越聚越多，越来越强，仿佛听见扑的一声，我只觉得体内和外界的通道被打开了。那股真气迅速地通过头顶和脚底向外界逸去，而自然界的气体又同样向体内涌来。在这个交换的过程中，内外渐渐地趋于平稳，最后完全的溶为了一体，相互流转，永不停歇。我的触觉延伸到无限的空间，清楚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宏大和微小，我的心如一轮明镜，万物都在这里照得分毫必现。我就是自然，自然就是我，我和自然界成为了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入定中醒来，已经是明月西垂。我试着运行真气，惊奇地发现体内的小周天和自然界的大周天已经和二为一。我闭塞了六识，却仍然清楚地感知到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我试着屏住呼吸，却发现内息依旧连绵不绝。“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我突然有所领悟：我们所有的能量都是取之于自然，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根源，如果我让自己的身体变为一个虚空的容器，从自然界中直接吸取能量，然后再把体内的废物直接排放于自然界，周而复始，绵绵不绝，这岂非就是道家的辟谷成仙之术？据说修炼到最高的境界可以不食不宿，无呼无吸。那时，这个皮囊也可以抛弃了，仅仅凭借神游，就可以遨游于无限宇宙。
既然可以无呼无吸，自在遨游，为什么我还有窒息的感觉？啊！我记得了！这是我的前世，我只是在一个梦境里徘徊，而真实的我正在和一条巨蟒搏斗。我咬住了它的脖子，它缠住了我的身体，我们正在嘹叫，撕咬，翻滚……！一个生命的死亡就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为了生存而杀戮，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要醒来，从梦境中醒来，我要把生命掌握自己手中，搏斗！搏斗！为了我生命的延续必须杀死对方，弱肉强食，这就是自然界最基本的规律。醒来，快快醒来……！
（七）
“你醒了吗？”我睁开了眼睛，老树精沧桑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环顾四周，夕阳已经尽落西山，一轮明月躲在丛林的后面，从叶缝中漏出万点莹光。远处传来零星野兽的叫声，却那里还有什么人类和巨蟒，山谷里的夜晚依然如往昔一样的宁静。
“那两个人呢？那条巨蟒呢？”我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许久也没有恢复过来。前世的记忆如一场幻梦般遥远而模糊，但每一个细节又是那么的栩栩如生，我现在是在前世的梦境，还是沉浸在今世的幻觉？或者只是在另一个幻境中彷徨？我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鳄鱼？我不知道，也许我是另外一种生物，也许我是神仙，说不定是佛呢！管它呢！既然我现在是一条鳄鱼，那我还是做一条鳄鱼吧，一条有无限智慧的鳄鱼。
“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老树精的吟咏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摇了摇头，彻底地从梦境中恢复过来：“您是说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所有的人，巨蟒，甚至我的前世其实并不存在？那么您和我的存在也是虚幻了？”老树精顿首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幻。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的真实，我能体会人的快乐和宁静，痛苦和悲伤，我能体会鳄鱼的孤独和忍耐，杀戮和死亡，这些感觉难道都是虚无？”“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老树精继续吟道。
“但我甘愿迷醉于这些尘世的幻象，即便我的前世今生只是一场幻梦，我依然愿意继续完我的梦幻之旅，还望您指点道路！”“哎！”老树精长叹一声，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迷恋呢？”我脱口而出：“您知道自然界最美丽的颜色是什么吗？”“哈哈！”老树精笑了：“难道你忘记了那条巨蟒是什么颜色吗？”我楞住了，与那条黄绿色的巨蟒搏斗的情景一下子就跃入了我的脑海，最美丽的颜色却也是最丑陋的颜色，为什么呢？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老树精微微笑道：“去荆州吧！在那里你能够找到你寻觅的一切。”“荆州？人类的世界？”“是的，去吧！去那里开启你前世的记忆，老衲送你一程。”一阵凉风拂过，我只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朦胧中，仿佛听见老树精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荆州，迷一样的地方！我来了！”
（八）
“贱贱！贱贱！你醒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多么担心你呢！”我刚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在我面前晃悠，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洁白的牙齿，身后还拖着条修长的尾巴。
我这是在那？我茫然地回想着，哦！我记起来了，自从那天被狡猾的人类捉住后，我就被他们关到了这里。据说这里是荆州中山公园的鳄鱼池，是人类休闲消遣的地方。人类每天都给我们足够的食物，我们不再为生存而搏斗，但我还是向往以前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退化成任人宰割的猪狗。我要冲破这个牢笼，可是没有谁响应，如果能耗不费力的活下去，谁又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呢？
“贱贱，你发什么呆呀？”我眨了眨眼，那张美丽的脸清晰起来，我微笑道：“小玉，你们干什么呀，吵吵闹闹的，我只不过睡个午觉嘛！就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喊都喊不醒，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三天？有这么久吗？”我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思绪，笑道：“小玉，我好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该死的贱贱！快告诉我们，你梦见什么了！”一个叫小欣的美鳄也围了上来。
“我梦见自己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寒潭里，听一个老树精讲了一个凄惨的故事，我甚至做了一次人。”“什么故事？做人？什么感觉？比鳄鱼好吗？”小玉撒娇道：“贱贱你快说呀！人家想知道嘛！”。
“是呀，是呀，快说呀！再不说我可揪你了的！”小欣凶巴巴地说。
我摸了摸眼角的痣，慢条斯理地讲道：“那是一个我平生看到的最美丽的山谷，正午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影到山谷，……”我的故事吸引了几乎所有的鳄鱼，他们不自觉地围坐在我身边，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声音在池子里回荡。
突然一个叫声打断了我的话语：“贱贱！闭嘴！”我停住了话语，抬头看去，只见一条叫丰子的年轻鳄鱼正向我示威。
我问道：“为什么呢？”丰子道：“我们最需要的是生存，你编出这些虚幻的故事，只会让大家幻想中迷失了生活的方向。你所鼓吹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实现，只会给大家带来毁灭。如果你想找死，你自己去吧，别连累了大家！”“那好吧，随你了！”我轻轻地分开鳄群，向池子内部爬去。
丰子对我的神情感到疑惑，当我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竟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你敢藐视我！”丰子突然怒吼着向我的尾巴咬去。
我只觉尾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这立即激起了我的怒火。我拼命地摆动尾巴，并转过身去咬他。他死咬住我不放，然后旋转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渐渐地飞了起来，景物飞快地向身后流动，头脑也模糊起来。
他松开了口，我象火箭似的向防护网冲去，只听见“轰！”的一声，我的头重重地撞击在防护网上，然后“叭！”的一声，我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隐约听见了小玉她们的尖叫声，然后记忆越来越遥远，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眼前闪耀着各种颜色，又逐渐的退去，只剩下一片苍白，洁净如冰的白色，如那晚的月亮……
（九）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月亮的升起了，凄白的月光如水银般泻进我的心里，把我焦虑的心映得分毫必现。我的神游之术已经能够明查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了，但我依旧感应不到她的信息。可是我坚信，她一定会来的，因为她答应过要和我共赏这轮皎洁的明月。
“至人本无梦，其梦乃游仙；真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中长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天边隐约传来一阕歌谣，高亢入云的歌声穿透了寂寥的黑夜，把飘渺的雾气震动得一片零乱。
“噫！难道是师傅到了？”我禁不住一阵惊喜，大叫道：“师傅！”“乖徒弟平身！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是月儿！”我不禁一阵狂喜，大叫道：“你……你终于来了，太……太好了！”我转过身去，一张熟悉的笑脸立即映入我的眼帘。
“你不问月儿为什么迟到了吗？”“你……你迟到了吗？”“真是个呆子！”月儿掩口一笑，马上又板着脸说道：“乖徒弟，见了师姐还不下跪？”“师姐？据说当年师傅做客京城，曾收两女徒，难道就是她们姐妹？怪不得我的神游之术搜索不到她们，怪不得她会唱这首歌，还把师傅的声音学的惟妙惟肖。”我一下醒悟了：“你，你是我师妹？你，你莫非见到师傅了？”“是师姐，哼！”“师妹，师傅他老人家可安康？”“哼！……”我微微一笑：“不知师傅有何指示？”“哼！那个白胡子一声不吭就跑来我家睡了两天两夜，我和妹妹只好伺候在他身边。要不是嫣儿耐不住性子，要拿火烧他的胡子，他还不会醒呢！”“嫣儿好凶呀！不过师傅胡子那么长，烧点也无妨的，呵呵！”我笑道：“现在师傅他老人家在那？”“是呀，是呀！哈哈！”月儿笑得直不起身来，好不容易停了笑，说道：“师傅一天后就长歌而去。”“师傅提到了我吗？”我急道。
“呵呵！”月儿笑道：“师傅只说有个傻师……弟在等着呢，要我快快过去。”“那师傅唱的是什么呢？”“哈哈！乖徒儿，听为师与你唱来！”月儿咿呀了几声，唱到：“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携取旧书归上隐，野花啼鸟一般春。难道……师傅要仙去了？”我心里一痛，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月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不忍心告诉她我的预感，勉强笑道：“没……没什么，我……我要回山一趟，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师傅。”“你要回华山吗？太好了，我们正好同路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嫣儿来了。
“我们？”我疑惑了：“同路？为什么？”嫣儿嘟着嘴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白胡子，他对我父亲说了句：优好之处勿久恋，得志之处勿再住。父王就请调西京，皇上也批准了。”她顿了顿，又嫣然一笑道：“本来还以为要和你分开的，现在可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月儿略感诧异地看了嫣儿一眼，也笑道：“是呀，陈师弟，那一起上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拜见师傅。”“好……好……当然好了！”
（十）
如钩的上弦月正从密林的下面爬上来，如玉似珏的月光透过了茂密的树林，撒落在青绿的草地上，反射出莹莹的光芒，就象一大块翡翠上撒满了点点的银色水晶。宽阔的天空上缀满了繁星，如一件镶着钻石的罩子盖在大地之上，隔绝了一切的声音。偶尔有一阵清风悄悄地飞过，更衬得天地一片沉寂。突然两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还记得我的问题吗？”“当然记得，你问我什么时候的月亮最好看。”“恩！”“当然是照在月儿身上的月亮最美丽了！哈哈！”“少贫嘴了，人家问你正经的。”“如果我答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嫁给我？”“恩……恩……”“嫁不嫁呀？”“恩……不嫁……呵呵……”“不嫁？……哈哈！我挠你痒痒，看你嫁不嫁！哈哈……嫁不嫁？”“啊！……嫁……嫁……痒……别……别挠……呀！……”“哈哈！放过你了，看你敢不嫁！”“嘻嘻！嫁……是……不可能的……”“什么？你别跑……等追上你看我不挠死你……别……别……跑呀……”西乐华山，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因五峰如莲花五瓣，故名华山。一年前，师兄冒德升以无上神功在西峰莲花峰壁开辟了一间石室，师傅的遗骸就安放在那里。秋去冬来，寒来暑往，我和月儿每天都在这里看风景，从艳阳东升到蟾蜍西垂，从圆月如镜到弯月如钩，时而卧听天籁，时而遥指天穹，起风时，我们观风，下雨时，我们沐雨，在心与心的灵犀中，我们幸福地生活着。
“好了，累了，不闹了。”我边喘气边笑道。
月儿象一只温柔的猫似的庸懒地走过来，依偎在我怀里。我紧紧抱住她，俯视着她圆圆的脸，皎洁的月光投射到她圣洁的脸上，放出瓷釉一样的光泽。月儿的眼睛很大，很有神，最使我惊奇地是她眼神里透出的那种洞穿尘世的魔力，好似能穿透一切的痛苦和欢乐，它有时候寒冷得象冬天的雨，有时候却又暖和得象春天的风，这一切都让我深深地着迷。她还有一张厚厚的嘴，红红的，微微翘起，就象一颗熟透了的红樱桃，引诱着我去品尝。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深情地说道：“月儿，我爱你！”月儿嫣然一笑：“真的吗？”“此心日月可鉴！”我信誓旦旦地说。
“你知道吗？我希望有一间幽静的小屋，小屋前是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我们就住在那个小屋，安安静静地老去，你不用说爱我，我也不用说爱你！春天，我们采摘油菜花的芬芳；冬天，我们生起炉火，讲述年轻的故事……”月儿的眼睛中透出虔诚的神色，就象描述一个神往的梦。
“哈哈！那种生活你过两天就会厌倦的，我的大小姐！”我嘲笑道：“你一定过不惯那种艰苦的生活！”“你！……你不懂！……”月儿显然生气了：“我不跟你说了。”“呵呵！我开玩笑的，我也很向往那种生活的！”看见月儿眼角的泪光，我赶紧投降。
“不！你就是那样想的……”月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了，滴滴打落在我心里。
我手足无促，赶忙转移话题：“这次同门的比武大会我参不参加？”“随便你了，打打杀杀的，我才不想管呢！”月儿嚼着嘴说：“据说这次惊动了朝廷，胜利者将授予天下第一的称号，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外道中人加入。”“那我不参加了！”我微笑道：“学武之道本不为争胜，修心养性而已。”“不行，佛哥哥你可一定要参加！”是嫣儿，她总是能找到我们。
我转过头去，微笑道：“为什么呢？”“因为我想看你的武功呀，姐姐一直都夸你功夫好，我不服气呀！”“呵呵，那是你姐姐抬举我了，我其实是草包一个的。”嫣儿可不依了，噘着嘴叫道：“姐姐，姐姐，你叫他参赛呀！”月儿无奈地看着她，向着我微微一笑，我马上知道了结果，就算剐层皮我也得讨好这个未来小姨子。
“哎！好吧。”
（十一）
朔风如刀，落叶飘雨，万物一片萧瑟，天上的流云也凝固起来。当我击败天下七十二位高手闯入决赛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冒师兄闯进入决赛，却是众望所归。
冒德升师兄并不急于进攻，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他在寻找我防守的漏洞。我也不敢冒然出手，因为我也找不出他的破绽。我们默默对峙着，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南峰为华山主峰，一峰双顶，东曰松桧，西曰落雁，峰上苍松翠柏，峰南绝壁陡峭。我一袭青衫，剑指天南，伫立在松桧峰顶，冒师兄身着黑袍，背负双手，挺立在落雁峰顶。峰顶上一阵阵罡风吹过，让人心生乘风而去之感。两峰下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他们仰望着我们，眼神中有崇拜，有羡慕，有嫉妒，有敬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打败了师兄我就是天下第一人，想到这里，我不禁踌躇满志。
“嗖！”的一声，冒师兄敏锐地觉察到了我防守的空隙，他簇指为剑，一股无色剑气向我袭来。我忙收住了心神，迅速挥剑，“砰”的一声，两股剑气如有形般在两峰间相遇，炸出了一阵雷鸣之声。
我争胜之心已起，不敢失去先机，左掌迅速发出一掌无声劲气，此掌暗含内收之力，如若硬接，劲气马上分裂开来，如利针般刺向他的周身大穴。师兄知道厉害，双掌对和，如抱虚球，飞速转动，幻化出无数手影，正含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之意。我的劲气一遇手影，立即如泥牛沉大海，了无踪迹。
冒师兄的手影越转越快，四周的空气也转动起来，慢慢地成为了一股旋风，我的攻击全部被这股旋风吸引进去。风越来越大，只见飞沙蔽日，两峰上的树木也剧烈摇摆起来。风柱缓慢地向我推进，每进一步威力就增强了一倍，我身边的花草很快就被卷了进去，就连那些千年的古树也摇摇欲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旋风的中心就是那起始的一，由它这点的旋转引发了威力巨大的一击，但它又是最安全，最脆弱的地方，只要破去这点，则此招自解。我凝神闭气，身剑和一，向旋风的中心点飞冲过去。
冒师兄早有准备，也飞身而起，我们在旋风中心相遇了。在狂沙乱舞的空中，我们电光火石般交换了九九八十一招，狂风的呼呼声中急促地传来真气相激的趴趴之声，就好象节日里的鞭炮。
“砰！”的一声巨响，震动得山谷一阵回音。我们结结实实地硬拼了一招，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劲气把我向后推去，宝剑脱手而去，坠下了万丈深渊。“叭”的一声，我重重摔回到了松桧峰顶，一口热血从胸口涌出，“扑”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我强行压住了胸中汹涌澎湃的气血，勉强睁眼向冒师兄看去，发现他口角流着鲜血，闭目盘坐在落雁峰顶。我试着运行真气，却发现丹田之下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丝真气。我强行运气，只觉得气血翻腾，禁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我的视力开始模糊起来了，耳朵渐渐地听不到声音，鼻子也慢慢地闻不到气味，连思维能力也渐渐远去。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象第一次的神游，玄妙幽远，却又不可言会。我好象脱离了躯壳在俯视着这个世界，我的思绪在瞬间微细到了极点，附近的每一件事物都清楚地展现在我心间。一滴水滑落山岩，一片叶坠落山谷，一只鼠正在吞噬食物……月儿关切的神色，师兄调息的摸样，众人紧张的表情……最让我惊讶的是一双炙热的充满着爱意的眼睛，是嫣儿，原来……。
朦胧中，一股强大的劲气向我逼来，是师兄！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息完毕，这是他全身气力凝聚的一击，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接下这一招，生命的逝去，原来如此简单！
“住手！”隐约中听见两声娇叱，然后有两股柔弱的真气向师兄强大的气劲撞去，是月儿和嫣儿！“小心！……不能硬接！……快躲……！”我心中狂呼着，却似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喊不出来。
“啊！……”月儿和嫣儿的惨叫声划破了长空，如刀刻般激荡在我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心中嘶叫着：“苍天啊！……苍天！保佑她吧！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取她的平安。”师兄强大的气劲源源不断地向我逼来，我万念俱灭，索性完全放弃了抵抗。强大的气劲进入了我体内，迅速向我空虚的经脉冲去，很快就填满了经络。“虚而不屈，动而余出。”我灵光一闪，引导这股强大的劲力向我堵塞的经脉冲去，堵塞的经脉迅速被打通，原本空荡荡的丹田也充盈起来。和树林里的那次调息一样，我吸引师兄击过来的劲气，在身体中循环一周后向自然界中排出。我体内的小周天又运转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慢慢地在体内形成了一个螺旋的气团，很快就充盈了全身，并向外界扩展开来。
师兄显然察觉到我的变化，但他并没有减弱对我的攻击，相反加快了输入真气的速度。我只觉得体内的真气越聚越多，慢慢地，排出的速度跟不上进入的速度。我的经脉开始膨胀起来，就如一条小溪突然承受了大河的水量，面临崩溃的边缘。
我感觉身体似气球般迅速张大，毛发都竖了起来，无尽的真气在我经脉中碰撞，激荡，寻找宣泄的口子。我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各种幻影在我眼前闪耀。
“佛哥哥！……”是月儿和嫣儿的声音，难道她们在九泉之下呼喊我？
“啊……！”我狂叫道：“月儿！嫣儿！你们等着我！我来了！”我奋起全身的气力，把所有的真气向体外逼去，就似气球破溃了一样，强大的气劲向四周激射而出，仿佛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片惊呼之声，眼前一片黑暗……。
（十二）
仿佛气球破溃了一样，强大的气劲向四周激射而出，仿佛听见“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是一片惊呼之声，我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物体被我震向天空，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小玉！……”仿佛是小欣的声音。
“贱贱，我要吃了你！”是丰子愤怒的声音。
我是谁？是那个争夺天下第一的陈佛吗？我在那？是在那天下第一险的华山峰顶？或者那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梦？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
“啊！好痛！”剧烈的疼痛终于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我只是一只笼子里的鳄鱼，一只为自由生存而搏斗的鳄鱼，一个叫丰子的鳄鱼正在向我进攻。
我睁开了眼睛，一丝清冷的月光象冰针一样刺入了我的心脏，我一下子就傻了，呆呆地看着月亮，居然忘记了尾部的疼痛。
丰子停止了攻击，很疑惑地看着我，他大概第一次看见我这种奇怪的鳄鱼吧？
“贱贱，你快过来，小玉晕过去了！”小欣焦急地喊着。
“小玉？怎么回事？”我打量四周，才发现鳄鱼们围成了一圈，正在看着什么，莫非是小玉出事了？
我飞速冲了过去，分开了鳄鱼群，就看见小玉正躺在地上，凄厉的鲜血缓缓地从她身上流出，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河。
“小玉！”我心中一阵绞痛，记忆中有个物体被我震向了天空，难道……
“你给我滚开！”丰子一把推开了我，怒道：“她要是有事，我就杀了你！”“不……不会的……小玉……不是的……不……”鲜红的血色弥漫了我的眼睛，我觉得头就要涨裂开来，天地剧烈地旋转起来，我嚎叫着：“不……不是我……！”我转身向铁丝网撞去，“轰！”的一声，那本已经脆弱的铁丝网被我撞了个大窟窿，淡淡的月光下，外面的世界迷茫而冥缅，我却毫不犹豫地投入到那无尽的黑夜。外面的世界象极了我的老家，蔚蔚郁郁的树木在月光下摇曳出万般娉婷，如水的月光透过叶缝画出了各种班驳的图案，我昏昏沉沉地在树荫中游行，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突然，一种熟悉的气味迎面而来。“水！是水！”水的气味让我清醒过来：“附近有湖泊，这意味着我可以逃出这个地方。但，小玉，不知道她怎么了？小玉在这里多好啊！”“贱贱！”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玉！”我惊喜地喊道。
“是我。”小欣从黑暗中缓缓地爬了出来：“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等你好久了。”“小玉好了吗？”我小心地问。
小欣悲伤地看着我：“她死了！”“不是！你骗我！告诉我，小玉没有死……告诉我呀！告诉我……小玉没有死……”我无助地嚎叫着：“天呀！为什么？……为什么？……”小欣扶着我，平静地说：“她死了，她临死前告诉我，她不怪你，她还要听你讲梦中的故事。”“不……不……不……”我狂呼着，一把推开了小欣，向清冷的湖中冲去。一轮幽亮的弯月照耀下，湖水泛起了点点鳞光，如我心中的泪。
（十三）
澄清的湖水寒澈冰冷，据鳄鱼池中的长辈们说这条湖可以通向长江，到那里我就自由了。湖面上架起了几座大桥，把中山公园和马路连接在一起。其中一座桥把湖分为两段，北边的称为便河，南边的称为江津湖。我向便河游去，那里应该是入江的地方。
便河前有一个广场，据说是荆州最热闹的地方。在明灭变幻的霓虹灯下，熙熙攘攘的人们挤在这个狭长的广场上，一群人随着欢乐的音乐翩翩起舞，旁边围观着许多的闲人。我喜欢的是广场上那些活泼的小孩们，他们穿着溜冰鞋，如流星般在广场上飞驰，银铃般的欢笑声响澈了乾坤。广场四周的汽车和行人络绎不绝，各种喇叭声，小贩叫卖声，商店广告声，街头吵架声……构成了一首别致的乐曲。
一排椅子围绕着半个湖边排列开来，两两三三的人们坐在湖边椅子上喝着饮料，他们陶醉在朗朗明月中，一点也不介意湖面拂过的阵阵冷风。
一堵墙隔开了中山公园，那里面是一个幽深而宁静的世界。参天的大树遮蔽了明净的月光。几对恋人相偎地坐在湖边，说着天荒地老的誓言。不时有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寂静的园子深处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怪异的吟书之声，可能是几个醉鬼在那里玩耍吧？
我如木头一样飘在水面，好奇地观察着人类，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突然，一曲委婉的乐曲从湖边几个大箱子里传来，初如清泉鸣佩，渐似小溪溅石，声音慢慢地大了起来，终于汇成了大河，汹涌澎湃，怒吼着，咆哮着奔向大海。各种颜色的灯也亮了起来，影映得湖面亮丽斑驳，仿佛春天的花儿般姹紫嫣红。
随着音乐的激扬，湖水也沸腾起来了，就如千百个浓妆淡抹的少女，和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她们欢快地打闹着，追逐着，喷射出纤细的水线交织出千奇百怪，精彩绝伦的巨网。她们好象还在争夺着什么，矫健地向空中跳跃着，一次高过一次，我想她们是在招呼那寂寞的月宫女神共舞吧？
我从来不知道这文静的湖水蕴涵着这么巨大的活力，居然可以演绎出这么多美妙的姿态。我惊奇地看着这些人类的杰作，赞叹着人类的智慧，不禁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拥有人类的智慧？一段缠绵的爱情？永堕轮回的佛？梦中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我是在那只鳄鱼的梦里？还是那只鳄鱼只是我的一个梦？
小玉……小玉，她死了！这也是一个梦吗？也许她并没有死，她等着我回去呢！对，一定是这样的……我现在只是在做梦……我要醒来……我还要给小玉讲故事，讲我梦中的故事。
“健忘兄，此情此景我得一好句，想听吗？”一个声音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一轮圆月荡漾在水面，清明而寒冷，让我彻底明白这不是梦境。
“黄叶兄，什么句子，说来听听。”这个声音好熟悉，在那里听过？我好奇地向他们游去。
“月隐轮中水晶雾，光酝波底冰雪花；你觉得如何？”我悄悄地接近他们，透过黑夜隐约看见两个年轻人坐在树阴地下，悠闲地看着风景。
“好句，好句，正和此景，可惜只有两句，能够由景入情就更佳了。”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我一定认识这个人，奇怪，我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类呢？
“恩！那就加两句：都言心境随景阔，却是金玉掩白沙。如何？”“感觉还不是很好，太小气了点！”快了，再进几步就能看清楚他是谁了。
“不知道健忘兄最近有什么大作？”这个人看起来眼熟。
“我刚填了首词，你一定知道是写什么地方的。”难道是他？不可能！
“洗耳恭听。”“琼池浆液，飞瀑溅甘碧。天淡洗琉璃，绿波敛，彩辉霁色。金轮光转，云影映寒潭，遮青幕。珠露滴，冷翠惊冰魄。怡然心会，雪浪琢顽石。朽木并独桥，斜径倚，奇峰秀壁。瑟风羞鸟，凉烟络幽林，昏荫息，暝雾寂，尘幻趋清逸。”这个景色好熟悉……是那？……我记得了，那个深潭……我的家……那颗痣，是他，是他们！是那两个梦中的曾经在我的家里嬉戏的年轻人。难道那不是梦，我就是那只有智慧的鳄鱼？荆州！怪不得老树精要我来这里，因为我会在这里遇到他，他会帮我揭开前世的迷。迷！太多的迷了！小玉，小欣，还有丰子，它们又是谁？难道那段生活只是梦？不可能！我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楚，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好词！就是堆砌过多，写的这么飘逸绝尘，你还真想成仙呀？”黄叶嬉笑着说。
“哈哈！残月流昏，霁光过影，断石横茵。醉里乾坤，梦中皓月，醒后闲云。清山不厌孤魂，自在见，花荫柳氤。你想修仙，他求成佛，我只为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健忘的笑声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仙……佛……人，什么是仙？什么是佛？什么又是人？我突然觉得眼角的痣剧烈跳动起来，难道前世的记忆又回来了？
（十四）
“这是那里？我是在那里？”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股强烈的光线如利剑般向我刺来。“好痛！”我赶紧闭上了眼，在光明消失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一片绮丽的红色在眼前晃动。
我是在那？我是谁？难道我是在做梦？我努力地搜索着，隐约有个影象在记忆的深处闪现：一条鳄鱼静静地匍匐在一棵菩提树下，仿佛已经死去。但我却知道它还活着，我甚至感觉得到它的呼吸和心跳。突然，狂风聚积着暴雨袭来，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只听见轰隆一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眨了眨眼，再定眼看去，那条鳄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棵老树依然屹立在风雨之中，茂密的枝叶正随着狂风左右摇摆。
“佛哥哥，你醒了！”有人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我彻底清醒过来，幻象迅速在我脑海中消失。我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片瑰丽的朝霞在我面前铺开，就如五月盛开的杜鹃。
“佛哥哥，是我呀！我是嫣儿！”眼前的景色渐渐成形，一张清丽的脸显现在我面前，一股幽兰般的体气向我袭来，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是谁？难道是梦中的仙女？”“嫣儿？……嫣儿？……你是谁？”我费力地搜索着，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我……我是谁？”“佛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记得嫣儿了？我是嫣儿呀！”“嫣儿？你叫嫣儿？”我挣扎地坐了起来，定眼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仅布置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及几个凳子。殷红的朝阳从窗口中斜射进来，映得雪白的床单一片嫣红。嫣儿的衣服也是血一样的鲜红，紧紧裹住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似乎正燃烧着，放射出万丈的光辉。
“是呀，是呀！佛哥哥，你记得我了？我是嫣儿呀！”“嫣儿？好美，你……你是仙女吗？”“佛哥哥……你……你不记得嫣儿了？……难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嫣儿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清丽脱俗了。
“那你还记得月……”嫣儿犹豫了会，继续说道：“恩……月亮……什么时候的月亮最美丽吗？”“什么时候的月亮最美？好熟悉的问题！对了，有个我深爱的人仿佛问过我这个问题！”记忆的阀门似乎正要被打开，我脱口而出道：“如果我回答出这个问题你会嫁给我吗？”“你记得了！太好了！”嫣儿惊呼道：“佛哥哥！你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是我的爱人吗？”我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
“佛哥哥，你忘记了吗？你说过会永远爱我！”嫣儿颌首羞涩地说：“能抱抱嫣儿吗？”她的脸离我不过一尺，在朝晖的斜映中，我看见她没有一丝瑕疵的粉面象水晶一样透明。明亮的眼睛，斜挑的眉毛，樱红的小嘴，都排列的多么完美啊！修长的腿，纤细的手指，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充满了诱惑。我的心弦在这一刻被剧烈地拨动了，我盯着她，只觉阵阵馨香迎面而来，心中不禁涌起了拥吻她的冲动！
嫣儿被我炙热的目光下熔化了，娇涩地向我依偎过来，就如一只迷途的小鸟找到了回家的路。我热烈地拥吻着她，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就象演绎着千百年一直重复着的故事。她的舌软得象春天茸茸的细草，顽皮地在我的触觉上留下了芬芳的记忆，她的身体如太阳下的棉花糖，好象要溶入我的每一个细胞。我闭上了眼睛，彻底迷失在爱欲的海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为了这片刻的欢乐，我宁愿放弃所有的记忆。
好长的一吻！就好象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只为了恒古以来的这甜美的瞬间。时间的车轮又缓缓前进起来，我慢慢清醒过来，逐渐感觉到了暖日的温度。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了一曲婉转凄迷的歌谣：“这个世界什么能够永久，你说爱我，却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是谁？是谁这么的悲伤？好象独自承受着尘世间最大的苦痛，让我这个“外人”都能感受到到她的悲痛。
“嫣儿，是谁在唱歌？那么的悲伤，让人心碎。”我觉得心头一阵的绞痛，好似有一把利刀在切割我的心灵。
嫣儿久久地没有说话，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涌出，在粉红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白虹。她咬了咬唇，凄迷地笑道：“她是我姐姐，月儿！……”“月儿？！”我脑袋轰的一声巨响，以前的点滴记忆正在回来。“月儿……月儿……”我猛地推开了嫣儿，向屋子外面冲去，和煦的阳光迎面射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上眼，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正缓缓地向远方飘去，火红的朝晖在她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还在她的头上围起一圈光环。
“月儿，你是月儿！”记忆的阀门彻底打开了，我凄厉地大喊道：“月儿，等等我，别走！……月儿！……我爱你！”月儿没有回答，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缓缓地，却又清晰地向远方飞去，终于消失那落英缤纷的天的尽头……我呆呆着看着她远去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惊醒了我。
“你是爱她还是爱我？”我麻木地回首，是嫣儿，她的目光殷切而期盼。
“我爱谁？哈哈！谁又爱我？什么是爱？爱，有爱吗？这个世界有什么能够永久？我说爱你，却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哈哈！”我狂笑着，脸上已是堆满了泪水：“你想要我说爱你吗？哈哈！傻丫头，你太小，也太单纯，爱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啊！我们曾经日夜期待，为之努力，付出，并且似乎得到了爱的真谛。但是嫣儿，你知道吗？我很悲伤！因为即便是现在，我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在吻你的那一刻，我确实动心了，就如琴弦的撩动，那美妙的余音，将在我脑海里萦绕一生。这就是所谓的爱？即便在最快乐的颠峰，依然喜欢上另外一个灵魂。哈哈！这就是爱？多么的可笑啊！我们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要不停地寻觅，人类的劣根就在于永远不会满足的贪婪，即使你已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依旧还要去不停的追寻。爱？哈哈！我承认爱的存在，那正是我们期待和追求着的，它带给我们那么短暂的快乐，却又是那么持久的痛苦，爱就是欲望，就是永不满足，爱就是伤害……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忘却尘世的一切，就如失去记忆的那一瞬间，仅仅因为爱而爱！”嫣儿的目光深幽晶莹，仿佛一樽没有生命的女神雕象。她幽怨地看着我，好象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然后缓缓地转身离去，和月儿一样消失在迷茫的朝辉之中。我伫立着，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久久，久久……
（十五）
凄凉的夕阳渐渐地暗淡了，苍白的圆月又缓缓升起。透过树叶的夹缝，碎银似的月光在地上铺满了一层银霜。浩远深邃的天幕上缀满了点点的繁星，世界清净得没有了一丝尘埃。我记不清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对面就是师傅安眠的山壁，我好多的疑问想请教他老人家，但回答我的只有山涧间呼啸的风声。
“你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参赛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月儿！我没有听错吧？！”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到月儿从远方缓缓地走来。婆娑的月色洒落在她身上，映出了一道洁白的光环，象月中的恒娥一样冰清玉洁。
“月儿……”“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师傅吧？其实，师傅早就给你答案了。”月儿的话语宁静而恬静。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师兄的修为早就入天人之境，根本没有必要去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名。”月儿的语气平静地让我心寒：“他参赛只因为师傅临去前对他说：你想帮陈师弟，就打败他吧！”“为什么？”我迷惑地问。
“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只有靠你自己去解答。”月儿冷冰冰地说：“师兄为了救你而功力尽失，现在你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我凄然一笑：“月儿，你……你能听我解释吗？”“哈哈！有什么好解释的？”一滴滴晶莹的泪水终于从月儿眼中涌出：“你敢说你没有动心？何况，她是我妹妹！”“但……我爱你！！！……”“哈哈！爱？请你小声点，不要玷污了这个高尚的字眼。你爱我什么？哈哈！我美丽的容貌？丰满的身体？还是高贵的气质？或者是我的善良品质，独特的个性？……但是，你错了，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所爱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它们只存在于你的幻觉。你还爱什么？权利？地位？金钱？哈哈！现在你得到了一切，你是天下第一了，你满足了吗？你快乐了吗？哈哈！你爱的这些终将如云烟一样消逝无踪，你爱的是永不停息的贪恋啊！可怜的人呀！你不停地追逐，寻觅，你在寻找什么？你又找到了什么？你是在寻找自己的快乐，为了快乐你伤害了很多人，你错了，你必将为此而痛苦和悔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比谁又更低贱。你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你是神仙又如何？你是佛祖又如何？不过是一场戏剧，一次幻觉，一个梦魇……我累了，一次的恋爱就足以让我老去，我所需要的你不能给我，我将静静地离去，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怜悯和悲伤。”“月儿……我……求求你……别走！我会让你快乐的！相信我！”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泪水早已经打湿了我的衣服。
月儿怜惜地看着我，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印上一吻：“你太小，而我老了，我们相遇得不是时候。可惜没有在我是个纯真少女的年代遇见现在的你，也可惜没有在我脸上布满皱纹的时候遇见将来的你。我所需要的是有一个人陪我慢慢老去，在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可以相互依偎，在熊熊的火炉旁，讲述年轻的故事。只有一个人能真正的理解我，我走了，他还在等我！”“是师兄？”那种撕裂心肺的痛苦让我几乎昏迷，即便我天下第一又如何？我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也许，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因为我不配！
“是的，我走了，我相信你会找到你追寻的东西。”月儿的眼里又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就如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月儿凄清一笑：“你知道最快乐的是什么人吗？”不等我回答她转身而去，赤足踏着黄绿色的厚厚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喳喳之声，白色的衣襟在洁白如雪的月色下放射着晶莹欲滴的光辉，无声无息，渐渐消失在连绵衰草的尽头。天空中隐约传来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快乐的是什么人吗？”我呆呆地望着月儿离开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佛哥哥，我也是来向你告辞的。”“嫣儿？”我惊喜地转过头：“嫣儿，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嫣儿凄迷一笑：“哈哈！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爱永远只会是伤害。姐姐走了，我也要走了，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嫣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了，如水的月光照映在她身上，隐约有点点泪水滑落在火红的衣襟，就如九月石榴花上的滴滴露水，似珍珠般的滚动，最终撒满了一地。
（十六）
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我迅速地老去，几天前，还沉浸在快乐的颠峰，却在片刻逝去了。原来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
我独坐在绝壁之上，望着天上那颗轮孤独的圆月。它明亮夺目的光芒遮蔽了万千的繁星，显得愈发的孤寂。我轻轻地掬起了一手的月光，闭上了眼，用心去感受它的温度。在静默中我感觉到了肉体世界的遥远，心灵世界的临近。
我的心灵开始分裂，直到无穷的极限。它们随着清风而去，融化在空气中，溶解在水中，融合于一切物体之中。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悲欢离合，它们也能体会到我的喜怒哀乐。我用树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风的耳去听这个世界，我成了风，我成了树……我们做出了万般娉婷，却不是为了取悦别人，仅仅是自然的呈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入定中醒了过来。这个烦扰的世界依然宁静，冰冷的月孤独地悬挂在清幽寂静的夜空，纯净的月光洗得万里无尘。它用冰冷地打量着尘世，我分明感觉到了它的悲哀，那种能洞穿世事，却又无可奈何的悲哀！
一片乌云飘过来，月亮慢慢地变小了，好象被什么东西吞噬。那轮明月却依旧是那么的清亮秀丽，并不因为清减而褪色半分。
我猛然之间明白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盛极则必衰，否及则泰来，天道昭彰，循环不爽。
月亮终于完全消失了，天地回到了混沌的最初。我静静地坐在地上，感觉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世界不再存在，我也不再存在。但我又分明看见了有一轮明月穿透了这绸一样的黑暗，月亮的眼睛迷茫而又坚定，含着泪笑着说：“一切虚幻本是真实！”月儿，我懂了，这就是最美丽的月亮！
梦却也是真实的！
（十七）
“贱贱，你又在做梦了？”“梦？”我猛的惊醒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对了，我是贱贱，鳄鱼贱贱……健忘呢？……黄叶呢？”我向四周望去，才发现自己依然浮在便河边，已经是深夜了，广场上早没有了人，只有橘红色的灯光依然闪耀着光芒。小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旁，正奇怪地看着我。
“你回去吧！”我说。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会后悔的，你所需要的东西我不可能给你！”我平静地说：“人类填住了入江口，我去江津湖看看！你还是回去吧！衣食无忧才是你想过的生活。而我和你不同，我必须不停地追寻，那是我生命的动力。”“我不懂，你到底在追寻什么呢？”“我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也许是自由吧？……但什么地方又有真正的自由？我们现在逃出了那个笼子，但这个湖泊不也是个大的笼子？就算是我逃入了大江，进入了大海，却也不过是进入了更大的一个笼子。在广袤无边的大自然的面前，我们是多么渺小呀！我们苦苦地挣扎，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淡淡地说：“生命是多么的可悲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去。来的时候如梦醒，去的时候如梦灭，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在梦境中真实的生活，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回那个笼子，至少你可以快乐的生存下去。”“你既然明白一切的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小欣迷惑地问。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为，却必须做下去，即便早就已经明了结局，但我依然会去做！”我感到躁动不安：“对于我来说，失败并不是最可怕的，失去了生命的动力才是真正的死亡！”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人类的世界中有一个英雄，他不停地追赶太阳，但太阳是那么的遥远！他喝完了长江的水，又喝完了黄河的水，终于渴死在途中。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呢？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了孤独，我必须不停地寻觅，也许我们只是寻觅相同的灵魂，让我们在孤单的时候可以相互温暖。”小欣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终究会离去，因为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十八）
三天了，我搜索了江津湖的每一处河岸，依然没有找到入江的通路。人类封住了两湖之间的桥洞，在岸边围上了防护网，我们被囚禁在这个狭小的湖里，总有一天他们将扑捉到我们。
小欣默默地陪伴着我，她为我寻找食物，安排起居，陪我看星星，听我讲故事，但我知道她终将离我而去，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并不是她所能忍受的。
终于在第四天，她含着泪告诉我：“这种随时会被人类消灭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决定回去！”“为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什么还要问她。
“贱，你现实点吧！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必须为了衣食而操劳。离开了那个笼子，你连食物都找不到，你凭什么生存？你所追寻的永远只是虚幻，你所渴望的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还是跟我回去吧，安安心心地在笼子里生活，至少那里有安逸的窝和足够的食物。”“小欣，你回去吧，你是对的，丰子也是对的。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是为了一个安逸的窝和足够的食物，并为了之奋斗，直到成功。但即便我是错误的，我还是要继续下去，我一定要爬到长江。”“你……”“你走吧，也许我明天就会改变主意回去的。”“你要活着回来！”“放心了，生命是最宝贵的，我会珍惜的。”小欣咬了咬牙，终于转身向公园游去，水面上，她的眼泪溅起了阵阵涟漪。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种极度的寂寞感袭上我的心灵，她在的时候我没有感觉自己对她的依赖，她走了才发觉原来自己是多么希望她留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小欣已经爬上了岸，突然转过头来，向我大叫起来。
“什么？”我迅速向她游去。
“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怪我！”小欣欲言又止。
“说吧，我不怪你！”“其实……其实小玉并没有死，我是骗你的。”小欣说完向里面爬去，再也没有回头。
“谢谢！……谢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喃喃自语……
（十九）
月又圆了，如怀胎十月少妇的肚，洁白圆润却隐隐带着些灰暗。它悄悄地爬上了湖面，随着泠泠的水波荡进我的心里。水面上也有轮明月，却是破碎的，好象在预示着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离开水人类能够轻而易举地捉到我。但我必须尝试，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冲破人类设置的防护网，我回到了便河。我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登陆，第一道难关是一条马路，这里昼夜都有车辆驶过。
我已经匍匐在路旁几个小时了，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天边的那颗启明星告诉我天就要亮了，车也越来越少，时机成熟了。
我计算着车辆开过的频率，如果我迅速移动，应该是可以通过这条马路的，困难的是怎么样才能通过那个巨大的广场，那段路没有任何的掩饰物，如果细心几百米外就可以看见我。
远处楼房的灯火开始亮了起来，天却黑得厉害。我牙一咬，向马路冲去……幸运！我平安地到达了广场，但广场上的灯火通明，这太不利于我的行动了。
我迅速向广场的尽头爬去，居然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穿过另一条马路就能上江堤了。突然一柱灯光向我扫来，我赶紧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轰轰地一辆汽车过去，显然没有发现我。好险！
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空隐约放出了光明，我已经闻到了水的气息，兴奋得加快了步伐。
“啊！……我看到了……江！……长江！”我站在江堤之上，宏伟的长江如一条玉带横在我的面前，滔滔的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方奔腾而去，气势磅礴的波涛声如九天神魔在怒吼，似乎在指引着我回家的路。
多少日子的努力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美丽的流星划破了长空，在黑暗中留下了片刻的绚丽，又迅速消逝在天的尽头，那里一定是让我魂牵梦吟的地方。
“月冷吟魂，婉冉江夜，点星疏影凝秋。木叶寒波飒，坠落孤舟。天籁惊残蝶梦，觉醒处，魄去神留。长空划，残瑗碎玉，竞惹尘忧。心邮，小词更忆，冰碧酝纤香，素手僚眸。念旧人飘渺，空伫秦楼。浩淼澄清心雨，求寄我，苦思深幽。归来去，流云影倏，不续新愁。”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凌晨的静寂，也惊醒了我的沉思。“是谁这么早跑到堤上吟词？好熟悉的声音，难道是他？……是他！……健忘！我记得他的声音。”我好奇地爬了过去，透过稀疏的树我看见了他站在一颗菩提树下，眉头紧缩，对着不尽的长江沉思着，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只觉得眼角的痣又开始猛烈悸动起来，我知道前世的记忆又将显现。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就会触动我前世的记忆？……
（二十）
时间过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走，走遍了高山峻岭，走过了险滩大河，我在闹市中寻觅，在荒野中思索，流浪的生活让我看过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却也让我更加的迷茫。我漫无目的地漂游，直到有一天听到那间寺庙的钟声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唤着我，于是我觅着钟声而去。
这是一间香火鼎盛的寺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顺着人流入了寺院。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香炉，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让我精神为之一震。
最前面的宏伟建筑是天王殿，供奉的是弥勒佛，他笑咪咪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快乐到极至。我闭目感应，一种悲哀的情绪立即弥漫了我的心灵，难道弥勒佛也有伤心的事情？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久久不得其解。从后门出来是一条过道，四个怒目的金刚分站在两旁，我缓缓地穿行而过来到了一个小院。
一缕清香扑鼻而来，院子左边的一株古梅举了一树素白的花，给这个萧瑟的冬季带来了一片生机。左边还有一口井，井水清澈见底，井边的石质护栏古朴斑驳，似乎有了不短的岁月。右边是棵参天的白果树，虬干曲枝，树身三人合抱。院后的殿是大雄宝殿，供奉的是佛祖如来，殿中间是一个大香炉，许多虔诚的香客正乞求着佛祖的保佑。我静静地看着，又感应到了佛祖的悲伤，难道你也不是快乐的？
厚实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头顶，天气阴冷得象置身于九幽地府，在虚无缥缈的烟雾中，梅花的馨香和檀香混杂在一起，不同的人从我眼前晃过，我却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难道只是在梦中？
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梦：我迷途在雪山之中，很多人从我面前经过，我拼命呼喊求救，他们却看不见听不到，仿佛我只是一个幻影。我寒冷，恐惧，憋闷，我痛哭，嘶叫……直到从噩梦中惊醒，我看见了师傅慈祥的眼睛。
我一下子抱住了师傅的，大声喊叫着：“师傅，我怕……我怕……我再也不睡觉了！”师傅笑了：“傻孩子，梦并不可怕的，它只是另一个世界。在我们这个世界不能满足的愿望会在那里实现，梦中恐惧的事情却又会在这个世界里得到安慰。睡吧，你会做个好梦的……！”是否我依然在童年的那个梦境中，猛醒了就会得到安慰？突然间我又好象感受到了师傅的目光，心中觉得无比的宁静安详。为什么会这样？我惊奇地向四周望去，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墙角站着一个相貌平凡的和尚，静静地看着那些虔诚的人们，流露出和师傅一样慈祥的目光。我好奇地看着他，他却浑然不觉，他似乎在观察着尘世的一切，却又好象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从他身上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悲伤，他又在悲哀什么？
时间缓慢地流逝，他时而伫立，时而走动，口中好象还在吟咏着经文。突然之间我进入了一种从没有的境界，周围的一切都好象消失了，只有那个和尚真实地在我面前显现，还有他吟咏经文的声音响彻在我耳边。
天色渐渐黑暗下去，云层越来越厚了，应该是要下雨了，遥远的天际传来了阵阵雷鸣。我忽然惊醒过来，才发觉热闹的寺院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下来，只闻得到弥漫在空气的梅花馨香。
“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不知何时，和尚来到了我身边。
“师傅有礼！”我忙还礼。
“我看施主非平常人，不知到此为何？”“我有问题向师傅请教。”“施主请讲。”我问道：“我们为何来此世界？我们为何痛苦？我们生存的意义何在？谁又是最快乐的人？”和尚笑道：“哈哈！生死轮回，梦幻泡影，悲欢离合，存乎一念。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送你一本佛经，里面有你需要的答案。”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本经书，我忙双手接过。
“施主它日必成正果，贫僧因果已消，南无阿弥陀佛！”和尚鞠礼而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仿佛又看见了师傅的身影，原来生死果真有轮回，梦幻也是有因果。我向手中经书看去，只见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天空开始飘落起毛毛细雨，冷风刮起，迷蒙蒙的似乎又入了梦境。我的思绪穿透了时空的局限，又看见了那棵蔚郁的老树下的孤独灵魂，我明白了，那就是我的归宿。
（二十一）
我从幻境中惊醒时，发觉天已大亮了。东方的云彩上已绣上了一缕霞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晨风的味道。清晨的纱雾变得透明起来，阴暗的天空也渐渐地明亮起来。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从江面上升起，象一个睡醒的美人，脸上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胭脂。很快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在她炙热而激扬的目光下，残余的阴霾迅速熔化，消散，最终化为乌有。我看见健忘的脸上也露出了笑颜，似乎也被这美丽的景色征服了。
突然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感觉到身体被某种细小的东西穿入，那东西的力量巨大，使我的身体也不禁为之一震。我转过头，看见了一杆冒着黑烟的枪正对着我。
“人类发现我了！”我突然醒悟过来：“我中弹了。”这时我才感觉到疼痛从骨髓的深处蔓延开来，到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我不能失败！只要我爬进长江，我就成功了！”我暗暗告诉自己：“宁愿死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笼子！”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我身体再次剧烈的震动，那股强大的力量几乎把我抛向空中。我感觉到有一种炙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点点滴滴地溅落在大地上。我明白了，那种液体就是我的血液，我身体里流动的原来是满腔热血！
我用尽全力向江面爬去，近了，近了，我已经感觉到了江水熟悉的气息。
砰！砰……！就象除夕的鞭炮声音，子弹不停地从各个方向飞了过来，一次次地进入我的身体，一次次地带走我的生命。有几颗甚至穿过了我的身体从另一侧出去，我感觉身上的血液流失的越来越快了，就象看得见的生命，滴滴地向外流逝，我却依然艰难而坚定地向江边爬行……。
成功了！只要再爬半步我就能进入长江，但由于大量的失血我已经开始晕厥，各种幻象开始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知道自己就要死去，突然想看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看看那个悲伤的健忘是否依旧悲伤？
我艰难地转过头，眼前却白茫茫的如浓雾笼罩，思绪也昏沉起来，仿佛又要进入某个梦境。
隐约又听见砰的一声，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颗子弹向我头部飞来，我扬起头试图避开这致命的一击。但太晚了，我仿佛听见了子弹进入皮肤的声音，啪！耳边响起了清脆的一声轻响。痣破了！没有理由的我就知道是那颗痣破了，我感觉得到有液体从那颗痣中流出，热乎乎的，却不是血！
那滴液体从我嘴边流过，一种咸咸的味道直冲我的神经。是泪！是那最后的一滴泪！我猛然之间醒悟了，这就是那滴没有流下的泪，让我永堕轮回的那滴泪！
我奋力睁大眼睛，突然穿透了那层弥漫的白雾，我看到了那滴泪，血红色的泪，晶莹剔透如一颗血红的钻石，正向地上缓慢地滴去。叮！我听见清晰的一声轻响，那颗泪终于溅落在地上，又如摔碎的玻璃般分解成无数的小块，每一块都向不同的方向飞去，似乎每一块中都蕴涵着无数的生命！
我惊奇地发现我每一个梦境都在这碎了的泪珠中显现出来，但梦中的背景却变成了凄厉的血红色，一各个熟悉的面孔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然后迅速随着泪珠的消散而消失，直到最后的一块泪珠的显现，那是我最后的记忆……
（二十二）
这些年来，我神游了无数的地方，做了无数的善事，被我帮助过的人都立碑来纪念我，他们甚至称我为佛！我想我就要成佛了！
等我回来这棵菩提树下时，我的肉体早已经不再存在，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将要成佛了。我将要离开尘世，去那个属于佛的世界，那里将不再有轮回，也不再有痛苦，我想我会成为快乐的佛！
我开始讲经，在走之前我要度化千兽万魔，他们很快臣服了，皈依到我的脚下，我相信我给了他们快乐。
天空中射下了一根琉璃光柱，我沿着光柱缓缓飞升，只见佛光四射，梵音齐鸣，千兽万魔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恭送我的离去。我满足地看着这个世界，师傅没有说错：“总有一天你会成佛的！你就叫陈佛吧！”“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那个记忆尘封得太久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们的名字：“月儿，嫣儿，让我最后看你们一眼吧！”我睁开了佛眼，巡视着这个世界，很快就找到了她们。在一片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在地的尽头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在屋前耸立着三座古坟，在坟碑上分别刻着：月儿，嫣儿和师兄的名字。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生命却是那么的短暂！
我猛然之间记起月儿的话：“我希望有一间幽静的小屋，小屋前是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我们就住在那个小屋，安安静静地老去，你不用说爱我，我也不用说爱你！春天，我们采摘油菜花的芬芳；冬天，我们生起炉火，讲述年轻的故事……”我心中一阵刺痛，泪水从眼中涌出，如珍珠般洒落一地。原来我所追寻的就是我得到的，只是我不懂得它的珍贵。我看遍了这个尘世，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追寻着：生存……名声……金钱……权利……，却没有人去看自己得到了些什么。每个人都不满足，所以每个人都在痛苦着，悲伤着，追寻着……
我突然明白了弥勒和如来眼中的悲哀，原来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些红尘们的人们而悲哀呀！世界上不会有快乐的人，快乐的神佛也不存在于任何世界，只有悲伤着的人们，悲伤着的神佛……
泪快流尽了，我重结跏趺坐，默默地向天地祈祷：“让兽还归于兽，让魔还归于魔，让我永堕轮回吧！让我在最低最贫最贱的地方仰望，让我在生命和死亡的悬崖上跳舞，让我在自由和拘禁的天空中歌唱，让所有的人都不知我的悲痛，让所有的神佛都不再悲伤！”我感觉自己在慢慢的消失，就如盐溶解在水中似的在空气融化。我泪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河，但我知道我的最后一滴泪将凝聚成一颗痣，那将是我永世的烙印。
（二十三）
我的灵魂又回到了这个世界，辽阔的大江又重新印入我的眼帘。我只要迈出一步，就将到达长江，但是我却收回了脚步，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到达我梦想的长江。
我艰难地转头，向人群中望去，我看见了那双悲伤的眼睛。这种眼神我在月儿眼中看过，在师傅眼中看过，在弥勒眼中看过，在如来眼中看过，在那个和尚的眼中看过，在陈佛的眼中看过……现在我知道健忘也在我的眼神中读懂这种悲伤，就如我现在懂得他的悲伤！
“月儿，我懂了，最快乐的是什么人！”记忆慢慢离去，我想是太困了，我要好好的睡一觉，在梦中我会重回我的故乡，在那个长满野菊花的山谷，在那棵菩提树下，小玉，小欣和丰子正在向我招手！
我缓缓地闭上一眼睛，在遥远的地方，隐约听见了健忘在吟唱他的最后一首词：“冲天雪浪，射瑶台桂魄，千江澄碧。惊起鲲鹏九万里，扶摇绝尘无迹。乱风渺渺，迷烟袅袅，悠然独行客。菩提树下，云中听彻横笛。静悟生死希夷，神游风御，幻影无痕成空色。凤舞鹤嘹琼池酒，兴来扣舷击楫。痛饮盗泉，狂歌五柳，散发醉今夕。南柯梦醒，健忘星淡风息。”
